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只吃了个闭门羹,被朝云关在门外。 随即,又听见书房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,是朝云把那杆长钺放在了地上。 等到五月,朝云的嫁妆收拾好时,朝烟抱着易哥儿过来看,在库房外与王娘子说笑道:“到底是云儿有福气,这嫁妆可比我那时丰厚多了。” 王娘子也有些羡慕,当年嫁朝烟,已经是良田千亩,十里红妆。 如今嫁朝云,竟然更添一筹,官家和娘娘自宫中赏下来的添妆便有十八抬,何况淮南李家丰厚的家底,加上许家、冯家、曹家的添妆,再加李莫惜遥寄来的东西,齐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,红红火火地堆满了李家。 王娘子道:“到底是官家赐婚,就是体面。” 朝烟随便打开一个箱子,看见里头的云锦,啧啧夸赞:“也是妹夫争气,好赖也是一举就中了进士,虽说不是一甲,但二甲也了不得了。若不是这里争了气,别人还道云儿这下嫁得委屈,要用嫁妆撑面子呢。” 姜五娘笑道:“你也真是,云儿还没嫁过去呢,妹夫就先叫上了。” “就几日功夫的事,早叫一天,便早让我儿子沾一沾进士老爷的光。” 朝烟抱着易哥儿,乐呵呵地笑。 姜五娘凑上来逗小孩儿,被易哥儿抓住了手指。小孩儿温热而软糯的皮肤像粘在了姜五娘手上,怎么都不肯放开。姜五娘惊异地睁大了眼睛,看向朝烟。 “你儿子喜欢我呢!” 朝烟轻轻掂着易哥儿,问道:“你要不要抱抱?” 姜五娘连忙摆头:“这还是不了。要是给我抱,我怕把你儿子摔了。” 朝烟呵呵地笑:“昨日我让羡真的表妹来抱,他表妹也说不敢,生怕把易哥儿摔着。” 王娘子看着朝烟怀里抓着姜五娘手的许易,心里有许多羡慕。 她和李莫惜成婚十年了,却还没有过自己的孩子。 李莫惜并非不近女色之人,当年年少夫妻,也曾同吃同住,她却迟迟怀不上孩子。 李莫惜不着急,李家看起来也不着急,从不曾催促过她,可她却是着急的。 私下里去三清观拜过许多次,也都无济于事。 可这也不是她着急就有用的事,李莫惜不在她身边,且如今在应天府任期已满,收到了去往青州的调令,夫妻团圆不知在何时。再看李莫惜的宠妾姜五娘也同样,不曾有过孩子。不说是生出个儿子来,便是连个身孕都没有过。 朝烟比李莫惜小许多岁,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。 她从前生怕李莫惜哪天来信,说他在任地的通房或是妾室有了身孕云云,可这几年过去,她倒是盼着能有这么封来信,起码让大郎有个儿息,不至于如今这般孤零。 姜五娘无此多虑,她只顾着可爱的易哥儿。 绕着易哥儿,逗他笑,她便也笑。 朝烟抱了一会儿,手酸了,便让乳母把儿子抱下去喂奶了。 姜五娘小声问道:“你怎么不自己喂呢?” 朝烟嫌恶地皱起了眉:“谁家大娘子自己喂奶的!多么恶心!” 姜五娘哈哈大笑,告诉朝烟:“那些平民人家的母亲,生下小孩便是自己喂养大的。” 朝烟疑惑道:“那他们怎么不请个乳母?” “你当人人家里都像你家一样有钱请乳母呢?” “请乳母才要几个钱,少办场小宴不久得了。自己喂养…啧,听着就吓人。”朝烟摆摆头。 从没听说过哪家的正房娘子沦落到自己喂养孩子的事的。 那不然要乳母做什么? 朝烟无法理解这些事,姜五娘也不再说下去。她自然知道,朝烟从来的所见所闻,都不足以让她能够理解平民百姓之生活。那些在百姓之中寻常的事,便是朝烟怎么都琢磨不明白的。 朝烟也不会去想,乳母的乳汁都是从哪里来的。 韩婆婆从朝云书房过来,理好了嫁妆单子,拿来给王娘子和朝烟过目。 别的都是寻常,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田产铺子多少,头面多少,玉佩多少,条理清楚,物件都是好东西。 朝烟随便看过,笑称云儿嫁去是享福的。 只是看到了最后,看见单子的底下有飞扬的字,写着一栏“长钺壹杆”。 且不论长钺在这里合不合时宜,单说这突兀的字,一看就晓得是新加上去的,并非前一个人所写。 整个李家里,字写得如此轻狂不明的,也只有李朝云一个了。 韩婆婆为难道:“这杆长钺也不知是哪个送来的,三姐儿喜欢得不得了,非要放进嫁妆里头。这是杀器,怕不吉利呢。” 朝烟便问:“这东西见过血吗?” 韩婆婆摇头:“这倒是没有,崭新送来的,连院门都没出过。” “那便不是杀器。云儿喜欢,便添进去。没得在这种小事上让她忧愁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小剧场 长钺os:怎么谁都管我叫斧头?
第94章 本子 朝云出嫁前夜,朝烟特撇开了易哥儿和许衷,住进了山光阁里。 本是要住在偏房的,吃饭时,朝烟问道:“云儿,今夜让姐姐与你一起睡吧?” 韩婆婆看了眼朝烟,知道是二姐儿有事要跟朝云说。生怕朝云不答应,那这事又得在找机会,实在也麻烦。 好在朝云也没什么反应,低头接着吃饭,众人便当她同意了。 等到入了夜,韩婆婆把屋里伺候的人都一并叫了出去,屋子里头只有刚洗漱完的朝烟朝云两姐妹,朝烟偷偷从袖口掏出一本小册子。 朝云眨眨眼,不知道这是个什么, 朝烟鬼鬼祟祟地坐到了朝云身边,拉了拉妹妹的袖子,小声说:“你明儿就要出嫁了,这个,姐姐要给你看看。” 她伸手去掀书页,又嫌不大好意思,手就滞在了封皮上。朝云一把从她手里拿过了册子,翻开了第一面,也愣在当下。 她呆滞地转头,看向姐姐,眼神中尽是疑惑。 朝烟支支吾吾了一会儿,还是告诉她:“这……便是夫妻敦伦。” “哦。”朝云又把头转回去,仔细地翻看了起来。 朝烟偷偷瞟她几眼,没看到妹妹脸红的模样,倒觉得她莫名地认真起来,比读书还仔细。 朝云翻了几页,这是个什么事,心里大抵也就清楚了。 她指着上头的一物,问朝烟道:“这个,就是内臣没有的东西?” 朝烟眼皮子一跳,不知该不该答。看见妹妹忽闪的目光,还是点了点头,道:“对。” “不过就是没了这点东西,内臣便让许许多多的人瞧不起了。我瞧着,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啊。” “这…这是能挂在嘴边说的吗,快住嘴。”朝烟连忙去捂妹妹的嘴巴,但被朝云扭头躲过。 她接着说:“有这个的,便是男人,是大丈夫,是能建功立业的。没这个的,要么是女人,要么是他们所说的阉人,便只能做服侍人的人么……” “快别说了。你我都是女人家,怎么妄议起这种事情来!” 朝烟被妹妹吓怕了,赶紧闭上了册子,生怕妹妹再多说什么。 “好了好了,你如今也看了,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。睡觉吧,明儿一早便要起来呢。”她就势躺下,还是习惯把妹妹放在床的里头,以免妹妹睡觉时滚下床去。 两姊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日子不曾躺在床上共眠了。 朝云始终记得,几年前的一夜,她和姐姐睡在入芸阁里。她问起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,姐姐说,要“温其如玉”“文质彬彬”的君子。她说,她要喜欢的人,一定是像飞将军李广一样的英雄豪杰。 她睁开眼睛,看见的只是床帏之中的昏暗。 她知道姐姐也不曾睡着,小声地呢喃:“嫁给喜欢的人的前一夜,是什么感觉?” 话本子里都说,女子出嫁前,是彻夜彻夜睡不着觉的。 那些所托非人的女子也好,嫁给如意郎君的女子也好,出嫁前夜,往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怎么都无法入眠。 话本说,心里有事,就会难睡着觉。 可是朝云却觉得心静得很,躺在这里,竟然比从前的十五年都要安静。 她很想知道,是不是因为自己嫁得不是喜欢的人,所以才不会彻夜难眠。 那么,嫁给喜欢的人呢,那又是什么感觉? 朝烟莫名被这一句话问酸了鼻子,她仰面静静地躺了许久,然后翻过了身。 昏黑之中,看不清妹妹的容貌。 她用气声柔柔地问道:“你不喜欢那郑平吗?” “我只是遥遥和他见了一面,何谈喜不喜欢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嫁人前,能睡得着觉吗?” 朝烟回忆了一番,说道:“睡不着。总觉得心要跳出来了,天都快亮了的时候,才浅浅眯了一会儿。” “哦,知道了。” 朝云转了回去,闭上了眼睛。 原来嫁给喜欢的人,确实便会睡不着觉的。 不过一刻钟,朝云便睡熟了。 朝烟听着妹妹匀且轻的呼吸声,也逐渐入了梦。 巧得很,这一夜的两姊妹,梦见的都是那一年的金明池。 金明池,梧桐林,朝云困在了里头,再也走不出来。 早上一阵爆竹声响,韩婆婆和孟婆婆一齐来敲门,把姐妹两个从床上挖起来。 朝烟和看着妹妹被推着拉着换上了一身红嫁衣,又被嬉笑的婆子们按在铜镜前头,抹上胭脂粉黛。 朝云任由她们打扮着,头上的头面一点点加上去,佩满了钗环,看着便是沉的。纵使这些东西再重,朝云也不会为此而弯下脖颈。 最后一根钗,韩婆婆让朝云来选。 是皇后赏赐的凤钗,还是一支素朴的木簪子。 朝烟在一旁看着,问道:“这木簪子是哪里来的,形制虽简单,但却醇重好看。” 韩婆婆道:“是当日郑大娘子来插簪时带来的,说是郑二郎亲手所选。” 朝云道:“就这支吧。” 于是这满头的金银翡翠之中,忽然多了支木制的簪子,别致而不突兀。 秦桑和雪满从外头热热闹闹地跑进来,笑道:“新郎官来了,正在外头呢。” 朝烟一愣:“放他进来了?” 雪满道:“二姑爷正拦着门,要跟新姑爷作对子呢!” 朝烟笑了,打趣起来:“许羡真无非读了几年书,作对子能作得过三榜进士嘛!真是自不量力,且看着,不过一刻钟,妹夫肯定就进来了!” 朝云听着众人喜笑,不知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喜庆的。 抬眼看见铜镜里头的自己,竟是上上下下一片红。 几人正说着话,外头又是一阵热闹,魏国夫人进来了。 “呀!”魏国夫人一下便笑出了声,“这脸蛋涂得太红了,我都认不出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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