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本该死的,死了多好……”安怀然道,“她要活的,我们就给她活的,半死不活也是活!撑个一天两天死了不就干净了?!为什么不死,为什么!” “他不死,那就是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,我夜夜想起就痛苦难安……我那一双好儿子,我养到七岁,怎会不疼爱?!可我想起他,我就怕啊!活着受罪,不如死了,若是我心软,我那两个宝贝儿子落到魔教手里,那是生不如死啊!若非他,我何苦会狠心要了我那两个儿子的命!!” “当时是他闹着要出门玩,呵……呵呵……要是安安分分在家中待着,从未被人看见,即便是我们打输了,魔教的那群人也不会特地提出一定要他!” “我宁愿他一开始,就随着我爹一起走了!不曾出生过,若是如此,长姐二姐也都会活着,江南剑庄哪会走上这条路!” 十年前,地盘与暗桩生意被划走多半后,魔教还提了个要求。 “你那个儿子,那只小妖精,笑得还挺合我心意,不如活着送来……身量未长成倒是无妨,本座寿数还长,等个一年半载又何妨?可惜你那美人夫君死得早,不然我何苦要替你养儿子,你说是吧,安庄主?” 那时,母亲召集家中亲长商量了一夜,二姐也闹了一夜,弟弟抱着母亲的腿哭求,可最终,母亲仍是关了二姐紧闭,点头答允了魔教。 没多久,难忍此辱的长姐就在房中饮剑自尽。 他也不哭了。 那是安怀然第一次,在最是惨淡的时候,对着那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,说出了那两个字。 “祸水。” 江南剑庄沦落至此,并非是他的错,可他却是雪上加霜的霜,是逼死长姐,又拖死二姐的人,是让她夜夜难以安眠,折磨她的心病。 多年后,若是江南剑庄不遂了魔教的那些任性要求,那位教主,总会恶劣地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。 姐弟俩总是相顾无言。 他只会默默站在十步开外,亦不说话,静静“催”一会儿就消失了。 但每次出现,她都能看到他身上的伤,是新鲜的,每次来之前,教中必会让他更凄惨些,这样催促江南剑庄让利,效果更佳。 她有次,实在没能忍住心中的怨恨。 她眼中冒火,质问他:“既凄惨如此,何不去死?” 那也是他十年间,唯一一次与她说话。 他说:“死不了。” 安怀然不信。 “你出了这里,找条河跳了,世上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?求死很难吗!” 求死很难,至少以前是。 祸水的活动范围,一直被圈在勾魂铃内。他无数次尝试着,在经过魔教弃崖或是湍流时,纵身跳下。 换来的,总是无法动弹任人摆布的活人偶。 伥鬼说他不长记性,身体里的蛊还活着,作为奴隶的人就不得自由决定生死。 “不信你试试看?” “把这针往心口扎啊?” 他早就万念俱灰了。 等蛊虫在他身体里待腻了,要抛弃他的那天,他才能等来解脱。 赵呵道:“毒和蛊,我都会帮你解。” 她语气中,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急切。 依然那么真挚。 但祸水想告诉她,现在,不必说这些了。 他知道,赵呵不会让他从此处过去,他也无法为谁去死得有意义。 那他还能做什么? 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,做与不做,又有什么区别。 他跟着赵呵走,跟着她回云间山,她让自己再多活几天,和他回魔教,又有什么区别? 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。 玩具只是玩具。 从他诞生那刻起,就注定不得自由,来去生死,不由自己掌控。 既如此,去哪里,做什么,或是被谁拯救,都无意义。 祸水转过身,恹恹缓行。 赵呵就跟在他身后,也是一言不发。 他走到河川边,没有半分犹豫停顿,平静地,依然缓行的,涉水走进了河川中央。 水将他淹没。 赵呵叹了口气,蹲在岸边等。 好久之后,祸水慢慢回来,失魂落魄坐在她身旁。 水珠顺着他惨白的脸滑落,像极了满脸泪水,可他并没有哭。 赵呵从褡裢中掏出一件粗布衣衫,撕了给他擦头发上的水珠,那宽绰的粗布衫裹住了他的整个头发,赵呵一边擦,一边道:“也不全是蛊虫的意思,或许这是天意如此,告诉你现在还不是自我了断的时候?” “赵呵。” “你说。” “有朝一日,你治好了我,满足了你的心愿后,抛弃没有用的我之前……能不能先告诉我。” 他说:“我会在自己的身上捆上一块最沉的石头,把自己扔进最深的河里,绝不会烦你,让你催着我……去死。” “那怎么能行呢,说好的云间山雪葬你。” “云间山的雪……我又怎配得上。”祸水闭上眼,眼泪混合着水珠流下。 祸水说:“怎么对我都随意吧,去哪里也不必告诉我。” 她对自己还兴趣盎然,她愿意如何就如何,以她的本事,他还如何左右得了自己的来去。 这么看,赵呵亦是蛊。 她现在不许他死,也不许他自毁,他便只能暂时活着,从了她的意。 “下一个,我要去找伥鬼,解决你的蛊。等伥鬼解决了,你若还想活着,咱们就去昭阳,我带你去皇城,去找祛毒的办法。” 祸水只是闭着眼,任由她擦拭。 赵呵又想起了明灯节。 父亲撑着伞,轻轻拂去小山神头顶上的白雪,为他裹上新衣,再道一声:“小山神保佑。” 保佑明年仍似今年。 妻主平安,女儿顺遂。 保佑这座云间山,仍能雪不染泥,静谧安然。 赵呵的手轻轻拂过他额顶。 “小山神保佑。” 愿自己如愿,将他救赎。 雪不染泥,静谧安然。
第14章 明主吉兆 那晚,赵呵带他到城郊的一户人家住下,换洗了衣裳,煮了粥,筷子头点了几滴菜油喂给他。 粥米下肚,沉甸甸的就被拽回了人间,有了活着的感觉。 赵呵问他:“伥鬼去了哪?” “琼山沧浪派……也是收岁,中秋将至,沧浪也到了该上供的时候了。” “唔,佳节之前去收,恐怕不敢不给,这些门派也要顾及脸面。不过……”赵呵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,“如今的情形,武林盟恐怕不会让沧浪好过,要拿沧浪做祭品,玩个大的,引朝廷来压。” “是……一般为了脸面,我们也会做做样子,把提醒她们纳贡称之为抢夺各门各派武林秘籍剑谱之类,要她们在其余不知情门派中还能护住武林正派的脸面。为了将戏做真,每次去,我们会象征性打一打。” 一来,是让这些与魔教分利暧昧的名门正派们给武林盟卖个惨,作出被魔教骚扰愤而反抗的样子,依然“清清白白”。 二来,也是给魔教各鬼们练手的机会。 “我想这次,伥鬼亲自去,应是她又有新的蛊虫练成,要拿沧浪试手……”祸水又道。 江南剑庄拖了魔教三个月,携账本一跑,魔教就知道武林盟要冲自己动手了,这样一来,血洗江南剑庄作为开战讯号后,下一个下刀的,就是琼山沧浪派。 魔教自然不会放过沧浪派,而武林盟也因打小皇子安危的计划失败,不得不牺牲些许门下弟子,在沧浪派,与魔教结结实实打一场。 越惨烈,就越能引朝廷亲自挥刀。 “看来沧浪要被双方架在火上,不得不烧了。” 赵呵迅速判断出魔教与武林盟的第一战,要在沧浪闹起来了。 “而且……”赵呵不打算瞒着祸水,她将自己想到的都说了出来,“我想这一场,带头支援沧浪派的,一定会是安怀然。” 失去了那个鸳鸯眼小皇子,安怀然就只能把自己当作投名状。这一战,她死得越惨,越是荡气回肠,她的家眷后代,和江南剑庄,才能在如她所愿,彻底摆脱三教九流,摆脱武学,走上她认为的正道。 自己支撑一株树,将它浇灌长大,维持它屹立不倒太难了,也太累了。如无才华,不如顺势而为,依附大树。 赵呵问祸水:“你对朝廷有了解吗?” 祸水睁着眼睛使劲摇头。 赵呵道:“西南乱成这样,估计现在的皇帝……一定是个庸帝。” 祸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,手忙脚乱来捂她的嘴。 “这话……不要说。”他道。 “为何?又没人听到,就算听到,她说我说过,我就说过了?她怎么证明?”赵呵一笑,继续道,“不过这几年看武林盟的权衡选择,想来这位皇帝陛下有几个不错的女儿,起码是有威慑力的能人。” 祸水好奇不已。 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很明显。”赵呵道,“十几年前,从你们江南剑庄就能看出西南这块土地有多乱,魔教说白了,不就是手段奇异的匪徒?走正道则家道中落,人才凋零,不得已也做起了不入流的危险生意,与匪徒抢肉吃,被逼的卖儿子杀女儿,无人敢管,甚至有武林盟一起同流合污……这不就是说,整个西南,无法无天,皇帝管不到吗?” 祸水深以为然:“确实啊!” 赵呵又道:“但现在,武林盟和江南剑庄嗅到了风向变化,于是计划弃了贼船,洗白上岸,敢做朝廷的那把刀……这种谋划不会是一日之功,这几年,一定是朝中有皇女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,彰显了强硬手段,稳住了朝局,把目光移向了西南乱局,才让武林盟有了这个打算。” “有道理。”祸水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,看向赵呵的眼神变得明亮又向往。 “赵姑娘果然聪明。” “赵呵。” 祸水愣了片刻,点头道:“赵呵。” “现在难受吗?”赵呵问。 祸水:“你指……” “你的胃。”赵呵道,“这几天从未好好吃过热饭,除了药就是汤汁,我在碗里放了几滴油,估计你要吐一次才能适应……” “还好。”祸水轻轻蹙眉道,“也还能忍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赵呵了然。 祸水在魔教怕是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,又被灌各种药毒,他对疼痛和不适的耐受力,早已不似常人。 “既然这样。”赵呵出门去了,过不了多久,她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鸡走近小灶台,烧水熬汤。 天亮之前,赵呵看着祸水吃完了小半只鸡,对他道:“睡吧。” 卯时刚过,祸水便吐了。 那些暖和的人间食物在他腹中,好似待不下去,压得他心慌,恶心的头昏,连眼睛也瞧不清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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