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字还少了一部分,只要再有一部分,这整篇文章,便不会再是《九歌》,而是一篇布告—— 徐清圆咬着笔,盯着开头的被自己硬拼出来、却还不能完全确定的几个字。 她试了很多种解密法,将他们缺少的所有笔画一一罗列对比,所有她能想起来的字凑到一起,最开始那些文字中,她拼出了两个字:“州考”。 徐清圆心神骇然,怔望许久,将两个字重新涂抹掉。 她不应该妄加揣测,徒惹恐慌。还是应该找到真正的笔画,将书拼凑出来。 -- 徐清圆一直待在屋中研究这些,不知今夕何年。她终于有了些头绪,疲惫地靠着墙休息时,发现屋中光黯了下去。 又一日天黑,外面似乎簌簌飘了雪。 她太累了,一动不想动,看着屋中一点点陷入昏暗。突然,她看到有一张纸她靠着的窗棂窗缝中塞进来,声音窸窸窣窣。 这么无聊的事,只有风郎君会做。 徐清圆想,一定是自己影子映在窗上,被风郎君看到了。 她抿唇,无奈道:“风郎君,我不饿也不渴,也不生你的气,不和你吵嘴。你没必要总偷偷摸摸塞纸条给我。” 窗缝里塞入的纸条又多了一张。 徐清圆想到风若的坚持,叹口气,只好倾身过去,跪坐在地,将塞进来的纸捡起来。捡起来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,因为她本以为是风若那歪歪扭扭的“我错了”的字条,结果塞进来的,是一张张剪纸。 有小兔子,小老虎,小树枝。 徐清圆腮帮微隐,笑意如涡。 她板起脸:“风郎君,你不要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了。” 又一张剪纸从窗缝塞了进来。 这一次是剪的一团菏泽,与荷叶上绽放的夏日清荷。 徐清圆坐在地上一一捡起这些纸张,凌乱的发丝贴着面颊,她一张张看,一点点被逗笑。她眼中笑意加深,用手背掩嘴怕自己笑出声时,突然心念一转,觉得不对劲: 风若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呢? 他那个人最没有耐心,还很孩子气。她说不需要,他转身就走,一点儿犹豫都没有。 会对她温柔至此的人…… 徐清圆心中突突疾跳,她捂着自己嘴角,低声不可置信地喃喃:“清雨哥哥?” 这个猜想一旦产生,便越来越笃定。她急急忙忙地从窗边小榻上跳起,下榻时将自己绊了一跤,绣花鞋跑掉一只。可她太着急,她顾不上那些,她满脑子都是清雨哥哥。 她“哗”地一下拉开木门—— 雪轻盈孤零,在暗下来的夜中院落里飞落。 风若笔直地站着,他旁边,那从木栏边站起来的青氅白袍郎君,清隽风流,冻红的手中还握着一把铜剪刀。零零散散的纸张在他身边落了一地,在他衣袍边缘打着璇儿缠舞。 在他站起来望来的这一刻,院中的灯火重重亮起,灯火烨烨,一线流光。 飞落的雪扑卷而来,飞上徐清圆的面颊。 她看着几步外的晏倾。 风若撇了撇嘴。 徐清圆喃喃无措:“清雨哥哥……晏郎君,你能够下床了?你病好了?” 晏倾望着她微微笑:“病没有好,但是可以下床了。听说你将自己闷在屋里不出门,风若怎么也请不出来,我便只好想,不知道我能不能劳驾徐娘子除夕夜出来走一走。” 也许是病中的羸弱苍凉,也许是他本就温柔如此。 徐清圆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笑:“还有,你一直改不过来称呼。你若想叫‘清雨哥哥’,便也不用特意改了。我虚长你两岁,你叫我一声‘哥哥’,我也使得。” 徐清圆红着眼睛看他。 她问:“你一出门,便来找我吗?” 晏倾:“风若说你不肯出门。” 她再问:“你剪那么多纸花给我……昔日只有我爹这样对我。” 晏倾微妙地看她一眼:“我不是你爹。” 徐清圆终于“噗嗤”笑起来,眨掉了眼眶中噙着的泪花。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,站到他面前。她仰头看他,眷恋万分,欢喜万分,目光明亮万分,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 情意每深一分,怯意竟会跟着多一分。 真的很奇怪。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他目光闪烁几下,终于低下头,似无奈、似羞赧,笑了一声。 晏倾问:“今日是除夕,娘子要与我一同出门走走吗?” 徐清圆:“我并不想与刺史他们坐在一起虚情假意。” 晏倾:“我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意思。我们出门吧。” 徐清圆欢喜又忧郁,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如今形象,惶然要后退。晏倾一把抓住她手腕,隔着衣袖微微用力。 他语气几分重:“不要再躲我了。” 徐清圆仓皇抬头:“我没有躲你。” 她懊恼:“我衣服乱糟糟的,头发也被我抓乱了,簪子步摇全都没有。我脂粉不施,脸也不洗,鞋子还掉了一只……你、你闭上眼!” 晏倾怔,睫毛眨一下,这才反应过来打量她。 她伸手就捂住他眼睛:“不许看!忘掉现在的我……清雨哥哥,你等我一下。” 晏倾听话地闭上眼,听到她小步跑回去、砰地关上门。他微微笑,靠着廊木。 风若在旁嘀咕:“才能下床就来找她……你是一点委屈见不得她受啊。” 晏倾面红。 他解释:“是你待她太凶了。你不应那么说她。” 风若嗤之以鼻,心想我也没说什么啊。 等待徐清圆的时候,晏倾突然侧头问风若:“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?是不是很开心?” 晏倾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声音产生好奇,风若愣了一下,努力跟晏倾解说别人的声音:“你来找她,她自然开心。她的声音……一直很好听啊,有点儿低,有点儿柔,不那么清脆,但听着就很舒服。她的声音就是很温婉的那种,她方才跟你说话时,音调上扬,她真的很开心。” 晏倾叹口气,又笑。 他说:“这便很好。” 风若:“郎君,你这样……” 晏倾望着廊外的雪,静声:“我知道。有些事,我该做出取舍了。” 他这么聪明。 他有情,有欲,有爱,有恼。他不是真的木石心,他知道他必须给徐清圆一个态度了。 -- 重新梳妆回来的徐清圆,书卷气绵,典雅婉约。她是古画上走下来的淑女仕女,美得风若瞥了她好几眼。 可是徐清圆并不愿意被风若看。 她问晏倾:“只有我与郎君出门吗?” 晏倾看她一眼,说:“那便只有我与妹妹吧。” 徐清圆满意点头。 二人下台阶,走入雪地。风若留在原地,听到徐清圆又开始缠他家郎君、欺负他家郎君—— 徐清圆:“清雨哥哥,新年是不是可以许愿?我许愿的话,你便会满足我,是不是?” 晏倾犹豫一下:“……得看什么愿望。我也并非那么万能。” 徐清圆:“我自然不会许让你为难的事呀,为难的愿望我会去为难神佛,并不会为难你。我的愿望还是很好实现的,只要你肯。” 晏倾沉默很久,许是怕徐清圆又伤心,他才缓缓开口:“你想要我做什么?” 徐清圆:“我许愿今夜,清雨哥哥可以拉一下我的手。” 晏倾:“徐娘子……” 徐清圆:“只有今夜。也不行吗?我本来还想许愿你抱一抱我的。”
第72章 诗无寐24 除夕雪, 兆新年。 钟离的威虎镖局外,众人正烧着篝火庆祝节日。鞭炮声噼里啪啦,有人嬉闹间将炮仗一甩, 登时星光四溅,火树银花。 飞雪与鞭炮呼应,鞭炮燃起的火烟浓密,将前方道路遮得如同一团迷雾。众人哈哈笑: “这是谁放的鞭炮, 放歪了!” “钟老大, 罚酒!” 一群武人提着酒壶东倒西歪,散漫非常。 他们从军营出来,怨气无从诉起, 唯一的伸冤机会寄希望于来自长安的大理寺少卿。而那位少卿最近却很忙, 再未找他们谈话。时至今日,也只有在此时抒发心意,忘掉那些怏郁不快。 他们给曾经的弟兄们敬过酒后,噼啪爆竹声中, 突然钟离最先“咦”了一声, 其他人慢半拍听到了脚步声。他们回头向烟火迷雾深处看去—— 晏倾和徐清圆从迷雾中走出来。 男子清逸风流,女子明秀柔雅。 星火飞扬间, 耀目明光飞上二人的衣衫、眼角眉梢, 盖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,无一不好。 不只是他们这样的地方,整个锦城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对璧人相携而来。 钟离略有恍惚,隐约记起自己曾经走马见过的乔宴和前木言夫人二人。那时候的两位年轻人物也是一样的风流,一样的好看……徐清圆抬起了眼, 晏倾也向他们看来。 那样温润的目光,那样清秀的没有戾气的眉目。 钟离从自己的记忆中抽身而出, 自嘲地笑了笑:不,乔宴二人怎么会和晏倾二人一样呢?一对是不情不愿尽是压抑,另一对却是春波暗涌尽是温情。 曾经的那二人拥有太多的故事,不可能如徐清圆和晏倾二人这般青春无忧。 钟离涩涩地这样想时,徐清圆遥遥地向他屈膝行礼:“钟大哥,诸位大哥,叨扰了。” 众人惊讶之下,又暗自高兴。他们向晏倾行过礼后,就热情无比地来把徐清圆拉过去:“妹子,你怎么来了?也不提前打个招呼。” 徐清圆被他们大男人们围着,有些紧张,也有些羞涩。她感受到他们的善意,便并不介意他们随便拉扯她。她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,大约是些“想在除夕时和大家在一起”“想给几位大哥敬酒”。 众人热心地围着徐清圆时,钟离的目光落到晏倾面上。 晏倾对他颔首致意后,移开目光,继续看徐清圆。 徐清圆走了一半,突然回头看晏倾。晏倾也在望她,他对她笑了一笑,示意她和众人玩得好便好,不必在意他。 徐清圆静了一下后,跟拉着她的众人说了几句话。于是众目睽睽之下,在钟离和晏倾双双诧异的目光下,她走了回来,拉住了晏倾的手。 她拉着晏倾走,轻声:“清雨哥哥与我一道来的,我怎能让你落单?” 她自己心砰砰跳,怕晏倾拒绝。察觉到被拉着的手腕有挣扎的意思,她忙强调:“你欠我一次牵手,你忘了吗?” 晏倾微愣。 他向来受不了他人过度关注的目光,每一次所有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,他都会不自在,会出汗,会周身发冷。他应当是世上最希望自己不被任何人注意的那类人。 而今众目睽睽,他的露珠妹妹却拉着他走向人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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