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。”一个与萧沁有几分相似,约莫十三四岁,相貌稚嫩气质却老成的少女进来,她倒不像是习武之人,文绉绉的,有些书呆子的木然。 “你功课做完了?”萧沁道。 “是,老师还夸赞,说女儿刻苦。”那少女对着安怀然一礼,问候道,“安姨。” 安怀然慈爱微笑,道:“沛儿用功,这是好事。” 继而,又敛去笑容,提起了自己的那对双生子,哀伤道:“若是其容其楚还在,你这个做姐姐的,还能带他二人念书习字……本是想,以后若能结缘,也是一段江湖佳话。” “安姨……我恨不能亲手替弟弟们报了此仇。”少女还是年轻,多少有义愤,手紧紧握成一团。 只是从小,萧沁就未有让她习武的打算,尽管武林各派并没有资格科考出仕,可萧沁仍叮嘱她好生念书。 “将来说不准,就开恩科了。”萧沁曾如此叮嘱过。 只是少女不懂,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,道:“娘,我还是觉得……” 武林中人,还是刀剑说话来得畅快。 “去读你的书。”萧沁甩了她个眼神,打断了她的话。 “咳咳……”安怀然温和叮嘱道,“便听你娘的,去吧。” 看着女儿走远,萧沁叹息:“这些孩子,不懂做大人的难处。” “咱们像她这么大时,也很少懂母亲的安排。再长大些,就都知道了,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?”安怀然别有深意道,“十年养虎,你以为是要与虎谋皮,实则……是为家族今后百年安稳荣兴,以虎饲龙。” “难啊,难……”萧沁叹道。 “事在人为。”安怀然眼眸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,低声道,“舍,是为了得。” 赵呵给祸水置办了新的衣服。 看到他换上这身衣服时,赵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。 赵怜会过一个叫“明灯”的节日,据说是朔州孩童们十六岁前,最喜欢的节日。 这一天,哪怕是家风最为严正的人家,也会允许孩子们结伴踏青,到山上或是溪水旁,拜一拜掌管姻缘生产的土地神明。 赵呵的父亲,即便是在云间山,也会在这一天穿上颜色鲜亮的衣裳,撑着伞到叶柳清给他搭的小山神像前拜一拜。 明灯节虽在四月,但云间山多半仍会下雪。赵呵记忆中,每到明灯这天,父亲总是要撑伞踏雪出门。 到了地方,会先扫落小山神像头顶的积雪,接着将备好的新衣给小山神像套上。 那颜色必定与父亲当时身上穿的相同。 赵呵问过,拜山神有什么用。 赵怜淡淡道:“没什么用,给自己找事做罢了。看他穿得漂亮,心里高兴。” 祸水现在的模样,就和有一年明灯节的小山神一样,色彩明暗堆在一起,颜色映着那张脸明艳虚实,真切的美又美得不似真的。 这样的他,稍微穿得鲜艳些,就能将世间一切的颜色都比下去,只是静静坐着,就有吸引人不自觉看向他的蛊惑。从那萦着病气的半透明脸庞中,滋生出妖娆的钩子。 而这种妖娆,被透进窗的阳光削薄了,他那动人的明艳感,便多出了一丝可爱的烟火气。 赵呵动了危险的念头,她看着这样的祸水,越发想将这样的人,捧得高高的,捧在她的雪山之顶,捧到云间去。 她看向祸水的眼神由于过于炽烈,连同祸水本人都察觉出了,微弱地怔愣后,祸水小心翼翼道:“我还是……脱了它吧,之前的就很好。” 他不应该穿这些衣服……太惹眼了,不是好事。 “不啊,还是要穿漂亮的才漂亮。”赵呵一笑,露出侧边的一颗牙尖尖,咬人兴许会很疼。 “我爹以前也这么穿,就是红的铺底,蓝的套上,可要是出门,最外面却一定要再套件深色的大氅,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看我瞎玩。” 祸水不禁好奇起来:“赵姑娘是在云间山长大吗?” “是啊,一直在山上。偶尔会到山脚,能碰上山猎人,帮她们指条好走的路,顺便打几只山鸡野兔,把这日的饭给解决了。” “大多数时候,我就到对面的青峰玩,从云间荡过去,要不了两个呼吸。我爹就站在崖边看着我玩。我总觉得他是在等我掉下去摔出个好歹来,长长记性,可我一次都没摔过。” “荡过去?”祸水挺入神了。 “有时能找到长得恰到好处的藤蔓,出了门就可以荡过去。不过大多数还是要靠自己铺路。”赵呵语气平常,仿佛在讲她如何做饭吃饭一样简单,“搭上弓,找个好地方,把绳索扎进对面的青峰就可以。” 祸水听怔了。 “我是武学奇才嘛,普通人自然不能这么做。”赵呵很明白自己与常人不同,但她平静地讲述自己的不同,既没有炫耀,也没有故作惊讶。 “走吧,今日,跟我一起去武林盟见安怀然。”这之后,不给任何的喘气时机,她顺滑地说出了这句话。 仿佛那武林盟,就是她家门口两个呼吸间就能随意荡过去的青峰山,她想去就去,想走就走。 祸水不敢动弹,赵呵笑着递来了手。 她的手不大,指头细长,手掌纤细,也无常年习武练功磨出的颜色泛黄的茧子。 她递来的那只手干干净净,就在他眼前停着,不抖不颤,静置了好久,未见收回,也不见疲累。 好半晌,祸水点了点头,却也不敢将手放在那只手上,只是错开目光,自己起身。 忽而,赵呵的手一把拉过,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,用力一牵。 “走吧,没事的。” 祸水的手在抖,他感觉得出,赵呵原本是松了劲,要放开他的手,可他的颤抖也传递给了她,赵呵笑了一下,又牵了回去。 拉开门,祸水却挣脱了手,道:“能麻烦赵姑娘……帮我准备幕篱吗?” “为何要幕篱,要遮住脸吗?”赵呵道,“此处已无魔教,你不必藏头藏尾。今日阳光甚好,不让它照着你太可惜。” “我……这样,她们都会看我。” 赵呵笑着将发辫扔到身后,潇洒道:“肯定还是看我的多,我只要到街上去,寻阳人人都知,我是叶柳清的女儿,天下第二,刚刚端掉了魔教的暗窝,跟魔教结了仇。” “换句话说……”赵呵道,“即便她们第一眼要看你,看完之后,最终还是要把目光停在我身上。放心好了,跟着我,她们的目光,决不敢冒犯你。” 她这样的话差点就将祸水说服,但最终,他出客栈门,还是要靠赵呵牵着手,坚定又用力地拉着他。 与她说得相同,走在街上,人们最先看的,的确是他,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后,就会转移到赵呵身上。 气愤,嫉妒,惊讶,恍然大悟……这些人脸上出现了许多情绪,赵呵悄悄凑近来提醒他看了,祸水也渐渐从这种“看”人中,体会到了不曾有过的乐趣。 尤其将那些人的情绪,与赵呵相比,她的坦然,就更加璀璨夺目。 她唇边的笑始终那般灿烂明动,微微弯起的眼角,也始终真挚。 她笑,就是真实的在笑。 她的所有反应,都是真实无伪装的。 祸水不再去关注其余人的注视,他怔怔看着带他前行的年轻女人,只是这么简单的注视,他心底却汹涌着说不清的感情,又羡慕又……向往。 不知不觉中,他再回神,赵呵已停在武林盟高阔的门坊前。 门口两只威严的武麒麟兽石像瞪着眼睛,而赵呵只是抬头望了一眼,便笑眯眯的打算继续拉着他进去。 “等等……”祸水满脸惊讶。 “怎么了?”赵呵驻足笑问。 “就……这样进去?” “不然呢?我又没什么阴谋诡计,问个问题,又不是抢人东西,正大光明进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” “可我……”祸水喃喃。 “你是我同行的病人,跟我一起进去,有何不妥吗?” “我还是……”祸水像是在寻找遮脸的东西,慌张无措,手忙脚乱,“我不能这样去见她……我不能……”。 赵呵重新拉起他的手,安抚拍了拍,一语道破他慌张的缘由:“该遮脸的应该是里面那些人,你就这样随我进去。” ---- 作者有话要说: 久等了!昨天有事太突然,耽误了也没来得及告知你们。这是第一更,还有两更!
第12章 饲虎养龙(二) 义启堂内,弟子来报,说赵呵带着魔教左护法大摇大摆进来了。 “怎么不拦?”萧沁脱口而出,又摆手道,“罢了。” 拦也拦不住。 那弟子却老实道:“盟主,我拦了,但她认出了我就是前几日去客栈……” 好在那弟子没老实透顶,后半句没讲出。萧沁一惊,忙道:“她是怎么认出你的?她见过你们的脸?!” “那倒不是,我只是刚刚提剑过去问话,赵呵便笑了一声,说出了我那晚所在方位,她还……指导了弟子几句,说弟子握剑靠下,下盘不稳,呼吸与剑没有同步,前几日是,现在也依然是,故而她才认出了我。” 萧沁大惊失色。 这么说,赵呵并非是靠脸认出的伏击之人,而是靠她们的呼吸和武功深浅认出的人。 “这到底是个什么人!”萧沁内心直呼赵呵乃妖孽,再一抬头,台阶外,赵呵的彩色花衣裳已撞进了她视线范围之内,而跟在她身后的祸水,此刻竟也没赵呵“妖孽”了。 “去吧安庄主请来。”萧沁低声吩咐道。 安怀然听说赵呵自己找上门来,还带着祸水一起,也懵了。 “这是什么路数?” 她和萧沁还在想方设法要见祸水一面,赵呵竟然带着人,自己送上门了。 安怀然一路咳着,到了义启堂,见赵呵与祸水同立一处。祸水低着头仿佛是这地方的一个不言不语的物件,整个人都放空了,而赵呵则在四处张望,那双亮到蜇人的眼睛,忽闪着光,忽然就朝她望了过来。 安怀然连忙错开视线,心中厌烦得很。 赵呵的那双眼,一直带笑,可那笑意,令她不舒服,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,所以那抹笑,安怀然也觉得像极了嘲讽轻蔑的笑,刺得她浑身不自在。 “安庄主,赵姑娘是来找你的。”萧沁递了个眼色。 安怀然挂上微笑,抬手道:“赵姑娘坐,不知找安某,是为何事?” “简单说,两件事,交差和答疑。”赵呵道,“我先来交差吧,你家里那对双生子的死因我查了,跟魔教有关,但凶手并非魔教,而是你们江南剑庄的人,迫使二位小公子自尽。” 安怀然猛烈咳了几声,苍白着脸抬起头,“荒谬。” 她没有看赵呵,视线越过赵呵的肩膀,直盯着祸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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