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贵妃娘娘无子,自是不能体会陆常在生产之痛,说出此话情有可原。”婉芙冷着脸色,毫不留情道。 这句话刺到了宁贵妃的痛处,宁贵妃目眦欲裂,若非皇上在这,她便想一巴掌打过去,“你!你这贱人,好生大胆!” “够了!”李玄胤寒声训斥,让宁贵妃一惊,皇上素来包容她,不管她说出什么荒唐之言,皇上都不会斥责,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。她神色一怔,自然不会去怨怼皇上,只会把这些嫉恨都放到那一人,迟早,她要收拾了这小贱人。 李玄胤冷着脸色,吩咐太医,“不论如何,保住陆常在。” 太医得了吩咐,赶回内殿,至此,婉芙才松了口气,却不觉,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。她垂下头,规规矩矩的,“嫔妾替陆常在叩谢皇上。” 李玄胤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,从前不知,这女子会这般好心,竟舍得冒着他不悦的风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。 直到内殿,太医传来陆常在无事的信儿,才算彻底放了心。自然,这个龙裔倒底是没保住。 柳禾瘫软一瞬,立即起了身,跑去里面伺候陆常在。 事已了,众人没再留下去的必要。李玄胤并未进去看陆常在,众人心知肚明,一则产房忌讳,二则皇上对陆常在本无多少情谊,陆常在又没能诞下龙裔,皇上确实再无去看的必要。 但圣驾离开后,紧跟着御前就传来了圣旨,册封陆常在为五品贵人,补品恩赏流水似的送去了吟霜斋。即便未得龙裔,这又是加封品阶,又是送补品,已然让旁人眼红。 婉芙并未去看陆常在,眼下她刚小产,想必也不愿见人。她回了金禧阁,却一阵心有余悸,坐在窗前撑着下巴失神,在吟霜斋时,她确实心急了,那些脱口而出的话,想必是得罪狠了宁贵妃。 她出了会儿神,不禁想到皇上对陆常在的赏赐,即便是诞下龙裔的嫔妃都未有如此重赏,究竟是补偿还是其他,圣心难测,婉芙竟也难以猜出。 …… 朝露殿 这夜皇上未召嫔妃侍寝,应嫔坐在妆台前,拆了鬓发间的珠钗。 妆镜中的女子,唇瓣未点朱砂,是浅淡的粉色,眉眼清清冷冷,是一张极为素净的面孔。 桃蕊进来为主子拆发,应嫔漫不经心睇她一眼,指尖点着妆台,一下两下,“短短三年,你就被宁贵妃收买了?” 叮咚的一声,珠钗掉落在地。 桃蕊微顿,继而扯了扯唇角,干笑:“主子在说什么?奴婢这三年一直守在朝露殿里,等着主子回来,怎会与宁贵妃有牵扯。” 应嫔嗤了声,未理会她的辩驳,“本宫只是好奇,宁贵妃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屎盆子叩到本宫头上。” “主子!”桃蕊脸色一变,扑通跪下来,身形微颤,手心倏然一紧,抓住了应嫔的湖蓝的裙摆,拼命摇头,“奴婢没有,奴婢从未想过背叛主子!” 应嫔冷冷觑她,桃蕊眼眶发红,急切解释:“是沈才人,沈才人买通奴婢,要陆常在难产,届时诞下龙裔。奴婢想……奴婢想主子三年前失掉皇子,皇上一定会把这个龙裔交给主子抚养的啊!” “一派胡言!”应嫔眸色骤闪,倏然拂开桃蕊的手臂,蓦地站起身,鬓发间的翡翠钗环因这番动作而清脆作响,她厉声斥责,“本宫从未失掉那个皇子,他现在就好好的养在皇后宫中,那是本宫的皇子!是本宫的!” “主子……”桃蕊抱着应嫔的大腿,喃喃开口,面露惊惶,有些怕了主子此时的神情。 “他是本宫的孩子……”应嫔仿若未觉,不断重复,像脱了力般,身形踉跄了下,手臂怔然地撑住妆台,眼神恍惚,低低呢喃:“他是本宫的,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,怎会有错……” “是皇后,抢走了本宫的孩子!” …… 翌日,婉芙问过安,宫道上遇见柳禾,被请去了吟霜斋。 陆贵人性子谨慎,殿内不会奢华张扬,纵使有昨日皇上赐下的恩赏,也只摆出了几件,其余地放进了私库。 婉芙越过屏风,便闻到寝殿中浓重的苦汤药味,陆贵人在床榻里侧躺着,眼眸微阖,脸色有因生产后的苍白,嘴唇也不见血色,看起来虚弱无力。 许是听见动静,她费力地掀起眼,瞧见屏风处站着的婉芙,眼神一亮,紧接着因为这须臾的激动,脸憋得显出异样的红,单薄的神情颤抖,胸腔内一阵一阵地闷咳。 婉芙急步过去,扶她靠到引枕上,手心顺着她的脊背,回头又吩咐人去倒盏温水来,面容担忧,“太医可看过了,怎的这般难受?” “太医来过了,是小产后身子虚,你莫担忧。”陆贵人声线虚浮,她压住婉芙的手,眼中慢慢蓄了泪水,是想要坐直身,却因没有半分力气,而勉强靠在引枕上。 “昨日,多谢你救我一命……”她拉着婉芙,仿若溺水的人找到那唯一的一块能活下来的浮木,嘴唇因激动而颤抖,“若没有你,我真不知……真不知……是否还能活下来……” 滚烫的眼泪掉落下来,婉芙心绪一时复杂,拿帕子给她拭面,“产后最忌讳心绪郁结,既然活下来,就该好好的活着。” “且非我一人之功,想必我不去求,皇上也是会保下你的。” “不会!”陆贵人眼神凄凉,拼命摇头,“皇上不会,皇上只想要这个孩子,至于我是生是死,他何曾想过!” “陆姐姐慎言!”婉芙眼眸微闪,飞快地向外看了一眼,见无人,才放低下声,“皇上既保下陆姐姐,册封陆姐姐为贵人,就是想让陆姐姐活,陆姐姐只需记住这个,至于皇上怎么想的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” 陆贵人悲痛欲绝,失声痛哭,眼睛肿得发红,“婉芙,我心里好苦啊!”她蓦地抱住婉芙的腰,咸涩的泪水混着苦重的汤药味,蹭到婉芙新换的妃色宫裙上。 婉芙不知该如何安慰,无声叹息,手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,思绪飘远,目光怅然,“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 轻声如风,很快就散了。 …… 午时,御膳房送了午膳,陆贵人眼下吃不得荤腥,她怕婉芙吃不惯,吩咐人取几道可口的,再拿些金禧阁常取的吃食。 许是痛哭过一场,陆贵人此时脸上能勉强挂了笑意。 她挥退开下人,倚靠在引枕上,由婉芙给她敷红肿的眼。 “我……”陆贵人顿了下,“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姐姐。” 婉芙一怔,古怪地看了眼半躺着的女子,似乎不论年纪还是位份,她都要较自己长些。 衣角晃动了下,是陆贵人手心抓出的动静,她闭着眼,并不能看清婉芙的表情,许久见她不语,以为是她不愿意,小心翼翼道:“你若是不愿,也不必勉强。” 婉芙不由得记起初到吟霜斋时,那时陆贵人尚是常在,行事处处小心谨慎,怕有一点错处,这样的女子,足够在宫中独当一面,不想,心中竟与自己一般,倒底是个小姑娘。 “你若愿意叫,就叫吧。” 陆贵人弯起唇角,当真喊了她一句,“泠姐姐。” 婉芙一瞬间竟毛骨悚然,许是她曾伺候过陆贵人的缘故,这一声实在怪异。她眼角抽了抽,勉强应声。 “其实我今日叫泠姐姐来,除了感谢你,还有一事。”陆贵人微微顿了下,“外面可有人?” 婉芙意识到她是要说什么要事,吩咐千黛去外面守着,让她继续。 此事重大,陆贵人压低了声音,“昨日,我并非意外摔倒,而是有人推了我。” 婉芙心中咯噔一声,柳眉蹙紧,竟如她所想,陆贵人的小产,并非意外。既不是意外,陆贵人昨日为何不在那个时机向皇上言明?恍然间,她记起乾坤宫送来的恩赏,以及那本不该升到贵人的位份。 “你可知道是谁?”婉芙听自己问出声。 陆贵人苦笑,“姐姐觉得会是谁呢?能让皇上不去深究的,除了应嫔就是宁贵妃了。” 应嫔三年前丧子,而今皇上又对其偏宠,又住重华宫,确实有极大的嫌疑下手。可应嫔怎会做得这般明显,而且以应嫔的性子,她的目的该是坤宁宫的大皇子,何故会对无宠的陆贵人出手。 是以,或许是有人拿应嫔做了靶子,暗中对陆贵人下手。 但应嫔真的会一无所知吗?一面是有家世倚仗的贵妃,一面是与皇上旧情深厚的嫔妃,婉芙压住心头的砰跳,此事已非她能猜疑的了。 个中复杂,未查明前,婉芙也不敢妄下结论。 “你莫多想了,眼下养好身子才最为紧要。” 用了午膳,陆贵人想让婉芙留下,却也不好多留,待人走了,她定定看着凭几上放着的帕子出神,嘴边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,幸而当初善待了泠才人,至少她现在在宫里不是一个人。 那抹笑意淡去,手轻轻抚住平坦的小腹,她的孩子啊,她期盼了数月的孩子,终究死在了这深宫的争斗中。 她眼底划过一抹冷光,她不会放过那个人,一定不会。 …… 乾坤宫 陈德海悄声从殿外进来,到御案前奉上了一盏热茶,“皇上,泠才人离开吟霜斋了。” 李玄胤批阅奏折的手微顿了下,脸上不见情绪,淡淡道:“都查清楚了?” 皇上这声问下,让陈德海生出不详的预感,自打昨日陆贵人失了腹中龙裔,皇上又是恩赏又是升位份,他就觉得定是又要生出什么事,果不其然,皇上吩咐他彻查陆贵人丧子之事,这么一查,还真叫他查出些门道。心中不禁哀叹,这一个个,都有着圣宠,何故这般折腾,害了龙裔,平白将皇上推远了。 陈德海低下头,生怕惹得皇上迁怒,“是贵妃娘娘下的手,应嫔主子明知此事,却也没让人拦着。” “砰!” 他新端上的那盏热茶被挥到地上,瓷器炸裂,听得陈德海心下一抖,险些腿软跪下来。 “皇上息怒,莫气坏了身子。” 李玄胤背靠到龙椅上,脸色冷如冰凌,“豫北王可回了?” 陈德海一怔,忙道:“还有十余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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