阿聂带泪而笑,“与女郎的针线活一样,不上不下,偏偏娘娘喜欢。” 她一说到皇后,又是感动得盈了满眼的泪,赶紧将披风拿远些,不让泪水沾湿。“娘娘与夫人,皆是慈悲之心,老奴记得那年被接回府中,府中几个老人并不待见,夫人引着老奴往宫里走了一趟,就只是留老奴在廊子上吃了几块糕点,回去她便说老奴得了娘娘欢心……” 她说着慢慢凝了神,抬头看向楚姜,“女郎,先前老奴总想您该与那方晏断了,嫁个家世相当的郎君,今日听了娘娘的话,老奴才是醒悟了,若是夫人在,定然会赞许女郎的行为,那方晏,若是能叫女郎高兴,留着也无妨。” 楚姜闻声便放下烛台,想要说些什么,在她慈祥的注视下,半晌才笑道:“阿聂,从前母亲是怎样将你与你母亲,从你那恶父狠父身边带回来的,往后我便如何将那些受苦的女子,从折磨她们的人手中带走,阿聂,我会做到的。” 阿聂含笑点头,“老奴信女郎。” 昏色透过桃花窗纸,映在窗外的芭蕉叶上,错落灯色,疏落了月光。 屋中话音,一一入了窗外人的耳。 楚明璋少了点自私。他吟着这句话,莫名有些欢喜,听了许久,屋中话音渐渐琐碎,阿聂似乎并无离开的意思,他有些迫不及待了,像是阔别了三秋,却分明,只是想见见她而已,想看看不再自私的楚明璋,是否比珠钗环绕下更为美丽。 终于他轻扣了一下窗,想着阿聂都接受他了,自己露一面才好。 屋中阿聂却陡然一惊,显些便扎着了手。 楚姜疑惑看去,不敢相信方晏竟敢夜探皇宫,却看映在窗上的身影,不是他又是谁? 阿聂正欲唤人,被她压了下来,她疾步去往窗前,微开了一条缝隙,便见到方晏熠熠的目光。 “怎么还哭了?”他伸手探上她的眼睛。 楚姜有些高兴,他这回不曾戴了那些丑陋的面具,便后退一步,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,视线越过他看了四周一眼,才拍着他的肩让他进来。 面对阿聂审视的目光,方晏面色稍有些不自然,然而不过一瞬,他便笑着走过去,“婶子是在补坏损了的花样?” 阿聂仿佛又回到了药庐,在东厨里,那个淳朴的郎君问自己火势大了没有。她便点了点头,“是,这块儿花样不好补。” 方晏在她身前蹲下,拿起烛台看了一眼才道:“是有些难补,不过我听过一种绣法,可先在底下铺一层丝……”
第130章 阿聂照着方晏说的法子果真补好了花样,一时间都欢喜得忘了怪罪他夜闯内宫的莽撞行径,只顾着捧着披风笑道:“这法子新奇,方郎君是从哪里知道的?” “前几年我去过一趟并州,见当地百姓缝补皮毛的时候爱用这法子……” 楚姜倚在一旁的琴几上,支着脸无声地笑了起来。 方晏余光看见她,睫毛颤动几下,却先伸手帮着阿聂将披风给叠好了。 灯火暖亮,这场景无端生出些热切的温柔来。 楚姜顿觉心头一阵清净,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执着烛台跟在阿聂身后,仔细妥帖地为她照着亮,轻唤道:“师兄,深宫戒备森严,你是如何进来的?” 方晏轻笑一声,替阿聂将披风放进柜子里才道:“我若擅自独闯,自然进不来。” 她一听便生了兴致,招手让他近来细说。 方晏却是顿了顿,十分谦卑地要搀扶阿聂。 阿聂暗自发笑,想着在药庐里,尚未见他如此对待神医,这回屋中怕灯火通明,他倒是上了心,便看向楚姜道:“女郎,老奴去煎药。” 说罢也不等人反应,便往屋外去了。 方晏有些诧异,走到她对面坐下,看她目光晶亮,笑道:“聂婶子往昔防备之深,好似我是个浪荡子,今夜竟敢独留我在你屋中!” “阿聂可不傻,你要是敢做什么,这宫中多的是武中奇才,一个两个奈何不得你,十个二十个,甚至上百个,必能将你拿个彻底!” 她的手指点向方晏,得意的样子,像是方祜一下子背完了一整本医书,带着丝难得的天真。 他捉住她的手,紧紧握在手心,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,放在她眼前晃了晃。 “这是御林军的令牌,师兄是如何拿到的?” 方晏却神秘一笑,摩挲着她的指节,“九娘不妨猜猜?” 楚姜只觉掌心一阵阵酥麻,嗔笑道:“师兄都这样问了,显然是笃定我猜不中的。”说罢便要将手抽回来,却被他反手拉得更近了,整个人显些跌进他怀中,抬眸时双瞳潋滟,云鬓荡漾。 方晏有些招架不住,念着是在深宫之中,不好孟浪,只盯着她看了许久。 楚姜生着戏弄的心,故意歪着头看他,语气缠绵低回,“师兄,怎么不说话了?” 方晏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,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,在她唇上轻轻落了一吻,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九娘,这令牌,是御林军统领窦将军所赠,我入宫,也是他所邀。” 楚姜扒开他的手,微微起身捧着他的脸,惊奇问道:“他给你做什么?难道你还……” 方晏看她神情紧张,失笑道:“我与他做买卖罢了。” “什么买卖?” “正经的买卖。” 楚姜不信,手在他脸上轻拍了几下,“说实话。” 这几下只如挠痒一般,威慑力是没有的,反而让他担心她这姿势会摔着自己,便小心扶着她的背,“倒真是正经的买卖,杨大将军送了一张弓/弩图回长安,长安却没人做得出来,巧的是,我手底下有几个巧匠,正是造弓/弩的好手,廉叔向兵部打探此事,反被御林军顺藤摸瓜找到了他,我便顺势出了个面,未曾想到,是御林军背后的天子想要那几个巧匠,故而,我是被实实在在给召进宫的。” 她更为疑惑了,在他眉眼唇鼻之间探寻着谎言的痕迹,“想要造弓/弩,御林军与你在哪里商量不得?师兄,不许哄我,陛下怎会亲自接见你?” 方晏被她扒拉着脸,一时笑不能抑,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得更近了些,“九娘,昔日有诸葛连弩一发十矢,这张弓/弩因其而改进,一发能出五十矢,那弓/弩图乃是我父亲亲手所制,当年我家中罹难之时,弓/弩只差箭矢,却毁于打砸之中,如今这弓/弩的制法,世上只有我还记得。” 她听他提起南阳王时目有黯然,哪里舍得再追问,轻轻抚摸着他的脸,满目地疼惜。 方晏便侧头吻了吻她的手,“我无碍,那弓/弩图也是我故意让人送往杨大将军处的。” “师兄为何送给我舅舅?” 他垂眸道:“是私心,或也是公心。我不想我父亲的心血就此埋没,也想着我父亲曾经守护的齐朝百姓,如今俱在周朝治下,他所为的只是百姓安宁,这张弩若入军中,必能震慑胡族,也算是我父亲为曾经的齐朝百姓流尽的最后一滴血。” 楚姜轻轻咬着唇,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这句话。 一日之内,令她见识了两般无私。 皇后的仁爱,方晏的公心,一个是她以为的,为了刘呈的太子之位稳固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的□□娘娘,一个是她忌惮着,会为了报仇而伤了周朝根基的人。 然而他们俱非她所想那般,皇后仍旧守着良心,方晏他也似乎,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,就连太学试舞弊案中被牵连的诸多士子,她本以为他们无辜,却不想他们皆是将假试题当作真试题,本就是冲着舞弊去的。 白日里皇后的话像是一把刀子,剥去了她华丽的衣裳,将她血肉刨开,审判着她的良心。 此时方晏的话却更令她透不过气来,令她惭愧得无地自容,将她的怯懦展现得毫无遗留,只是因为怯懦,所以她才会急切地想要维持家族容光,好让自己能一直像是个站在云端的高人,可以随意操弄一切。 方晏不明白她为什么颤抖,抱着她安抚,“九娘,怎么了?” 她怆然扑进他怀里,声气孱弱,“师兄,我好难过。” 他担心不已,不停地拍着她的背,“为何难过?九娘,是我的话令你难过了吗?” 她在他怀中摇头,白日里未曾发泄完的情绪也随之涌来,不过片刻,方晏便察觉到泪水已经透过轻薄的夏衫,湿润了他的胸膛。 他只得无声地安抚她,一遍遍地用手指梳着她的发,顺着她的肩背,不至于令她哭得背过了气去。 良久,楚姜的哭声才终于歇了,抬眸时双眼红得可怜,方晏轻叹着吻上她的眼睫,“九娘,是什么令你如此难过?是那张弓/弩吗?” 她摇着头,眼里又盈了珠光,却一言不发。 方晏便笑了笑,“好,那我继续说?” 楚姜点头。 他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,道:“天子召我,自然是为了连弩制法,而不令御林军与我商量,是因天子极为重视此事,也可以说成是,他不愿杨氏,或者是几大世家,先皇家一步,造出连弩来。” 她闻言有一瞬的怔愣,陡然间心头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心绪。 她早便知道天子防备世家,然而此夜,她却不因此害怕了,不似当日雨幕之间,她惊闻天子欲起用寒门时的惊慌。 她梳理着这股复杂的情感,看在方晏眼中,却以为她在为世家筹谋。 他又轻声问:“九娘,我明日才得以去见天子,你想我将制法告诉天子吗?” 楚姜凝眸,良久,她点头道:“师兄,你应当要告诉陛下,杨氏若独享制法,或许会分享给其余几姓,却绝不会,分享给陛下。” 这却轮到方晏错愕了,却不过一瞬他就明白了过来,他也似乎知道了她先前哭泣的原因。 方晏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她,知道她并非是要一意地维护世家了。 她正在温和地了解世家的过错,来得迟了些,或也不迟。 而楚姜又探向他的脸,“师兄,你明日去见陛下,用什么身份去?” “以南阳王旧部遗孤的身份去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。 楚姜嫣然一笑,“不如以陈询的身份去?” 方晏清楚她的话中深意,如今顾晟与陆诩在太学试舞弊案中已经毫无挣扎余地,不管他们是否能安然脱身,不论天子是否猜忌他们,北方世族都不会放过顾氏与陆氏。 方晏比谁都明白,在这追拥门阀的天下,要想毁掉一个望族,天子的喜恶,并不如其余世家的打压来得有用。 在北方世族眼中,他们在太学试中也不过各自保二三人而已,区区南齐败姓,却敢舞弊留用数十士子,假以时日,是否周朝的朝堂上便是顾陆两族的天下了? 这已经不是分一杯羹了,这是在挑衅北方世家。 南齐不存,它昔日的臣族焉能去撬动胜者的根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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