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大概是太子羡第一次明确表示他想出宫去找人,风御瞪直了眼,看他看得眼圈都红了,抖着嗓子说了一声好。晏倾侧过脸,靠心中默念“风若”,才能勉强不溺于梦。 晏倾心中生起几分好奇——徐固的家宅,徐清圆从小长大的地方,是什么样子的? 他少时从不想离宫,没想到长大后竟然可以在梦中,进入老师的家宅。 这一次徐清圆回来,徐固没有跟着。这对父女因为太子羡有些争执,让晏倾微微不自在。到了徐家外,风御上前拍门,只有一老仆来开门,说女郎不在。 老仆回话:“娘子被皇后娘娘接走,去乐游原了。郎君是哪位?” 风御问晏倾要不要去乐游原。 乐游原啊…… 晏倾想到父皇,想到母后,想到徐清圆必然和母后坐在一起,必然被母后拉着询问家世。可是,他的父皇母后早就不在了。 晏倾轻轻摇头。 晏倾让风御告诉老仆:“我家郎君是徐娘子的朋友,能否进府等娘子归来?” 老仆怀疑地看着从车中下来的少年郎君。这位郎君芝兰玉树,生得面白脸嫩,被人稍微一打量都会脸红。可是这位郎君,却拿不出一点证物来证明他是徐清圆的朋友…… 最后是风御拿出自己宿卫军首领的腰牌,才让老仆放他们进屋。 风御教育晏倾:“殿下,你与徐娘子认识这么久,连信物都没有拿过吗?你也太守礼了,这样子,何时才能娶到徐娘子?” 晏倾握拳咳嗽。 许是梦中他身体好了很多,他有心情开玩笑:“我靠运气,不好吗?” 风御愕然看他,晏倾推门,进入徐清圆的闺房。 这个风御不像风若那样话多,那样意见格外多,晏倾厚着脸皮说服自己这是自己妻子的闺房,他可以进入,不至于玷污妻子清誉。风御没什么话,在外懂事地关上门。 晏倾好奇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少女闺房。 窗下芭蕉叶绿,窗内清凉无比。 此间处处可见徐清圆少女时的痕迹:门上悬挂的朱缀,屏风上稚嫩的涂鸦,绣花席茵上几枚滚动的香薰球,墙上的古画、绿琴、棋盘…… 晏倾可以想象徐清圆每日轻灵地在罗帷间穿梭,每日在这里读书写字、弹琴作画。 晏倾进入内室,坐在她的卧榻上,十分不自在。空气中的清香都带着她身上的香气,熏得他脸热头晕,哪里都不习惯。 虽然已经成亲数月,但显然晏倾和自己妻子同处一室的时间,少得可怜。以至于他待在妻子未嫁时期的闺房中,都生生怕亵渎了她。 晏倾起身,打算离开这里。离开前眼睛一瞥,他看到了卧榻旁小木箱开了一道口子,一些信纸露出一角。木箱因主人离开的仓促而没有关好,那信件一角,便被晏倾看到了。 晏倾犹豫一下,仍走向木箱。 自从现实中徐清圆离开长安,晏倾对徐清圆的擅做主张多了很多不信任。他常后悔那时候,自己若多看一看徐清圆的私人物件,两人之间就不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。 眼下晏倾看到徐清圆有不让人看到的信件,便说服自己是她的丈夫,偷看也没关系。 他坐在茵褥上,打开木箱,将堆成小山的信拿了出来,一一拆开—— 这些信,原来是一年时间中,徐清圆想寄给太子羡,却寄不出去的信。 -- “殿下,我爹说,不能太依靠别人,我总找殿下,殿下也会烦我。我翻了很多医书,医书上记载‘呆病’的记录都很少,偶尔有几条提到,也只说殿下这样的人,不会喜欢旁人经常找你,喜欢一个人待着。可书上又说,长久的一人独处,也会让你的病越来越严重。我忧心忡忡,既想陪着殿下,又不敢过多地陪伴。不知道我离开后,殿下有没有开心一些?这样的信好像很伤感,我不该寄给殿下,算了,不寄了。” “殿下,今日我与爹爹找到一块古碑,距离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三百年。我和爹爹在努力把字拓下来,研究它。爹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,我也觉得格外有趣,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。只是月明星稀,我和爹爹一起待在野外的时候,看着天上的星星,我会想到殿下。我偶尔畅想殿下若是和我在一起,殿下若是和我一起拓碑,一起研究古文……那该多好。爹爹说殿下学问很好,再配上我的好记性,我们一定可以修复很多这样的文物、古籍,将它们保护下来。不过我知道殿下是南国的殿下,不独是我一人的殿下,我也知道殿下走不出皇宫,我不会为难殿下的……这封信又为难殿下了,算了,也不寄了。” “殿下,我又给你写信了。我和爹爹到了一个靠海的小乡村,吃了好多奇怪的虫子,好吓人,但是不吃又会饿。这里的人们很好,我问大家认不认识太子羡,他们都夸你,说你是南国的未来。殿下,我真为你开心……这样的信可以寄,可是这里太偏远没有驿站,大约又寄不出去了吧。” “殿下,我还在给你写信。我每日都在给你写信,但是我和爹爹越走越远,我已经不奢求你能收到信了。我经常看着天上的星星想你,经常在梦中梦见你。我最近心情不太好,有一种回不去长安的想法。我都快记不住你长什么样了……不,还是记得住的,我记性这么好,就是很难过。这样的信也不要寄了吧。” “殿下,我们遇到一个少年郎君,与我们同行。我犹豫很久要不要告诉你,因为他好像爱慕我。然而他看着我时,我一点也不会脸红心跳,不会紧张。我有时候觉得距离远了,长大了,也许就和殿下的心越来越远了。我甚至偷偷怀疑,爹爹带我走,是不是就是要分开我与你,他就是不想我和你在一起,他是不是想靠时间来拆散我们……但我现在有点放心了,殿下,我好像不会因为时间而忘记你。” “殿下,我病了。看着天上的星星,越看越觉得像殿下。殿下身边会不会有其他爱慕殿下的女郎,殿下会娶她吗?今天是殿下的生辰,我却越来越觉得我回不去了。我做梦梦到你,你不认识我了,问我是谁。我哭着醒来,醒来觉得荒唐,又怅然若失。殿下,你若真喜欢旁的女郎,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。我不想知道。” “上封信写了些胡话,幸好没有寄出去。我要告诉殿下,出门在外虽然很辛苦,但也很有趣。我吃了一种菇,幻觉中看到殿下和我爹吵架,好不好笑?我知道这是假的,所以醒得很快,因为殿下不在这里呀。我是不是很聪明呢?” “殿下,下雨了。” “我和爹爹在外面,听到了些不利于殿下的声音。朝局很复杂,这些日子不应该打扰殿下。不过打扰不打扰都没关系,我最近才知道,原来寄信的驿站换了人,我的信全都寄不出去。我和爹吵架后,一个人走回去,要把我的信全都拿回来。爹说我任性,可是我就是要任性,我不要别人看到我给你写的内容。” “殿下,今天天晴了。天上那朵云,很像你。但是仔细一看,又不像了。你应该和我离开时长相区别很大吧?现在再见到,我必然认不出你了。” “殿下,你喜欢我吗?” -- 烛火点燃,照亮了这片狭小闺房。 晏倾捧着信,猛地抬头,看到杏衣长裙的徐清圆举着灯台,立在他面前,吃惊地俯望他。 不知不觉天黑了,不知不觉她回到了自己的闺房。她惊讶地看到闺房中多了一个人,晏倾躲在床脚的墙根后,跪坐在茵毯上,翻看她木箱中那些积成灰的信。 他似乎怕人察觉,躲避着看信。 看到她回来,晏倾目中的迷茫雾色尚未退散,怔怔地看着她。他仍恍惚着,分不清今夕何夕。 徐清圆见他在偷看她的信,不禁咬唇。她将烛台放下,好笑又赧然:“看信就看信,殿下躲什么呢?何必弄得这样偷偷摸摸……我的信又不是不能见人。” 她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,跪坐下来,与他一起坐在茵褥上。褥上堆满了摊开的信纸,徐清圆捂脸害羞,镇定地咳嗽一声,葱郁手指轻轻地指了指那些信,小声解释: “你不要看这些信了,这里面都是我胡乱写的东西,根本不是能寄出去的。能寄出去的信在另一方木箱中,我都整理好了。” 烛火幽光中,她紧张地朝他笑了一下:“我本来就想与殿下交换着看信,早做好了准备。” 她起身要去取信,晏倾握住了她手腕,将她拉回坐下。她低头看他搭在她腕上的手,既不自在又羞涩,还有几分对他身体的担忧。 她胡思乱想着他到底会不会一碰她就难受,听到晏倾问她:“母后找你去乐游原做什么?” 徐清圆脸红。 她被他转移了注意力,腰杆不禁挺直,矜持回答:“没什么事,就是找我赏花,问我读些什么书,平日与我爹在做什么,我爹怎么突然辞官了……” 她声音一下子静了。 因她面前的少年拉着她手腕,在她说话时,他倾身过来,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。 蜻蜓点水一般,她还没意识到,他唇就与她分开了。虽然分开了,他却并未后退,咫尺距离,稍微一动呼吸便会缠上。 徐清圆呆呆的,傻傻的,杏眼睁圆,浑身僵硬。 与她鼻尖几乎挨上的少年垂着眼,继续轻声和她说话:“你听不懂我母后的意思吗?她在打听你的家世,打听你与你爹、你娘的品性。” 徐清圆眼睛只能看到寸息之距的少年郎,她迷茫的:“我知道……唔。” 他唇靠过来,再次轻啄一下。 晏倾:“这些信为什么不让我看呢?” 徐清圆:“我怕你伤心……唔。” 他再次亲她一下。 晏倾:“你爹不回来吗?” 徐清圆不说话了。 她腮畔已经红透,眸子噙着水一样明亮。她与他一同坐在床脚边的墙根处,偷偷摸摸像是在偷情,可这分明是她的闺房,她为什么这么怕被人发现,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? 她傻傻地想她不能张口,不能说话,一张口他就会亲她。 可是她讨厌他亲吗? 她不讨厌。 但她作为大家闺秀,似乎也不应该那样不矜持地勾着他。 他的唇、他的唇…… 方寸之距,呼吸灼灼。晏倾抬头,与双眸似水的少女对望。 他忽而抬手,揽住她后颈,唇贴了上来。不再是啄一啄的逗弄,而是真正的亲吻。他搂着她,扶着她,与她呼吸相缠,与她气息一同凌乱。 缠绵悱恻。 是少女徐清圆不曾拥有的。 浑浑噩噩中,她被压在床架上,听到耳畔少年压抑的声音:“我不想等了,我们成亲……露珠妹妹,嫁给我,好不好?” 露珠妹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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