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闭着眼坐在树洞中,无情无欲,不念红尘,不被人打扰。 徐清圆搭在藤蔓上的手颤得更厉害,她目光盯着树洞,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渴望—— 她想念晏清雨。 分别数月,宛如数年,宛如一生倥偬而过。 她格外地想念晏清雨,格外地想见到晏清雨。 徐清圆猛地掀开藤蔓,钻入树洞。 外天霹雳电光破空,长如白色流星。 视线瞬黑,洞中漆暗。 重重花叶相隔,徐清圆呆呆地立在树洞中,衣裙被滴滴答答的水滴打湿。她伸出五指向前摩挲,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洞中空寂寂响起: “清雨哥哥?” 她趔趔趄趄地向前走,花香浮在鼻端,裙裾绊了她一下。她摸到了树洞的尽头,摸到潮湿的树壁: “清雨……” 她细白的指尖抵在树壁上,她意识到了这里只有她一人。洞中微微有了光,她眼睛看到了这里所有,果然,她指尖尽头,没有那个郎君坐着,微笑着等她靠近。 徐清圆未完的话,散在树洞中,轻微如同浮尘: “……我想你。” 她置身树洞半晌,低垂下眼睫,一滴泪,猝不及防地落到腮畔上。 她不忍心这凄然,快速用手捂面,觉得自己可笑可怜。她手扶着树壁,摸索着要离开这里,不愿在这里多待一时一刻。 直到她的手,摸到了字迹。 徐清圆停了下来。 -- “晨曦以沐,百世来贺。我儿赤子,光华且璨。 “灵威来降,万福皆庇。我儿束发,寿考且宁……我生永爱。” 这是怎样的父母之爱,让一个不通情感的人虽然不知,却永远记着。 徐清圆抱膝在树洞中坐下,额头抵着字迹。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样的字,摸到字迹时间久了,有些潮了,有些被青苔掩住了。她从自己发间拔下簪子,就着那旧的字迹,将每一个字重新临摹了一遍,将字刻得更深一些。 徐清圆在最后的“我生永爱”上,停留了最久的时间。 她长睫覆着眼睛,对南国已逝的皇帝与皇后轻喃: “陛下,皇后殿下……以后,我代你们来爱清雨,好不好?” -- 徐清圆最近总做一个梦。 她拉着他的手,在楼阁亭榭密布的王宫内院间穿梭。 廊道蜿蜒曲折,她笑声清脆,他只安静地被她拉着跑。他们跑过空寂的长廊,穿过落雨的湖心亭,踏过朝霞,踩过余晖,一路奔到王宫前方,只要再上前一步,就能离开那困住他一辈子的地方。 每每在出宫的那一步,他停了下来。 梦中徐清圆回头看他,着急无比:“殿下,我们快点走!再走一步,我们就能出去了。” 晏倾温柔地望着她。 他不走那一步。 他轻声:“可是,我已经死了。” 于是轰然一声,他的面容变成了少年时的太子羡。她拉着的少年的手松开,他快速被扯入一片荒芜黑暗中,被卷入无边的风雪,被淹没在沙尘中。 轰然梦醒,醒时只有徐清圆独坐空榻,抱膝无言,眼圈泛红。 她希望自己无所畏惧,无坚不摧。 她希望她有无尚的智慧与勇气,希望她能够破解这个难解的局面,希望她可以保护晏倾全身而退,希望晏倾可以好好活着。 徐清圆不得不重新审度自己与晏倾的成亲,对于晏倾的意义。 她要如何,才能让他这一生,光华且璨呢? -- 风若等到徐清圆出来,见她神色恬静,细弱伶仃。绯色风帽下,女郎一双噙雾的眼睛隔着山水花叶,婉婉望他。 他观察她片刻,跟上她:“你心情好像好一些了?” 徐清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,向他道谢他对她的保护。 风若尴尬挠头:他什么也没做啊。 那他便做点什么吧…… 他伸手要碰她的发髻,徐清圆吃惊地往旁一退,瞪眼看他。 风若理直气壮:“我看你发髻歪了,兰时真没用,没有给你梳好头发,我帮你扶一下簪子呗。” 徐清圆微笑:“风若,郎君不能随便碰一个女子的头发。那代表有情。你要与晏郎君争我吗?” 风若吃惊,然后涨红脸。 他立刻收回手,目光闪烁。风若嘀咕:“只是碰簪子,不是碰头发。” 徐清圆微笑:“那也不可以。” 风若嗤一声,到出了芙蓉园的时候,他才想起自己刚刚得知的正事,告诉徐清圆:“大理寺明日要重审林家案子啦,左正卿刚派人来通知我们,说要做什么的话,得有准备。” 徐清圆若有所思地颔首。 -- 黄昏的时候,他们赶在宵禁之前,回了长安城。 徐清圆坐在车中静然时,马车突然一个颠簸,仓促停下来,让徐清圆的后脑磕在车壁上。她忍了那痛,推开车门,见到风若跳下马车。 苍黑的古柏下,青年长身昂然,似乎在看什么。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小雨淅沥,薄雾灰朦。夜雨前数盏街边灯火一一点亮,雨打残檐,青渍可爱。 徐清圆问:“风若,你看到什么了?” 风若回头,雨雾下,徐清圆没有看清他的眼神。她只听到他支吾一下:“我看到那边有卖糖人,我买一个去!” 他说完,身形倏地掠过消失。 徐清圆阻止的话散在空气中,没有人接。 徐清圆只好苦笑一声,下马车等待风若回来。她在马车边等待时,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酒肆。徐清圆想了想,她不知道风若吃不吃那所谓的糖人,但酒是必然会喝的。 多亏风若在她身边照顾她,让徐清圆能撑过这难捱的日子。她投桃报李,去为这孩子气的风郎君买点儿酒也是应该的。 穿着绯红斗篷的貌美女郎在酒肆沽酒,让酒肆中的客人和小二偷偷看了许多眼。有客人试图来搭话,一阵疾风吹开酒肆门,熄灭了酒肆的所有灯烛,酒肆陷入一片昏暗中。 众人陷入惊慌:“烛火呢?店家,小二,快点灯!” 客人忘了与这美貌的女郎搭话,徐清圆安静地立在原地,心中也为这倏然而至的漆黑而惊惧。她惊惧的时间却不久,因她感觉到酒肆外廊下有一道光。 徐清圆怕被黑暗中乱动的人挤到,便抑着自己的害怕,向酒肆外走,她在廊下墙边捡到了一灯笼,灯笼中火光微微摇曳,却果真点着烛。 昏昏的灯火照在她身上,有了光亮,她轻轻舒口气,风帽下的面容露出放松神情。 她稀奇地提起这灯笼,左右打量:“那阵风把酒肆的门吹开,把酒肆的灯都灭了,你怎么倒亮着?是哪位客人把你弄丢了?” 她眸心清亮,隐隐噙笑,点一点这解了她燃眉之急的灯笼。 徐清圆提着灯笼,随意地向外一瞥。 她倏而目光一紧,看到了一道带着雨渍的青灰色披风,转入一个拐角不见了。 徐清圆怔了一下,趔趔趄趄地提裙下台阶,向那道灰影追去。 后方忙乱的酒肆中灯烛一一点亮,小二追出酒肆:“娘子,娘子,你要的酒!” 可是那女郎扔下灯笼,已经步入雨幕中,小二早已追赶不上。 -- 昏后薄雨,行人稀稀拉拉。 徐清圆在人流中快速穿越,地上水洼照着她的身形,倒映着一盏盏灯烛。 徐清圆追上一个青衣人,看清了人面容,松开抓住的袖子,去追另一个人。 她在人群中寻找,左右张望,快速辨认着每一个人。 被她抓住又被放开的行人莫名其妙:“哪来的奇怪小女子,脑子有疾吧?” 徐清圆咬着下唇,不理会他们,她只固执地继续走,继续奔,执着地要找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个身形。 可她找不到。 她终于落落地站在空寂的街巷上,茫然地看着一切,任雨水打溅在风帽上的雪白绒毛,任寒意一重重盖在身上。 她细白的玉齿,轻轻地咬在下唇上。 刚才那个青灰色的披风背影……真的很像晏倾。 她几乎确定那就是晏倾。 她甚至猜风若一进城门,就看到晏倾了。风若才会仓促撒个谎,去找晏倾,将她丢在原地。只有晏倾的出现,才会让风若丢下她不管。 方才酒肆中那阵风过后,门口那亮起来的灯笼,也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路人丢下的。而是晏倾看到了,知道她害怕,他将灯笼放在酒肆外。 他多看了她一会,见到她捡起灯笼才放心离去。正是这一耽误,徐清圆才能看到他的背影。 那样清渺的、瘦薄的、又飘然若仙的衣袂飞扬的郎君背影。 徐清圆过目不忘,又爱他至深,怎会认不出自己夫君的背影? 可是她现在又找不到他了。 她迷惘地站在这雨中,眸子很快被水雾漫上。 她想是不是她真的看错了。 若是晏郎君,晏郎君怎会不来见她,不与她相认? 若是晏郎君,岂会丢下她不管? 不……若是晏郎君的话,他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吧。而且他与她相认,容易引起那些人的注意,对他们都不好……毕竟晏倾名义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。 徐清圆应该理解他。 -- 徐清圆空茫地在雨中站了一会儿,她垂下颤颤羽睫,抿一抿唇,转过肩打算回去那酒肆,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。 她背过身后,听到后方一道轻柔的、不高却足以她听到的男声:“露珠妹妹。” 徐清圆眼中泪光一眨,猛地扭过头,向后方看去—— 穿梭人海,穿越人群,熙攘人流繁华红尘后,晏倾站在那处,眉目秀致,温柔望她。 一如既往的温润,每日思念的药香。 徐清圆怔片刻,眼中光微微亮起,她奔跑向他,在他面前站定,仰头喘气看他。 她被他拉住手。 他的手冰凉。 他细致地用披风护住她,握住她的手,是那种足以被她挣脱的不轻不重的力道:“跟我来。” -- 他带着她拐入一道没有人的巷子,低头望向她。 她鼻尖有一点红,眸子湿润迷离,整个人不在状态,像沉醉于一场梦中。 晏倾微微笑,对她眨一眨眼:“你能让我抱一抱吗?” 徐清圆睫毛颤一下。 他说了这句话,她才回过神,才意识到他不是她的幻想—— 只有晏郎君,会那样讲礼数,会没有人了,才控制不住渴望。 她一下子扑上前,搂住他腰身,整个人投入他怀中。她脸颊贴上他脖颈,他低下的呼吸拂在她面上。他伸手搂住她,隔着斗篷轻轻拍她后背,在她后背上抚慰: “没事,别怕,我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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