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话的是新入吟霜斋伺候的宫女青竹,青竹是宫中老人,办事稳妥,即便如此,面对帝王的问话,手心依旧攥出了凉汗,生怕一句说错,便在这宫中丧了命。 “回皇上,几日前看诊的太医叮嘱主子要多出去走动,舒缓心中郁结,主子担心去人多的地方难免磕碰到身子,奴婢就提议去了平日无人的揽月湖。不想……不想发生了这等事。”青竹头叩在地上,“奴婢未护好主子,奴婢该死。” 李玄胤推了下拇指的半指,“那只猫何在?” 陈德海道:“皇上,奴才已经吩咐人去抓了。那只猫原是先太妃养着的,后来先太妃故去,那只猫无人看养,就一直停留在揽月湖。” “皇上。”这时,陆常在从内室出来,脸上的惊惶退了些许,却依旧苍白,“嫔妾无事,让皇上担忧了。” 她屈膝福礼,李玄胤抬手扶起她,安抚了几句。 皇上很少在后宫中露出别的情绪,脸色总是淡淡的,更别提这几句安抚。没得过圣宠的嫔妃见这情形,心头又是一阵拈酸嫉妒,即便如江贵嫔那般得过圣宠的,此时情景下也难看过眼,怪她肚子不争气,倒是还没这出身卑贱的福气好! 此时太医出来,又赶过去给婉芙看诊。 看了会儿脉象,道:“这位姑娘脉象虚弱,是身形有亏,倒是没别的大碍,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。” 婉芙不会没有把握去救人,她自幼在越州长大,熟悉水性,救陆常在时也是看准了才出的手。陆常在若出了事,在场的所有宫人都跑不掉,而她的嫌疑最大,江贵嫔得了空子,少不得要好好做一回文章。 无论如何,她都是要将人救下来。 当着一众人的面,陆常在不好多言,见地上跪着的婉芙,浑身湿透,狼狈至极,却因是奴才,依旧不得休息,要在这跪着。 她眼中生出一分异样。 这位宁国公庶女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仗势骄纵,或许因为是庶女的缘故,反而听话乖顺,比她还要小心。加上这回落水,她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情绪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匹夫无罪。怀璧其罪。她再小心,有了龙裔就是大过错,想害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。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,婉芙救自己自然有她要得到的东西。但她好似与旁人不同,在她的眼中,她看不到分毫的嫉妒与丑陋,反而是平和的,坚韧的,或者说她进这吟霜斋,确实从未想过要害自己,只是借着梯子上位罢了。 陆常在轻轻抿住唇,“皇上,嫔妾这回化险为夷,多亏了这个叫婉芙的宫女。” 她看见皇上掠向地上跪着的女子的眼,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,绝不清白,她知道自己赌对了。 既然如此,她就在这宫中结下一段善缘,或许他日,自己还需要去仰仗于她。
第10章 众人一听这句,忍不住诧异,陆常在这是疯了不成,旁人都避着身边的奴才爬床上位,偏偏她还要亲手将人送出去。 婉芙也下意识蹙紧了眉。 陆常在只提了这一句,就不再多言。 前朝还有政务,李玄胤下令彻查此事,务必要捉住那只黑猫。叮嘱了陆常在几句,圣驾就离开了吟霜斋。 而那个出了头的宫女,好似只是被提了一嘴,并无再多的水花。没人能看懂皇上的心思,也没人敢去猜。圣驾一走,里面的嫔妃也没甚好留的了,各自散去。 皇后走时,深深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婉芙。 待没了人,陆常在坐到窄榻上,让跪着的宫人起身,看向婉芙,“你回去歇去几日,日后就到内殿伺候吧。” 婉芙低垂着眉眼,应了话,并未多问,退步离开。 柳禾为陆常在捏肩,“娘娘此举,是不是对那婉芙太好了些,若她日后借着主子上位……” 陆常脸色尚且苍白,“便是上位又如何,她若想害我,住在吟霜斋里,岂会没有时机。” 柳禾张了张口,陆常在却是累了,堵住了她的话,“只赌这一回,即便输了,我也有龙裔傍身,不亏。” …… 婉芙回了厢房,幸而这是八月的天,尚且暑热,她沾染的那一身水汽,跪了这么久,也干得差不多,不至于染了风寒。 她那条巾帕细细擦去乌发的水,记起陆常在在殿中的话,轻轻咬住下唇,她对陆常在的印象依旧是刚进宫时的谨小慎微,说一句话要斟酌再三,到最后干脆不说。 大抵是有了身孕,改变了她,她拭发的动作慢下来,眸光微凝,陆常在的意思,虽未光明正大直言,却无处不在暗示,她可借由吟霜斋上位。但成功后,她就是欠了陆常在大大的人情。 婉芙唏嘘地叹了口气,深宫吃人,步入其中的女子都是走一步算百步。 …… 野猫之事迟迟没有头绪,皇上在那日之后又少有再来后宫,婉芙倒是能进了殿里伺候。一来二去,陆常在得空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。 “你这手艺确实讨巧。”陆常在摸着她娟帕上的蝴蝶纹样,笑道,“瞧瞧,画得栩栩如生。” 柳禾不满主子对婉芙这么热络,但主子既然发话,她总不能拂了面子,跟着夸了几句。 陆常在对她是越来越热切,婉芙不好直接承了这句话,便道:“主子谬赞。” 彼时乾坤宫,陈德海抱着一堆折子从外面跑进来。 这日下了小雨,小太监给他撑伞,极力护住了怀中这些金疙瘩才免被雨水沾湿。 折子整整齐齐地叠到御案上,陈德海拿袖子抹掉上面的水汽,又归了类,才候到一旁侍候。 帝王拿起一卷翻看,看到最后,眼目微沉,朱笔在上批阅,对一旁站着的陈德海道:“宣宁国公进宫。” 不错,宁国公昨日就回京了,不止回京,还误打误撞立下了大功。陈德海咋舌,人和人的命运就是这么不同,谁能想到,宁国公去一趟北方,本是受罪去的,结果意外地修筑调水坝,缓解旱情,是大功一件呢! 陈德海领命退出去,半个时辰后,宁国公领旨入宫。 宁国公虽年逾四十,却生得身姿笔挺,风流倜傥,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至今还惹得京中女子含羞暧昧。既是大功臣,陈德海自当好好伺候着,做了礼请人进去。这宁国公也没架子,对陈德海客客气气的。 待入了殿,陈德海候到外面。要看皇上是否器重哪个朝臣,就跟宠爱那个嫔妃一样,看那个朝臣在这乾坤殿停留的时间长短。显然宁国公是得了器重,他在外面吹了大半个时辰的雨水,人还没出来。 陈德海连打了两个喷嚏,殿门终于打开,宁国公红光满面,意气风发,料想是得了皇上不少夸赞赏赐。 他虚虚抬手,“奴才送国公爷。” 宁国公朗笑抱拳,“有劳。” 待将人送走了,陈德海才进殿,但殿中气氛有些微妙,不似他想得那般,帝王靠在龙椅上,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御案,冷笑一声,“欺君罔上,目无王法!” 别的不提,光是这两项可是大罪啊! 陈德海不明缘由,扑通跪下来,颤抖着道:“皇上息怒!” 李玄胤睨他一眼,“去查查,倒底是谁在背后帮他。” 陈德海一愣,听皇上这意思,宁国公做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做的,而是占了别人的功劳? 他心中暗骂宁国公愚蠢,皇上是何许人也,能从一众皇子中厮杀出来,哪是那么好糊弄的,宁国公是胆子肥了,敢欺瞒皇上! 这宁国公府虽是世家官爵,不过是占了世家的名头,看着好听,实则早已外强中干,若没在宫中当贵嫔的嫡女,谁还会对他客气。不过……想到吟霜斋的婉芙姑娘,这日后宁国公府说话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! 他领命刚要下去,又被皇上叫住,“今夜去咸福宫。” 咸福宫卸灯,江贵嫔受宠,毕竟明面上宁国公立了功,这好处还是要给的。陈德海应了是,垂首退了出去。 咸福宫卸灯的信儿一传,江贵嫔倒没心思对付吟霜斋那位了,坐在妆镜前,指挥着宫人给自己擦烟抹粉。 听雨为她梳发,打听到外面的消息,小声道:“奴婢听说,国公爷从北方回来立了大功,皇上高兴,可赏了咱们国公府不少好东西。” “当真?”江贵嫔眉眼一挑,露出欣喜的笑意。宫中家书都是每月一封,这个月还要好些时候才能写,想不到父亲竟立下了这样的功劳。 “御前小太监亲口说的,国公爷出殿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,红光满面!”听雨立即附和道。 江贵嫔眉眼扬出自得,她的家世,看起来是高门官爵,繁花锦簇,实则明眼人心里清楚,父亲寻花问柳,不做正事,比起宁贵妃那个有着实权的父亲,她的家世确实太外强中干,每每对上宁贵妃,都少了那么点底气,而今父亲在北方大旱立下大功,料想皇上心里定然是高兴,怕是离她专宠的日子不远了。 “皇上爱吃清淡,让御膳房做得清淡些再送来。” …… 是夜,咸福宫卸灯。 圣驾到宫门前,江贵嫔打扮得花枝招展,早早带着一众宫人在院里等候,相比于吟霜斋那稀稀拉拉的几个人,她这排场实在大了些。 李玄胤踏进宫门,并未像往常一样亲自扶起她,江贵嫔含羞带怯地等上许久,才等到皇上的一句“起来吧。” 她不甘心地抬起眼,欲要撒娇,见帝王冷淡的脸色,她一怔,启开的双唇合上,扶着听雨起了身。 入了殿,江贵嫔命人上了晚膳茶点,坐到帝王身侧服侍,“嫔妾听说,父亲此次前北立了大功。” 李玄胤坐着,接过她递来的茶水,脸色淡下来,“从何处听说?朕若没料错,今日还不是你写家书的时候。” 江贵嫔心底一惊,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父亲晌午出宫,不论是她从乾坤殿听说还是从父亲口中得知,都是大罪。前者她不该与乾坤宫的人有交集,后者后宫嫔妃又怎能干预前朝,即便那人是她父亲,也是大忌。这两者都是皇上最为厌恶忌讳的。 怪她一时得意,才说漏了嘴。 她身子一僵,屈身跪下来,“嫔妾……嫔妾是在上月写家书时,母亲提到过的,父亲在当地做了诸多相助于地方的事。故而嫔妾才料想,父亲是立了些功劳。” 她这番解释实在蹩脚,李玄胤目光落在跪着的人身上,江贵嫔跟了他多年,虽有些小性子,却也无伤大雅,可她实在不该,打听乾坤殿的政事。 “起来吧。” 帝王声线如常,似乎并未怪罪,但江贵嫔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放肆,小心翼翼地起来,为皇上布菜,再未提宁国公一事。 入夜时分,咸福宫叫了水,过后,江贵嫔躺在男人身侧,却迟迟难以入眠,不论是父亲那事,还是皇上今夜,都让她觉得有一丝不寻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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