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孙全彬上阵是真有本领,并非他逞能。没给那些将领官造出过什么麻烦,若他是军中一卒,立的功劳也足够他做上裨将了。 他给朝云描述的战场并不完全,只是随便说了个片面。说死尸之前,他还停了停,怕这样的话在饭桌上讲给朝云听不大合适。可他想到朝云戳瞎那西夏细作眼睛的事,又觉得这姑娘是不会怕的。 朝云感叹道:“与那些诗文写的差不多。那里是生杀之地,烈日与苦寒并存……可无论有多么凄苦,我总觉得那里是世上最豪情的地方。我该去那里的。” “娘子若去了那里,兴许会失望。” “失望也好,满足也罢,总得先去看了才知道。不去看,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,什么叫做‘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’。明明闭上眼,好像也能看见,可睁开眼就没有了。”朝云浅浅喝了一口酒,又说,“想去睁开眼还有的地方看看。那里和东京不一样。长卿,你去看过,我也想去看。” “嗯……”孙全彬默默盯着她。 朝云毫不闪避他的目光,甚至,她还更紧迫地盯着他。 不知是什么缘故,朝云的头脑愈来愈热。她想站到窗口去吹吹风,撑着桌子起来,却觉得腿脚有些发软。 手撑住桌子,才发觉自己大抵是吃多了酒。 好不容易站稳,动了一步,却又踉跄了。 孙全彬赶紧站了起来,问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 “我去窗边。”朝云道。 孙全彬便一手搂住了朝云的肩膀,扶着她,往窗边走去。 他站在她身侧,比她高出很多。可她侧着抬起头,便还是能看见他。 就算高很多,抬头不就行了。 朝云对着他笑。 “你醉了。” 孙全彬判定。 因朝云的双颊愈发地红润了,看着他时的那一抹笑意,也带上了另样的颜色。 他不再看她,直视着前方。朝云一站到窗边,他搂住她的手也就放开了。 朝云勾着唇道:“你说得对,这酒,颇有后劲。”
第80章 醉了 窗边只能淋到雨,无法吹到风。 朝云站在窗口,听着雨声阵阵,只觉得头越来越晕。 她突然问:“军伍里头,也会这么喝酒吗?” “会。”孙全彬答复她,“只是作战之时不会。只有战胜了,或是战败了,才会饮酒。” “饮这样的酒?” 朝云微微回过身,看向桌上那翠绿色的酒壶。酒壶不知是哪家匠人做的,上头雕篆着《将进酒》。虽不比宫中御用的精致,但却也文雅巧色。 他笑了,说道:“不饮这样的。在那里,用酒袋子更多。马皮做的酒囊,随便里头放的什么酒,别在腰上或是马上,拔开上头的盖子就能喝。” “也会醉吗?” “会的。” “醉了怎么办?” 朝云面色红润,全然转过身来,背倚着窗,看着站在两步之外的孙全彬。 她自己很明白,她也醉了。 醉得厉害,都怪那入口还绵柔,后劲竟然如此大的酒。 窗外的雨孤零零地下着,窗子被雨打得摇摇摆摆。明明没有风,朝云觉得奇怪,怎么还感觉有雨丝被吹进来,砸在她的后颈。 后颈湿了,不知道衣裳湿了没有。 衣裳真可怜,难得穿它一次,白天先湿一次,现在又湿。 她看着孙全彬,等着他的回应。 孙全彬慢慢走上前。 油灯点在屋中,他的影子如辽远的牧歌一般由远及近,逐渐盖到了朝云的身上。 她通红的脸颊蒙上了一层灰黑,只有眼睛还亮着。 他要做什么?她不知道。 她的目力和耳力都比寻常时候迟钝,对于时刻的感受也愈加缓慢。明明只是一息之间的事,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久。久到她能听见自己的脉搏跳动。 她仰着头看他。 孙全彬总算到了她的身前,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更大的距离。他伏下身,伸出臂绕过了朝云,拿下撑开窗子的木杆,将窗子阂拢。 “醉了,就回家去。”孙全彬不缓不急地说。 朝烟早就赶到了李府。迟迟找不着朝云,她也着急起来。 李诀匆匆从御史台赶回来,王娘子正在安抚着朝烟。她一边干呕,一边问着下人找到了没有。 李家的下人和许家的人一起找着朝云,一个女儿不见了,另一个女儿尚且有孕在身,难受得他看着心疼。 他怒问着:“那许衷呢?烟儿身子不爽,他不陪在烟儿身边,到哪里去了?” 孟婆婆道:“已经派人去找大官人了,就快到了。” 朝烟又呕了一阵,眼泪也出来了。欢莺端着盆水在一边,秦桑给她拿帕子擦着眼泪。 这眼泪有呕出来的,也有急出来的。 老罗管事从李府门口跑来,喘着粗气到了李诀面前。 “找着了吗?”李诀问。 罗管事支支吾吾,转头瞥着门外的方位,又些话在口中,不知如何在众人面前告诉李诀。 李诀走到门外,再问:“有什么事,你说便是。” “阿郎,有位中贵人来了,马车正停在州桥边上,说要见你。” “哪位中贵人?” “内侍押班,孙全彬。” 李诀眉头紧皱。不说他和孙全彬本没什么交集,如今是他急切的时候,他的女儿不见了,哪有心情去见什么外客。可中贵人是宫中内臣,夜里过来,说不准是官家有事来告知,不见也不行。 他烦躁起来,随手理了理衣襟,大步地出门去了。 罗管事在他身后,一手给他撑伞,一手给他点灯,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。 出门一看,门口没有什么马车,李诀问道:“那人呢?” “中贵人的马车停在了州桥那边。” 李诀又大步朝着州桥走去。 州桥夜市如常地热闹,罗管事在李诀身后指着路,把他带到了州桥边一地巷子转角处。独独这里没什么人气,只有一辆马车停着。 车的前沿坐着一个人,一身玄衣,只有手上持着一盏灯。 看见了另一盏灯从巷子一端走来,那玄衣郎君从车上下来,将手头的灯放在了车边,朝着李诀作了一揖。 “李中丞。” “孙押班。” “夜中叨扰,还望中丞勿怪。” “押班言重了。不知押班此来,有何见教?” 孙全彬也不跟李诀多说什么,对李诀做了个手势,示意他往车里走几步。 李诀有些疑惑,可又知道孙全彬既然找上门来,一定是有事的。 他走到了车边,孙全彬一步跨上了车前轼,提着灯撩开了车帘子。 李诀往帘子之中望去,看见一个靠着车壁睡觉的小娘子。夜色昏黑,他看不清那小娘子的面容。孙全彬把灯在往里头伸了伸,灯火的微光照在小娘子的脸上,把李诀惊住。 “云儿!”李诀轻呼。 孙全彬放下帘子,从车上下来。 李诀问道:“云儿这是怎么了?” “李三娘子在长庆楼吃醉了酒,下官正好碰见,便私作主张,用车把她送回来。” 李诀上了车,看到睡得昏昏沉沉的朝云,总算放下心来。 他轻轻叫醒朝云。 女儿身上酒气并不重,也不知喝了什么,竟然会在别人的马车上睡着。 “爹爹?” 朝云初醒,眼睛朦胧,神智也混沌。 她暂忘了自己身在何处,只觉得眼前之情景诡异。她坐在一架马车之中,爹爹看着她。从车帘子外望出去,还有孙全彬在看着她。 不过很快也想了起来,是她与姐姐吵了一通,然后到了长庆楼喝酒,然后喝醉了,孙全彬说要送她回家。 那么爹爹怎么会在这里?这是到家了,还是她和孙全彬见面,被爹爹撞破了? “先从车上下来。” 李诀道。 朝云乖乖跟着他,从马车之中走下。 “孙押班。” 李诀看着,年纪比孙全彬大,但个子并没有他高。 “李中丞请说。” “……”李诀不知该讲什么。 他的小女儿,明明是去看他的大女儿去的,怎么会自己跑去长庆楼,喝醉了才被送回来。 幸好送她回来的是孙全彬,一个内臣。也幸好孙全彬知道闺中女子不易,若是大摇大摆把她送到州桥投西大街门口,别人看着朝云醉熏熏地从一个男子的马车上下来,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话。 究竟是怎么回事,等朝云酒醒了,他会慢慢再问。此时此刻,他不知该对孙全彬说什么。 孙全彬倒是先开口:“多谢中丞夜中相见。下官尚且有务在身,便不在此久留了。” 李诀忙道:“押班慢走。” 他没有心思去想,这里连个马车车夫都没有,孙全彬该怎么走。 他对朝云道:“还能自己走么?” 醉成这样,走路也踉踉跄跄的。 朝云嘴上向来要强,非得说:“能走。” 李诀便不扶她。 罗管事和李诀出来着急,只拿了一把伞。这伞并不大,罗管事费力地给他们父女二人遮雨,可实在遮不住。雨水不是淋了朝云,就是淋了李诀,总有一个人衣裳要弄湿。 “给我吧。”李诀对罗管事道。 他接过伞,将伞撑在了朝云的头上。 朝云看着孙全彬的马车驾走。 孙全彬坐在车头,扯着车绳。 “他还会驾马车啊。” 朝云胡乱说着醉话。 李诀看她一眼。 几人从李府的后门回到了家里,朝烟看见爹爹浑身湿透了回家,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,着急地上来。 过来之后,才看见爹爹身后跟着的朝云。 相比爹爹浑身滴水的狼狈,朝云倒是干干净净的。 “快给爹爹擦擦!”朝烟指使着身边的下人。 朝云笑道:“姐姐。” 她一开口,朝烟就知道她喝了酒。 妹妹平时说话都是阴沉沉的,要么是为了某些事发火,只有那时候,她声音才会响锐起来。总之,不会像这般娇滴滴。 不像朝云,倒像是什么怀春的小娘子。 “……”朝烟看着她,眼角止不住地跳动。 朝云又问:“姐姐,你怎么在家里?我去长庆楼吃酒了。” …… “啪——” 响亮的一声,回荡在前厅之中。 众人都被这脆响怔住,愣愣地看着。 最先反应过来的,是李诀。 他看见烟儿,朝着云儿脸上抽了一个耳光。 这两姊妹从小到大扶持着长大,几乎没有过什么矛盾。她们的生母走得早,朝烟十三岁就当了家,对于云儿,一直都是满怀爱护之心,平时连重话都不肯多说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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