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烟凑到朝云面前看看,该白的地方涂白了,该红的地方也红了,有些艳丽,但也不俗气。 “这是妆扮好了吗?”魏国夫人又问。 韩婆婆道:“还有珠子没贴呢。” 女使拿来一盒珍珠,伴着鱼胶,端到了铜镜前。 时下东京女子最时新的妆面便是花钿妆,上下有三白,打亮额头,鼻梁和唇下,再往脸颊红润处打上胭脂,红白分明。妆面画完,再用金银所做小花,沾上鱼胶,贴在面上,作装饰用,华丽富贵。 而宫中的嫔妃娘娘们所作的花钿妆更是精致,用的不是金银细花,而是东海珍珠。 圆润的珍珠切成两半,在平的面上沾好鱼胶,照样贴在脸上。 宫里流行的妆面从来都是东京城女子们争相效仿的,宫嫔们如是做,民间女子们自然也如是做。只是能往脸上一次贴许多珍珠的人家并不多,日常这样打扮,也难免被称作夸耀家财,只有婚姻嫁娶时节,这种妆面才能露面。 女使小心地把珍珠一颗颗往朝云脸上贴着,朝烟看着手痒,从女使手中拿过了盒子,自己上手给妹妹贴珠子。哪里晓得上手的第一颗便歪了,趁着鱼胶还没干透,赶紧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。 李朝云一动不动,别人让她做什么,她便做什么。 等出了这个门,手里便被塞上了一把团扇。是遮面用的,挡在脸前,不叫新郎官看见自己的容颜。 白草蹲在院子门口,一会儿看着院子里的姐儿有没有出来,一会儿看着外头的姑爷有没有进来。 蹲了小半个时辰,腿都蹲麻了,两边都没见着人。谁知两边竟是一块儿来的,姐儿刚现身,外头也有一众人进了门。 遥遥地看过去,自然是那新姑爷一身红衣最显眼。 白草这是第一回 见到新姑爷,不禁看得呆了:世上竟真有如此男子,斯文儒雅而又风度超群,像是天上神仙下凡一般。 再看同样嫁衣加身,缓步出来的姐儿,团扇后的容颜自然也是美如天仙。 白草捂嘴笑了,真是好相配呢! 朝云在众人簇拥下,走到了郑平身边。 透过团扇,朝云偷偷看着郑平的相貌。与当日在水边见到的那样子没差多少,不过今日的穿着更显得精神了,看着倒还算顺眼。 郑平见到了朝云,则是路都走不动了,还是周围的人笑起来,才想起要跟朝云并排地走去前院,拜别过李诀。 郑平第一回 见到李诀,是在去岁秋天的国子监之中。 那日的监生们相互传言,道是当朝的御史中丞来了,正和祭酒说着话呢。 于监生们而言,御史中丞这般位高权重的大官,便是他们苦读多年之所求。过了解试的,只盼着来年春试能中榜,做上了进士,进了翰林院,再去汲营自己的仕途。没过解试的,还得再勤恳下功夫,再试再看。 李诀在本朝的官声很好,长为士人所景仰。他到了国子监,自然也有想去他面前露眼的士子。 只是李诀谁也没见,却单单找了郑平说话。 同窗们笑道,因郑平考中了解元,这李中丞要来收学生了呢。可郑平被众人推搡着到了李诀的面前,李诀却没说什么,只是看了他几眼,问他今日在读什么书,最近在看谁的诗词。 说完几句,拍拍他的肩,又走了。 不过几日,李中丞的拜帖便送到了他的家里。
第95章 般配 是日大晴,百官休沐,云闲鹤野。 欧阳修慢马闲逛着州桥,手中一壶薄酒,缰绳轻轻攥住,忽闻西边一阵敲敲打打的热闹。 一众拥上去的百姓笑道——“李中丞的三女儿成亲呢!” 去看热闹的小孩儿们吵吵嚷嚷地从欧阳修的马边挤过,州桥上也眺望着一行人,极目远远看向李中丞家的朱门高墙。那里走出来的,便是今日成婚的李娘子和郑郎官。李娘子是重臣之女,郑郎官是新榜进士,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,叫人看了都艳羡不已。 郑家迎亲的车马行在州桥投西大街上,红火一片,打着“三榜进士”“天家御赐”的两块牌子,开路的随从们威风地站走街的两边,脸上都是傲然的神情。 欧阳修挂了一抹笑在嘴边,天下的热闹事,都是他的事。 小扯缰绳,马头倾转。马儿停在了州桥上,他与百姓们一同等着迎亲的队伍走过。 最前面高头大马上骑着的,一袭红衣,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便是新榜进士郑平。 欧阳修看过他解试时的文章,文辞踏实,言之有物,远胜当下惯常的虚浮之气,才学也当得上解元殊荣。省试的文章不及解试时好,但也是难得的务实之作,若非官家改了名次,排在一甲并非难事。 如此少年英才,必然为大宋文坛将来之栋梁。 一旁围观的少女与友人窃窃私语道:“新郎官长得真好看!” 那友人嬉笑着推搡少女:“人家成亲了。” “成亲又如何,我不过说他好看。” 欧阳修浅饮薄酒,看着郑平缓马而过。 前头一众人走过,跟着的便是花轿。 四个轿夫抬着轿子,每个头上都簪着朵艳红色的花,袖口里藏着的是刚讨来的起轿利是钱,脸上全是得了钱的快乐,嘴中和着乐声哼着吉利的歌。 轿子边走着的是李家娘子的女使,一个个穿罗披琦,打扮起来比旁人家里的大娘子还富贵漂亮。小童奔上去拦轿子讨钱,还没靠近几步之内呢,就被女使们拦下,一人一把银锞子发过去,小童们尖声笑着叫着,纷纷跑去爹娘那里显摆。 有人问道:“这是谁家娘子,出手阔绰呢!” 没有几户人家的女儿成婚,当街发利是钱时能如此挥霍的。一把银锞子,做苦工的可要忙活小半年。这户人家的女使倒是说发就发,毫不含糊。 看着小童们得着钱,过了讨钱的年纪的大人们便也眼红,可惜自己不是幼孩了,不然这白得的钱,不得伸手去要的来么。 有人回道:“这是李中丞家的嫡女,来头可大着呢。李中丞的连襟可是曹家,宫里那位圣人娘娘,就是这新娘子的表姐!” “难怪难怪!” 百姓们看着轿子缓缓从州桥口路过,自西往东而去。 花轿抬得平平稳稳,金顶上悬着的流苏都稳当当地挂着,动也不动一下。 可围看的百姓忽而发觉,那花轿的帘子竟缓缓被掀开了一角。 有童声喊道:“看!是新娘子!”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那杯掀开一角的帘子处。 欧阳修也不例外,他一挑眉,转过头,双目看向帘子被掀起的地方。 那里有一双透澈的眼睛,正朝外望着。 显然,这帘子是被新娘子掀开的。她在看什么,百姓也好,欧阳修也好,还是匆匆上来让她放下帘子的女使也好,谁都不知道。 州桥这里,聚了许许多多的人。新娘子,兴许是在找人。 女使小声地说:“姐儿,快放下吧,可别叫人看见了。” 新娘子一放手,那帘子便垂垂落下,又遮住了花轿之中的光景。 可就这短短几眼,欧阳修已见了这今日成亲的小娘子的模样。头上梳篦横插,绞着金丝的发簪挽起一头秀发,面颊上所贴的一串珍珠衬出肤色雪白,而吉服艳丽,把一身的喜气都装在了那小小的轿子里头。 再看不曾走远的郑家郎君,竟是多么般配。 欧阳修举起酒囊,往嘴中倾倒。 琼浆玉液不敌酒家薄酿,一口清然,再品甘醇。 瞧得今日有良缘正结,忽而能想见这金童玉女婚后光景,词性大发,大笑三声,张口便作: “凤髻金泥带,龙纹玉掌梳。” “走来窗下笑相扶。爱道画眉深浅、入时无。” 上半阙脱口而出,已引得身旁众人侧耳。 目光纷纷从花轿转来,看着这疏狂文人如何再作下半阙。 平头百姓不识字的,听不懂什么凤髻龙纹,可却能听懂那后两句。说的不正是新婚夫妻和乐之状,正合此情此景。 欧阳修再高声唱来,用了南歌子的调: “弄笔偎人久,描花试手初。” “等闲妨了绣功夫。笑问双鸳鸯字、怎生书。” 新娘子依偎于官人身边,弄着纤细毫笔,描花练字,问着官人,如何书写鸳鸯二字。 情意缱绻,听来便是一桩好婚事。 喜队正在面前,又听得如此好词。会赏词之人,一听便知此几句的闲逸妙处,赞道:“好词,好词!” 众人拍起手来,才有某人认得:“呀,这不是欧阳学士么!” “欧阳学士?” “写‘且把金尊倾美酿,休思往事成惆怅’的欧阳修!” 文坛之中,莫不识欧阳修。百姓之中,莫不唱欧阳修之词句。 从前都只是听别人说起名字的欧阳学士,此时实打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,像是天上的神仙到了凡间,叫人看着都恍惚。一想,今日出门真是有大福气,不仅看了场官家赏赐的婚事,还亲眼见到了名声显赫的文坛领袖欧阳修。这双耳朵愈加享福,听到欧阳学士作了新词。 欧阳学士之词,必定传唱千古。这一日,可是要被千百年后史书记下来的。 汴河水上,一艘客船临岸停靠着。 靠窗的闲坐上坐着位中贵人,从窗口远远看向岸上的热闹。他手中拿着茶杯,却久久不曾喝上一口。 小二过来问:“客官想去看亲队,不妨上岸去看看?” 那中贵人放下茶杯,轻轻叹道:“不必。” 三两闲客从小舟登船,拍手称赞着方才在岸上听得的词句:“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,好句,真是好句。把那新婚娘子的娇怯可爱写得淋漓!” “欧阳学士这随口便能赋得一首,陈兄不妨也应景作个词?” “哎,有欧阳永叔珠玉在前,我这木渎之才,何必操斧于班、郢之门!” 客人们笑着入座,喝上一壶好茶,论起了当今文坛之风。 客船在汴河慢游半日,至夜方休。 小二来叫那中贵人:“客官,要打烊了。” 中贵人又往窗外看了一眼,看见沿河的夜市花灯缤纷,斑斓地照亮了月下的河面。 走出船舱,上了岸,抬头望见的,便是一轮圆得太完满的月亮。 此时的朝云,正与郑平同坐在喜床上。 两人都已经更衣洗漱毕了,屋里的下人们也都退了出去。 朝云直勾勾地盯着郑平的脸,看得他不由得心虚。 “三娘,你……?” 郑平想问问她在看什么。 朝云抿抿唇,叹道:“你没胡髭。” “胡髭?”郑平不明白她的意思,“我…我才刮过。” “哦。” 郑平始终都是局促的,坐在朝云身边,是说话也不泰然,动作也不泰然,要说什么、做什么,全然没有一点头绪。他支支吾吾道:“三娘,我们…你….”
言情小说网:www.bgnovel.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!记得收藏并分享哦!
115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