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询顿时便感激涕零道:“草民惶恐,献图不过为全先父遗志,实不敢居功,草民在江南,尚有屋舍几间,抚养草民的几位叔伯,业已年老,草民只待□□制成,便将返还故土,侍奉他们晚年,万不可留于长安。” 天子沉眉,“他等养你一场,若见你功成名就岂不更为欢喜?何不皆请来长安,你即全了功名,也不辜负恩情,何况……” 他淡笑起来,拖长了话音,“何况如今齐王智迷神昏,若有个好歹,恐也担不起安抚南人的重任。” 他说完,便静等着陈询的反应,见他目中有喜色昭然,却还不住地推辞,便长叹道:“陈王孙,朕,也是可惜你这个人才啊!” 窦将军立刻会意,心想天子都说出了齐王担不起重任这样的话,显然是有意要许给陈询个什么爵位的,方才观他面色,分明欣喜,却还要摆几分样子,心头暗笑几声,哪里有人能抗拒这般美事呢?便十分殷勤地劝了几句,陈询这才是十分艰难地应了下来。 待日头偏西,天子立于窗前,看着他与窦将军远去,含笑吟道:“王孙何许见故人,不说仇怨理相思。有趣,这个陈询,瞧着比齐王好用些。” 王内官貌作不解,“这陈王孙似乎颇会钻营,方才陛下只说齐王担不起大任,他便欣喜异常。” 天子回身,“满朝文武谁不会钻营?陈粲那厮活命,倒连累朕跟着挨骂,听说他往常不知戕害多少人命,喜怒皆要杀人,南齐宫中的宫人一年比一年多,一年比一年纪岁数小,那又是谁人儿女?今天来了这个陈询,又是南阳王后代,他这献图的功劳只需夸上几声,想来除了朝中有几张嘴不满,满天下,也无人能说出个不妥。” 王内官附和道:“陛下所言极是。” “回头叫皇后瞧瞧哪家女儿合适,赠他个一妻一妾,你再叫人去查查,他在江南……” 却说楚姜与刘钿,正要从东宫里回来。 刘钿瞧着虞少岚与楚姜依依不舍地在门口说话,不免酸了几句,“你要是舍不得你这个姐姐,叫你三哥娶了回去不是正好,我看三郎一表人才,她去做个妾也不委屈了。” 虞少岚十分难堪,楚姜也有些不高兴,轻声与她道了别才跟上刘钿,也冷冷回道:“少岚姐姐难得与我相见,我们说几句话而已,倒是惹了殿下不喜,下回我记着了,要跟谁说话之前都先求过殿下您的许可,否则又该听殿下那些刻薄话了。” “本公主在宫里,愿意怎么刻薄便怎么刻薄,倒是你,个个都亲得跟你亲姐姐似的。”刘钿撇嘴,“本公主本听说她是个女中豪杰,还带过什么娘子军,后头一看,净会跟在三哥屁股后面跑,什么女中豪杰,我看是心机深沉才对,我三哥的太子妃,就算不是赢姐姐,也轮不着她这样的败将之后。” 楚姜听得越发不是滋味,“殿下,您若心头不悦,何苦拉这么多人下水,我长姐与太子殿下高山流水,乃为知音,少岚姐姐命途多舛,初入东宫时也是逼不得已,后来感于东宫仁慈,甘愿一心侍奉东宫,到了您口中,怎么都只剩下那点男女间的事了?” 她越说越气,索性甩了袖子,从一旁侍女手中将经书抱了过来,侯在路边道:“我知晓殿下并无坏心,却不敢再惹殿下不悦了,这经书我自行奉回娘娘身边,便不必劳烦殿下多走一趟了。” 刘钿本就是嘴上不饶人,见她如此自己还觉得委屈呢,也恨恨甩了甩袖子,放狠话道:“楚明璋,我二哥的事,我还没原谅你呢!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!” 楚姜低头,抱着经书一言不发。 她心头也火气大起来,对着她大叫一声,气急败坏地走了。 楚姜目送她远去,独自一人回去也乐得清净,顺着宫墙慢慢散着步子。 行至一处林苑,碰巧遇见几个广阳宫里的小宫娥在采花,榴花照眼,锦葵将发,一树合欢下,两个宫娥对坐着编了几个花篮,里头是一篮的荷香。 她笑着过去,“青瑜,采这么多花是要做什么?” 被叫到的宫娥这才发现了她,欢喜地举起手里的一捧锦葵道:“娘娘说想看花呢。” 在编花篮那两个却反驳道:“青瑜姐姐说错了,娘娘是说叫我们采些花回去,她先看看,好定下后日送哪些花给进宫来的小娘子。” 楚姜看着树底下两个小宫娥各自顶了一朵荷叶在头上,权作遮阳,大觉有趣,那两个倒也活泼,看她独身一人,拉着她一并坐下,“怎么只有九娘一个,八殿下呢?” 楚姜捻了只莲蓬玩,笑道:“我说话鲁莽,惹着殿下了,她不爱带我玩。” 小宫娥不知回些什么,便将花篮递给她瞧,得意道:“这里头就该只放水里的花,偏偏青瑜姐姐说单调,九娘您且评评,在里头加上几朵旁的,是不是俗了去?” 她便顺着点点头,“是该这样,不过青瑜也不曾说错,我看你这里编了好几个花篮,不如留一个添些旁的花进去,回去娘娘若是喜欢也说不定。” 这小宫娥思索片刻便也认同下来,那叫青瑜的宫娥一看日头,便招呼宫娥们收拾着回身,楚姜便也帮着抱了几捧花,跟她们说笑着一道往广阳宫去。 而行走不过一刻,却在宫道上遇见了楚晔与陆十一。 楚晔见妹妹捧了花,将手中的经卷递给陆十一,上前摘了朵榴花插在她发间,戏谑道:“我瞧你倒是乐不思蜀了。” 楚姜面上一赧,将花递给宫娥们,让她们先行回去,才嗔笑道:“三哥惯会胡闹,这花是娘娘要的呢!”说罢又才对陆十一一礼,只见他眉宇间有几许疲顿,联想起如今顾氏的情形,也并不诧异了。 陆十一温和一笑,“九娘多礼,我便不打搅你们说话了。” 楚晔便道:“便请幼琰先行,我随后便来。” 他便又向楚姜点点头才离去了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楚姜道:“陛下如今虽是夺了那些舞弊士子的名额,倒是一直未曾定夺陆学士与顾少傅的罪名,想必陆司直定也心头焦灼。” 楚晔轻叹,“毕竟是东宫属官,陛下心头必有斟酌,幼琰虽深得殿下信重,却从未在殿下面前表露丝毫,实在难得。” 她倒是不曾想到陆十一人品如此实诚,又听兄长道:“你在宫中多日,却也不曾见到父亲,太学试这案子一日不定夺,父亲与左叔父便要留在东宫多一日,然而倘若定了,怕是顾学士与陆少傅不能全身而退,与东宫而言,还是损伤。” 楚姜摇头,提步往回走,楚晔便也送她回去,“三哥,这也未必,倘若梁王就藩,对东宫官员的所有责难处罚,都不算什么了。况且权力之中,无有清白人,你我惋惜者,恐也曾罪过滔天。” 楚晔沉吟道:“不过感慨而已。” 兄妹二人顺着狭长的宫道,一路闲话,直至身影渐隐。 次日夜间,如水月色侵入长安,盈落都人满怀。 鼓舞笙箫,惊动月华,歌楼里玉箸金杯轻掷,欢声漫天。 热闹里阁楼,竟也有一处静寂。 陆十一独立窗前,片片窗棂上的莺燕与公子,随着月色一道铺陈在他眼前,他深觉有趣,指点那片窗上酒醉的公子,该配那片窗上弹琴的淑女。 忽而门窗翕动,有脚步声在阁中响起,“陆司直在烟花风尘里,竟只顾着瞧热闹,稀奇。” 他含笑回身,看到来人,躬身行礼,“下臣拜见梁王殿下。”
第134章 御苑赏花 至五月二十五日,御苑中百花竞放,碧琅玕亭间,满是罗衣锦绣。 葳蕤草木中,拂落绛英,裙袂过处,蝶闹蜂喧。 皇后携着定下的梁王妃冯采月,正落在一丛虞美人前,奇道:“昨日这一圃虞美人还少些样子,今日竟开得这样好了。” 冯采月是个明艳的小娘子,肤色白净细腻,笑起来时一双眼睛微微上挑,瞧着颇有些精明,一等她开口,果真如此,“这莫不是玉英喜见远来客,故向熏风一夜开?①” 众人都朝她望去,便见她纤指朝向苑中诸女,声气温柔,“小女听闻有数位娘子不远千里而来,这圃虞美人占了天家灵秀,哪里又是不识趣的呢?必然是不愿误了娘子们赏花的乐趣,紧赶慢赶地,定要在今日争艳。” 她说得轻快,皇后听得也欢喜,笑了几声才赞叹道:“冯舍人文采惊世,生了个女儿也果然不俗,这回可真是便宜我们梁王了。” 冯采月顿时便面上飞红,“娘娘谬赞。” 皇后见她少女情态,与身后的谢昭仪戏笑道:“瞧瞧,这说到梁王,先前的灵巧倒是一下子就不见了。” 谢昭仪虽对冯采月不算极为满意,却想冯舍人已是刘峤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了,如此想来,他的女儿也还说得过去,便顺着皇后的话也说笑了几声。 楚姜与虞少岚皆陪同在这队伍后面,还远远被宫娥们给隔开了,此时只能听到前头在笑,楚姜向前看了看,大约猜到了是在夸奖冯采月,便不再多顾那处,轻轻拽着虞少岚的袖子,又落后了些。 忽听身边人问道:“九娘,你在内宫中,可有见过那位陈王孙?” 楚姜并不惊奇她会好奇陈询,那日晚间天子便向外下了诏令,嘉赏陈询的大义之举,顺道渲染了一番他的身世,这几日宫人们口中出现最多的,便是这陈王孙,还编排起他的故事来,其中波澜比起程婴救孤来也不逞多让。 她便点头道:“我随娘娘去章台赏月的时候远远见过,他应当是被分在了那处值守,少岚姐姐问他做什么?” “我父亲与南阳王是至交好友,我族中曾发生过一些事,我怀疑与他有关。” 楚姜眉心一跳,斟酌道:“姐姐若是心中怀疑,是该要见他问个分明的。” 虞少岚道:“我听闻陛下欲为他择挑妻室,今日好些未婚郎君都进宫了,他应当也会来,你见过他,稍后若是他也来了,你为我指点指点。” 楚姜虽不知陈询会不会来,但十分明白,即便虞少岚见到了他,他也不会说实情的,不仅是他自己少些麻烦,也避免了将虞少岚拉进那滩浑水中去,可见到虞少岚目中的期待,还是点了点头。 前方皇后等人已经走进了一处水榭中,虞少岚忙拉着她跟了进去,二人初初站定,就听见谢昭仪在夸楚姜,“今日我看着,这没多小娘子,唯独一个九娘最打眼,不愧是在娘娘跟前长过见识的,衬得旁的,倒是一下子都俗了下去。” 虽说这回进宫的小娘子父亲的官职都不算高,可这并不代表她们的家族就都低了去,此时一听这话,心中自然不好受,尤其是见到她姗姗来迟,心头一有了成见,她的这举动就成了轻慢,便见有几个小娘子,面色已经开始沉了下去。 皇后却仿佛十分受用般,招手叫楚姜近前来,一面道:“旁的本宫都要谦虚了去,唯独明璋,本宫可是一句也舍不得说她不好,谢昭仪这句话,本宫便要当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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