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这种黑暗只有一瞬,韦浮目中浮起笑,说“请坐”时,林雨若微微松口气。 韦浮侧头看她:“你兄长呢?” 林雨若托腮,饮了一大口凉酒后,轻轻叹口气,苦笑:“我兄长的事……师兄又不是不知道,何必明知故问呢?” 韦浮经常去她家拜访她爹,怎么会不知道林斯年爱慕徐清圆而不得呢? 韦浮笑了笑,安抚她:“过两日我登门劝劝你兄长。” 林雨若点头:“兄长桀骜,只有师兄说话,他才听几句。辛苦师兄了。” 韦浮见她又想吃凉酒,到底没忍住,向旁侧仆从轻语两句。 一会儿,仆从端上热酒为林雨若倒上。林雨若目光微亮,害羞看他。 韦浮微笑:“女儿家莫吃凉酒。” 林雨若抱着酒樽低头,热气拂面:“谢谢师兄。” 韦浮笑而不语。 林雨若在旁,边吃酒,边悄悄看他。她听到周围人对她和韦浮的闲言,目光轻轻闪烁,但她见韦浮平平静静,心中不禁一怔。 她怔看着他许久。 韦浮不得不侧头,提醒她:“小师妹有什么事?” 林雨若踟蹰,问不出他对两家婚事的看法,她只好支吾道:“我爹与韦家在议亲……但是我如今却不想着这些,我觉得、觉得太急了。” 她以为他多少会提一提婚事,但是韦浮却问:“那你在想什么?” 林雨若低头:“我想让我兄长开心些。马上是他生辰了,我想给他一份很好的生辰礼。” 韦浮:“若有需要帮忙的,小师妹问我便是。” 林雨若心中一阵欢喜、一阵惆怅。 她听着四周庄重典雅的喜庆乐声,既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,也分不清儿女情长到底哪寸长、哪寸短。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,回到长安城的韦师兄,再没有上元节那夜从火光中幽幽走来的面具青年那样惊华,明耀。 她只好拍拍脸颊让自己不要多想了。 林雨若珍重十分地将韦浮给她的那杯热酒喝完,起身告别,要去自己的好姐妹那里。临去前,她鼓起勇气轻轻说了一句: “师兄放心。师兄不说娶,我绝不会让我爹逼师兄娶我的。师兄不必为此烦恼。” 韦浮忽地抬眼看去,撑在案头的手肘麻了一下,捕捉到她擦过自己衣袖的橘色裙尾。 青春正好的少女窈窕俏丽,走入重重灯火明耀的地方,回头时,对他嫣然一笑,轻轻摆了摆手。 跟着她的侍女冷漠地立在原地等候,依偎在一起闲聊的女郎们脸上奚落嘲弄的神色没有来得及收。待林雨若走过去,侍女脸上挂上笑,女郎们热情地招呼她。 这一刻,人人都带着面具,只有林雨若没有面具。 韦浮看了片刻,重新垂下眼。他继续冷冷淡淡地吃着自己的冷酒,仍然独自一人。 -- 徐清圆在新房中坐立不安。 红烛高烧,舍外亮堂,寝舍鸦雀无声。 侍女仆从们都在外候着,徐清圆坐于榻上,心跳一时快一时慢,紧张羞涩等多种情绪轮流交替,她已然累极。 她一日未曾吃一点东西、喝一口水,此时独坐新房,难免难受。 屋中喜盘中的瓜果都是吉祥物,徐清圆没好意思贪嘴,她想了想,便起身下地走一走,活动一二,好缓解自己僵了一整日的不适。 走了一阵子,听外头声音依然喧哗,想来晏倾不知何时才会来。 徐清圆又琢磨一二,便进去隔间浴室,想先将繁琐的嫁衣换下,自己好好洗漱一番。 于是,晏倾敲了敲门,进寝室时,便迎来一位已经换了身家常衣裙的新嫁娘。 他推开门,花容月貌的佳人从内迎上。 藕荷色的衣裙衬着她雪白肌肤,长发松挽,鬓间玉簪轻摇。她来拉他的手,耳下流苏长坠轻敲颊畔,秀丽娴静。 门口的嬷嬷们和风若看得瞠目,风若正想发表意见,屋门被关上了。 徐清圆拉住晏倾的手,邀他进屋。晏倾今夜吃了许多酒,又在人群中时间太长,虽然有大夫提前配好的药,此时到底有些头晕晕然,徐清圆来拉他,他恍恍惚惚地便被她拽进去。 像是一个迷离朦胧的梦境。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跌入这个梦境,美人牵着他,步步深入—— “清雨哥哥,你有没有饿了?我方才翻找时,从橱柜中找到一点儿果子,你可以垫一垫。” “清雨哥哥小心,这里有一处台阶,你莫绊倒了。” “清雨哥哥,那个箱匣中有衣物。” “那扇门后是浴室……” “那里……” 晏倾被她拉着说了一遍,他头晕渐渐缓解,弄清楚了如今情况。他没有说话,听她说了半晌。她回头眨着眼望他,晏倾才微笑:“我知道哪里有什么,你不必向我介绍。这毕竟,是我的寝舍。” 徐清圆:“……” 她闹了个大红脸,松手背后,讷讷强辩道:“因为你必然改了寝舍布局,和以前你一人住时必然不一样。我怕你不知道,怕你走错了,才告诉你的。” 晏倾“嗯”一声,温和:“多谢妹妹。” 他问:“如此,你可习惯了这里?” 徐清圆眨眨眼,悄悄抬目看他。她不说话,脸颊微红。晏倾移开目光,心中觉得她这反客为主可爱十分。但他怕她难为情,便没有说什么。 二人便站着看了半天。 徐清圆侧过脸,小声:“你、你要去沐浴更衣吗?浴室在那里……” 她手指了一下,热情介绍后又咬舌,恼自己又多话了。 晏倾轻笑一声。 他说了声“好”,便顺着她的意打算去洗浴。而徐清圆又叫住他,他回头看来,她没敢看他眼睛,声音更低:“我、我把你的换洗衣物放到浴室了,你不必、不必再拿。” 晏倾停顿了一下,没想到什么都被她安排好了。 但她安排好一切,恰恰说明了某种心思。 到底是未嫁女郎,生平嫁人,难免慌乱。 晏倾“嗯”一声,要推开暗门离开前,回头对她说:“露珠妹妹。” 徐清圆抬头,目光盈盈。 晏倾斟酌字句一会儿,说:“我……可能时间久一些,你若累了,自己便歇下也无妨。” 徐清圆眨眨眼,茫然地看他清漫身影消失:什么意思啊? -- 过了小半个时辰,晏倾估计徐清圆应当足以调整好心态,或者干脆已经歇了,他才推门徐徐出来。 他一出来,便看到藕荷衣裙的女郎持笔坐在案几前写字,大红高烛就在一旁。 新婚之夜写字不住的,她倒是独一份了。 晏倾沉默片刻,心中轻叹气,明白她还是紧张羞涩之故。偏偏如此紧张,她还不肯去歇着,一定要等到他。 他自己的几抹挣扎犹豫,在她这番小儿女情长下,倒不值得一提了。 晏倾没有走过去看她,徐清圆一边写字,一边用余光偷看晏倾。 她见他洗浴后只是长发半散,更显风流,衣物倒是穿得齐整无比,丝毫没有其他心思的模样。枉她去放衣物时,犹豫很久,还是没敢只备中衣给他…… 她用笔点着下巴,眼睛悄悄望他背影:不知道脱下衣物的晏郎君是什么模样…… 晏倾回头看来,她忙收回目光。 站在屋门口的晏倾见徐清圆依然在写字,忍不住摇头笑了一下。他将门开了一道缝,轻声对外面的人嘱咐了一句什么。徐清圆竖长耳朵却没有听清,他声音实在太低。 他很快关上门,徐清圆重新正襟危坐,注意力却全在他身上。 她见他立在屋中正中那圆桌边,看着烧得通亮的红烛半晌。他低头摆弄一炉香,小巧精致的香炉被他放在桌上,他手中捏着一支香,摩挲半晌。 晏倾回头:“露珠妹妹。” 徐清圆低着头:“嗯?” 晏倾道:“……天色晚了,要不歇了吧?” 徐清圆微磕绊:“好。哥哥、夫君不必等我,我马上就好。” 晏倾静了一会儿,将那支香点燃。缕缕香烟燃烧,味道香甜,袅袅冉冉。 这香……好奇怪。 徐清圆怔忡,心想她以前从未在晏倾身上闻到这种香。难道是新婚夜有什么别的礼数讲究,她不知道? 晏倾没有走过来,因为门外有人敲门。晏倾过去开门,端了一盘糕点进来。他这才一手端起茶壶,一手端着糕点,向徐清圆走来。 外间这张美人榻并不小,晏倾坐于她身后。因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便明显注意到他坐下时,徐清圆脖颈纤长,后背不自在地挺直,白玉耳珠一点点泛红。 他不动声色,只是坐着。 默然无语中,徐清圆似放松了,肩膀不再那么绷着。 晏倾这才开口:“你在写什么?” 徐清圆背对着他,声音婉婉:“我在默写清雨哥哥吟的那几首诗,写的实在是好,若是不写下来,怕明日就忘了。” 但是晏倾知道她过目不忘,想来也是过耳不忘。 晏倾并不揭穿,徐徐问:“我吟了什么诗,我怎么不记得?” 他眼睛望着她,余光则在看圆桌上燃烧的那支香。同时间,他手拨弄着盘中糕点,慢慢地撕开。 徐清圆回头,望他一眼,玉雪芙蓉面上,带着嗔怪。她振振纸张,轻声细语地给他念诗。 晏倾静听着,心中则惭愧。想他对付自己的新婚妻子,竟要用平日审案时对待犯人的态度一样,声东击西,徐徐图之——可若不如此,徐清圆只怕失落。 清圆念诗时,一块糕点擦向她嘴角。 徐清圆愣一下,看晏倾,晏倾垂着眼,似乎只是随意递她一枚糕点,并没有其他意思。她心里狐疑,却没多想,便张口咬住糕点,囫囵吞下。 一整日的胃酸,将将好受些。 他又递来一杯茶水,徐清圆不疑有他,这般饮了。 徐清圆念诗念得断断续续,因晏倾不停地喂她,一会儿是糕点,一会儿是茶水。 她被弄得手忙脚乱,不禁回头怪罪他,见他几绺青丝落在脸侧,只是面容绯红,气质却清华无双。缕缕烟霞后,他仍是那个眉目如画的神仙公子,纤尘不染,干干净净。 徐清圆心暖:想来她清雨哥哥是怕她饿着,才这样待她。 她终于磕磕绊绊地读完了诗,也被晏倾喂了半饱。他再递来糕点,她不好意思,便一口不肯吃了。 晏倾叹口气,将茶点和茶水收了,幽幽看眼不远处那根香。 他道:“安置了吧?” 这话他都重复两次了。徐清圆一下子彷徨。 她闷头揪紧纸张,道:“还、还有礼单,我还没有看……待我看完了……” 晏倾道:“……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,哪里不舒服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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