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姜微笑着跟她进去,抬眉便见顾氏诸女眷,皆是含笑看着她,未等她开口顾媗娥便要起身来,她忙曲身行礼,“九娘拜见母亲,拜见诸位长辈。” 话音刚落,顾媗娥已经牵着她起来了,“这话倒是不错,这里倒都是你的长辈。” “我这一生,终于是没什么遗憾了。” 楚姜看向出声的妇人,又听她道:“你们楚氏的人实在是会生,我们全族说得上风姿天然、妙目横波的也就你母亲一个,可是我才见了你家几个人,难怪人说琳琅风华第一家,端看新平楚氏,果真不假,这见一个叫我叹一声。” 说着她又长叹一声,“哎呦,现下我们族中那独一个,也成了你家的了。” 楚姜敛眉,带了几分羞窘,听得耳边顾媗娥笑说:“这是你外祖母,这是喜欢你才打趣你呢!” “九娘见过外祖母。” “哎,好孩子,快近前来叫我好好瞧瞧。”顾大夫人先听女儿说起她的懂事时便有了三分喜爱,眼下见到人了,因着外貌又有了三分喜爱。 她便要提步过去,顾媗娥便嗔笑着拉住她,“这边你几位叔外祖母还不曾见过呢。” 她这才顺着她的话一一拜见,顾三夫人也和善笑道:“你这孩子,果真明润秀丽如宝璋之美。” “谢叔外祖母赞誉,九娘不敢当。” 顾大夫人一嗔,“这有什么不敢当的,若是你十一姨这般的,听到这样的赞美,不知要多欢喜了。” 楚姜便看向她身边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女子,盈盈拜道:“见过十一姨。” 顾妙娘除了刚见她时的惊艳,在屋中开始寒暄之后便神游天外,闻声仓促应了一声,惹得顾大夫人斜眼看了她一眼。 顾媗娥知道妹妹是个少心眼的,便拉着楚姜跪坐下来,向娘家人笑道:“九娘早念着要拜见母亲跟婶婶们的。” “是九娘失礼,早该同衿娘一道,随着母亲去顾氏族中拜见的。” 顾三夫人少了几分端肃,软声道:“你进来不到一刻,连说了两句失礼,哪是不懂礼的人?你的身子最是不能惊风动雨的,你懂事又孝敬,知道体恤我们,难道我们就不会体恤你?” 她便露了个感激的笑:“九娘病体残康,尽孝之道也做不好,反倒连累父亲母亲为我担忧,如今又叫外祖母们挂念着,九娘实在惭愧。” “惭愧个什么,你这样懂事的孩子,是求也求不来的。”顾大夫人拉起她的手感慨,又自袖中掏出一块羊脂玉雕的貘豹递给她,“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,只是上面这貘豹能辟瘟去邪,寓意最好,你拿着把玩。” 楚姜感受到手里的润凉,只一眼便知此物价值不菲,却抬首看向了顾媗娥。 顾媗娥笑得明丽,“拿着,你外祖母那里好东西多,往后我再给你讨些旁的,不出半年,给你妆奁都塞满。” 她便将玉握进掌心,“长者赐,少者不敢辞,九娘谢外祖母。” 顾三夫人也笑道:“我不如你外祖母阔,送个什么都要被她比下去,就送你一只琉璃冰雁,可好?” 楚姜听她说话循循,似哄小孩一般,也笑出声,“本不敢再收什么,却怕叔外祖母嫌我不懂事了。” 顾三夫人说着便叫婢女上前,递来一方匣子打开,正是一只晶莹澄澈琉璃雁,“这雁你拿着玩,十四娘那里也有只小的,你们玩着摔了再来寻我要。” 楚姜小心接过,琉璃虽非稀世之物,却也难得,她观顾三夫人言语亲近又端庄克制,不似顾大夫人那般性情外露,便想这顾氏的族长夫人不是常人。 接着又拜见了顾氏其余女眷,所赠均无凡品,楚姜对顾氏的财力也多了番认识。 话刚说了几句,顾大夫人见小女儿顾妙娘神色漫游,心念一转便笑道:“想必九娘听我们几个的胡话也是无趣,不如跟你十一姨出去玩?” 楚姜一看便知她们是有要紧话要说,便起身邀顾妙娘,“九娘心中喜欢还来不及,怎会觉无趣,不过想是十一姨头回来府上,不如九娘带十一姨去我那里坐坐?” 顾妙娘站起来,满脸的不情愿,扫到母亲的眼神才讷讷应下,“好,有劳九娘了。” 顾媗娥却拉住楚姜,担忧道:“你身子弱,从这儿回你院里要穿过前头那几道林池,你过来的时候我便担心着,尤其此时人正多,就是走小道,也怕碰上哪个莽撞的,要是冲撞了你就不好了,不如去我后院廊子上玩一会儿,等客散了再叫人送你回去。” 楚姜从善如流,“如此九娘便再打扰母亲一会儿,十一姨,请。” 顾妙娘跟着起身,“有劳九娘带路。” 顾媗娥便叫了几个侍女跟着,顾三夫人视线一直跟着楚姜主仆,等她们出了堂中才笑了一声,“楚伯安倒是会教孩子,看今日见这几个,郎君温润女郎温柔,他那侄儿六郎也妥帖懂事,瞧着都叫人欢喜。” 顾媗娥也欣慰道:“三郎跟六郎我见得少,倒是九娘跟衿娘,真是可心,九娘身子那般弱,还要日日来我这里走一圈,说是尽女儿的本分。” “真那般体弱?我瞧着也没几分病态,莫不是楚太傅溺爱女儿才这样说的。”顾大夫人拉着她问。 她嗔笑一声,“哪有父母故意说孩子有疾的,只是养得仔细,九娘也从来不自怨,疾医说什么便做什么,说她不能扎热闹里去,便从不贪半分热闹,这才瞧着红唇皓齿的,只是病根除不去,总是要顾惜着。” 顾三夫人若有所思,“说是出生时受了难?” “是,前头夫人生元娘跟三郎时都顺利,却是怀九娘时听闻兄长杨将军在前线凶险,一夜梦中见杨将军被马蹄践踏胸膛,惊醒后惊惶不能,夜中起身为兄长祈祷时脚下不稳撞在了屏风上,便早一个多月生下了九娘,连带了自己也缠绵病榻两年余,又撒手去了。” 此话一出堂中人莫不唏嘘,都是女子,皆知生子艰难,又叹慈母之心。 “唉,倒是可怜。”顾三夫人也不知嗟叹的是楚姜,还是杨氏夫人,静默了片刻又问:“便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了,这倒是难以根治的,难怪要寻神医,楚太傅跟你详说过是什么病症没有?” 顾媗娥往楚姜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,惋叹道:“这他也不曾对我隐瞒,说浅了便是肺脾虚、少气血,幼时便是动则喘、言则无力,总爱胸闷气短、四肢倦懒,犯病时轻则不思饮食,重则短气晕厥,多年养护下来倒是好了些,可是咳喘是常事,上一回犯病是她十四岁那年,长安突然大寒,她深夜咳喘,吐出一口血来。” 顾大夫人倒吸一口冷气,“这般严重?” 她神情诚恳,“正是,所以如今才盼望能寻到那神医,将她这弱症根治了去。” 顾三夫人看她情态放了几分心,“顾氏能先找到神医是最好的。” “可是有了音讯?” “暂且是没有,不过倒知道那神医不是孤身一人……” 作者有话说: ①《写意二首》牟融
第20章 、虞氏 一座四周以竹帘遮掩的回廊里,楚姜跟顾妙娘相对坐着,楚衿迷瞪着眼,手上抱着一只竹几,进来懒懒叫了人就偎着乳母的腿瞌睡了过去。 她乳母刚要叫醒她,楚姜便制止道:“昨夜可是睡得晚了?” “是,昨夜喝了几盏汤饮,起夜多了。” “便叫她睡吧,看她这样子,叫醒了坐下也是瞌睡,夜里叫她去我那里念书给我听,不必担心她睡不着。” 楚衿的乳母便应了下来,又抱着她出去,此间霎时又静了下来。 风动竹帘,掀开半边帘子,浓荫中飞来燕子,飞燕穿堂,啁啾中夹着两声沉闷的钝响。 顾妙娘意识到自己的手叩在案几上发出的声音大了些,露了个笑,想着打破这沉默,便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,笑容里含着些许羞涩,“先前在里面,我也不曾给你什么,这个玉佩是我随身佩的,不及母亲跟婶婶们送你的珍贵,你戴着玩。” 楚姜被她这故作老成的样子逗笑,看着眼前这年纪跟自己相当的少女,推却了那玉佩,“十一姨的好意我心领了,既是随身之物,必是心爱,我不好收受。” “不是,不是心爱之物,我妆奁里这样的再寻常不过……”说着她又觉不对,这样岂不是说自己随手送了她寻常的? 想着她便睨了眼她的神色,看她还是笑着便放心几分,接着道:“我喜爱这些金玉之物,所以妆奁里这样的便多了些,这个我也喜爱的,但是你叫我一声姨母,既是长辈,该给你的。” 她话里透着一股敦厚,又显得可爱了。 楚姜轻笑,伸手将玉佩接了,又自腕上退下一只蓝天姜花玉镯放在案几上,“这只玉镯虽不是什么珍贵的,却也是我喜欢的,我感激十一姨的爱护,便孝敬给您。” 顾妙娘脸一红,“哪能这般,我是长辈,不该收的。” “我看十一姨是个爽快性子,便不要同侄女推脱了,我佩上这玉佩,十一姨戴上这镯子,正合宜。” 她看楚姜一脸你若不收这镯子,我便不要这玉佩的神情,心下一松,十分难为情,“那我便收下了,往后我有喜欢的,再给你送来。” 楚姜少有见到这样朴拙的少女,看她手脚慌忙地戴上那镯子,眼中不觉多了几分笑意,“往后我见到喜欢的,也给十一姨送去。” 顾妙娘见她笑了,心情稍稍宽畅,她见母亲婶婶们都捧着她,又听先前那楚太傅那样护溺她,还当她是个娇惯的,不料这样亲和,说话也不再紧张羞怯,“九娘,你生得果真好看。”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,尤其时是这样带着稚拙的天真和纯粹的夸奖,她便也由衷笑道:“十一姨也生得好看。” 她一被夸便羞赧起来,又说了几句话彼此熟识起来才有了些在家中的活泼,问起她平素爱玩些什么、吃些什么。 “我喜静,爱读书下棋,却也爱看兄姐们投壶射箭,吃食上都遵医嘱,大都应四时造化吃……” “我就静不下来,投壶射箭也玩不好……” 这厢两人自在叙谈着,却不料前院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。 “媗娥侄女儿,先前人多未曾好好说话,在你家那几道林子里也不见你出来,我可不就亲来了。”这声音尖亮,直直从院子里传到堂屋中去, 顾媗娥闻声便蹙起眉头,堂中其余人也是同样的神情,顾大夫人道:“怎地叫她摸到了这里来?” 顾媗娥一哂,“不怪她,怪我,家中办宴会我不去招待,来这里窝着。”说着便要起身去迎。 顾三夫人也是一脸好整以暇的笑,“便看看咱们昔日的南丰公主来此有何贵干。” 她话音刚落,只见一众仆妇护着四位贵妇及一个着海棠红衫裙的少女进来,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贵妇见到顾媗娥时脸上便满是难堪,尤其是看到她对自己投来惊喜的神情时,心下更是愧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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