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倾如何不知道朝局牵一发动全身的变化。 如何不明白想要做一件事,得迂回曲折千百回,才能达到目的。 晏倾斟酌着,说:“所以,陛下其实可以试一试……加入新鲜血液,让几方势力动一动。” 这个回答,已经超过臣子的身份了。 皇帝眯眸,阴雨之下,他打量着晏倾:“何意?” 晏倾斟酌字句,好打破皇帝对自己的猜忌,他既想帮公主一把,又想将朝局推向更有利皇帝的一面。他慢慢说道:“女子为政,其实有时候,是不错的出路。在公主达成所愿之前,若有人替她尝试,陛下也许能放心一些。 “陛下犹豫的,不过是因公主殿下是陛下的爱女,陛下既想成全她,又不愿成全她。既希望她优秀,又忧心她被吞噬。如此,不如有人先行,替公主先走一条路。” 皇帝捕捉到了什么。 皇帝问:“你是在说徐清圆吗?” 晏倾起身,俯身一拜。 他轻声:“徐娘子是徐固的女儿,徐固的一身本事皆被她继承。南国灭亡之时,许多重要文书遗失,许多书籍被烧毁。而这些,都在徐固的大脑中,在徐娘子的记忆中。臣认为,试一试……也许无妨。” 他说的很犹豫,皇帝听出他的犹豫。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,会给徐清圆带去什么。他曾经失败过,他不知道这一次可不可以成功。他无法护好卫清无和韦兰亭,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护住徐清圆。 可是……徐固教她读那么多书,她的一身才学,不应被辜负。 皇帝心中稍慰,想晏清雨看来不是想干涉朝政,而是为他未婚妻找个出路。 皇帝沉吟:“……这事太突然了,朕再想想。” 晏倾告退。 他临走时,皇帝问他:“你当真与徐娘子定好婚期了?” 晏倾说是。 皇帝叹口气。 但是在云延求婚之后,他不再阻止晏倾了。皇帝问了婚期,点头默然,看晏倾离去。 他接下来,要和他女儿好好谈一谈。他终于想听一听暮明姝的想法,听一听她执着和亲的目的何在。 若只是为了得到兵马,只有利于她一人……这般自私的想法,便算了。 —— 晏倾出宫,正要上马车,等在马车边的风若凑过来,嘀嘀咕咕与他说了几句话。 等在宫门口、坐在车中的林雨若看到雨幕之下,晏倾侧脸时,乌浓的睫毛如同展翅。 隔着雨幕也能看出他的好修养,好风度。 林雨若默默地想:难怪徐娘子和他在一起逛街。 —— 长安城被雨浇刷,街巷人迹罕见。 徐清圆和兰时立在一处商铺外头的屋檐下,默默等着雨小一些。 她们出来是买丝线的。 徐清圆那件嫁衣,实在是绣得徐清圆头痛无比。没有晏倾帮忙,没有兰时动手,她不知浪费了多少线。兰时陪徐清圆出来买线,才买好了丝线,就逢大雨瓢泼。 二女被困雨中。 兰时忧愁:“娘子,你说天黑前我们能回去吗?” 徐清圆不说话,秀目望着一个方向。 兰时顺着她目光看去,惊愕地睁大眼睛—— 潇潇雨幕下,绯红官袍的青年撑着伞,从街的另一头走来。 雨落地如烟,茫茫生雾。那把黑伞挡住了大部分视线,兰时伸手探额,眯眼只看得到他修颀的身高,握着伞的手骨清秀而好看。 只看一双手,便能猜出伞下的青年皮下之骨的风采。 兰时喃喃:“娘子,大魏朝当官的人,都这么好看吗?” 晏郎君是那样,这人也这样。 徐清圆只是不说话。 兰时扭头,看到徐清圆目光清亮,眼眸若水,一眨不眨地看着雨中向她们走来的撑伞人。 兰时意识到了这种微妙,她重新看向那人——走近了后,伞下青年面容露出,眼眸清静,面白唇红。 是晏郎君。 ……难怪娘子这般反应。 晏倾向她们主仆二人走来,走到了檐下,与徐清圆对视。他从宫中出来,只有看一看她,才觉得庆幸。 他仍撑着伞,兰时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一把伞。 他将那把没用过的伞递过来,徐清圆却没有接,只是幽静望他。 他想她大约还在生他的气,才不吭气。 大约不想见他吧。 晏倾侧过脸,看雨水哗啦:“我从宫宴出来,听风若说你们主仆出来逛街,却被雨困住了。风若不懂事,看你们被困住就走了。我已说过他,怕你们等得急了,只好来送伞。 “雨大了,你回家吧。我、我在巷口安排好马车给你们了。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,不算见面,你无需担忧坏了礼数。” 兰时道谢想接伞,手被徐清圆轻轻打了一下。 兰时茫然看女郎。 徐清圆垂目,伏身行一礼,轻柔道:“多谢晏郎君。只是我们还不能回去,我出来是买丝线的……空手回去,算什么呢?“ 兰时目光古怪地看一眼徐清圆。 晏倾一怔,回过头来。 但她低垂着眉眼,他看不清她。 他轻声问:“要买什么丝线,方便告诉我吗?你们在此等着,我替你们买来便是。” 兰时心想她家娘子怎么忍心晏郎君淋雨走一趟呢,而且她们已经买好了啊。 但是徐清圆报了几种线的名字,指明了商铺后,屈膝感谢:“那便多谢郎君了。” 晏倾沉默一下,低声:“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。” 他没等她再说什么,也许是怕她再说拒绝的话。他将她不要的伞靠在商铺门口,撑着伞重新走入雨中。身上的官服在雨中轻扬,溅起水花,清隽如鹤。 兰时心里嘀咕:送伞就送伞,晏郎君却太没有情趣,居然拿了两把伞……难道是让她和徐清圆一把,晏郎君自己一把、就那么走了? 晏倾消失在她们视线中,徐清圆立时将那把晏倾递来的伞塞入不明所以的兰时手中。 徐清圆推兰时:“他不是说在巷口留了马车吗,你赶紧去,乘着马车多转一转,随便买点东西。唔,莫要回家回得太早。” 兰时:“……” 她震惊地睁大眼,看着面颊绯红、神色镇定的娘子:“你要对晏郎君做什么?娘子,你变了……” 徐清圆脸红,她不承认自己变了,只催促兰时快走。兰时恨恨瞪她一眼,打开伞跑入雨中。 待晏倾回来,便见到雨后屋檐下,孤零伶仃的人,只有徐清圆一人。风雨交加,她又冷又饿,脸颊苍白,抬目看他一眼,楚楚之姿。 晏倾怔然:“兰时呢?” 徐清圆:“她去给我买糕点了……雨太大了,我们等等她吧。” 她打了个冷噤。 晏倾蹙眉,禁不住将手中伞倾向她,又立在靠外方向,替她挡住雨。 大庭广众,他不好脱衣给她披,只好陪她一起等在屋檐下。但等了一会儿,她战栗连连,兰时又迟迟不来。 晏倾扫一眼:“伞呢?” 徐清圆:“我总不好不给兰时伞吧?” 晏倾又询问她:“不如我让风若去寻她回来,我先送你回家?你这样,会生病的。生病的滋味并不好。” 徐清圆垂目,赧然:“可是不是你说,我们不应该见面的吗?” 晏倾微怔。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,在晏倾诧异的凝视下,蒙住了自己的眼睛,只露出秀白的脸颊、嫣红的朱唇。眼前漆黑后,她颤颤地、胡乱地向前摩挲。 一只手伸来,稳稳地抓住她。 二人握着手,在雨中静默而立。 四面八方皆是雨声。 徐清圆:“晏郎君,你说说话,我害怕。” 晏倾:“……不是你自找的么,怕什么?” 他轻轻的责备更像一种包容。 徐清圆一时心虚,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出什么了。 她尚未辩解,他已不提那事。 清薄凉澈的深静香袭来,他靠过来,搂住她的肩,将她罩于同一把伞下。他拥着她、扶着她,向台阶下走。她每次颤抖,都握住他手指。 走到巷口,晏倾停下,沉默。 徐清圆看不见,只贴着他手臂,晃一晃他:“晏郎君?” 晏倾:“没什么……再多走几步吧。” 巷口的马车没了,他不好说什么,只扶住她。但他低声问:“如此报复,你可是谅解我了?” 一阵冷风过,徐清圆柔弱乖巧,因蒙着眼而更透着一分可怜无辜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 晏倾莞尔。 徐清圆:“晏郎君说什么?我很麻烦,打扰了晏郎君。是我不好。” 晏倾:“没说什么……你可以不必这样客气。” 徐清圆:“那不行的。该守的礼数是应当的,我不会坏了晏郎君名声的。”
第98章 天仙配14 傍晚后,马车在永宁坊停下,晏倾拉着徐清圆,将她送回家。 她眼睛蒙着白布,在木门前与他相对。耳边只听到淅沥雨声,徐清圆等了一会儿,他仍说不出想进屋和她说说话这样的要求。 连借躲雨进屋这样的借口都说不出来。 她心里失落叹口气,面上不显,礼貌告别:“晏郎君,雨大风潮,你也早些回去吧。” 他伸手来拉她,她心中微顿,原来他是将买来的丝线包袱递来。 清圆关上了木门,靠着篱笆,将自己眼睛上所蒙的白布一把摘掉。她徐徐向屋子的方向走去,推门进屋前,忍不住扭头,看了篱笆院落一眼。 一道黯淡的红色,在篱笆外,潮湿憔悴。 徐清圆心有不忍,却逼着自己关上门,不要多看。她与晏郎君若想长长久久,晏郎君便不能总这样守礼。他既然要这样,她便顺着他……总之她现在还是坐得住的。 只是可怜兰时,不知何时才会回来。 晏倾在篱笆外站了一会儿,垂着脸思量。 他并不知道徐清圆这么奇怪反复的原因,他以为她还在生气。而且……今天宫宴上云延的求婚,虽然被他挡了回去,事后想想仍然后怕。 他能见到活生生的跟他置气的徐清圆,已经十分开心。如今烦恼的,也不过是如何哄她开心罢了。 想了半晌,晏倾仍没有想出头绪。他轻叹口气,转肩准备离开,心脏突得跳一下,看到一个高大人影戴蓑笠倚着墙,无声无息。 晏倾静默,微责备:“风若,你站在这里多久了?” 风若打量着他,好奇轻笑:“郎君,说起来,你真有意思。我一般看到像你这样体弱的人,都容易受到惊吓,心脏脾肺都不好,常被外界一点风吹草动弄得病情加重。 “郎君却是少有的不受这种影响的病人。你脾肺是不好,心脏却好的很。” 晏倾淡声:“莫试探我的病根。我何曾教过你,随意取笑病人的身体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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