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跳楼的那一幕,我当时在场,可我根本没有看清跳楼人的真面目。我是听引路侍女所说,才以为那个人是林雨若。但那个人,更有可能是其他披着斗篷、让人以为是林雨若的另一个人。 “林雨若一个柔弱女子,要多大的愤恨,才能爬到阁楼上,带着决然之心,从楼上一跃而下,并且要正好地跳入河中,正好要尸骨找不到。这一点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些难,可若当时站在阁楼上那个人不是林雨若,是林斯年,便简单很多。 “林斯年不必扮演林雨若多像,他穿着斗篷,盖住面容。那天下着暴雨,河水涨潮,科举案刚刚爆发……一团乱哄哄中,他和韦郎君双双演戏,大家便都以为跳下去的人是林雨若。 “林雨若到底在哪里,只有林郎君与韦郎君知道,是不是?” 林承面容铁青,他目光从林斯年和韦浮面色划过,最终却还是落到徐清圆身上。他咬牙切齿:“一派胡言,尽是妄念。没有证据的事……” 徐清圆:“林相何必着急?我在为你洗清冤屈,你难道不想追查林女郎的行踪吗?她是你的爱女,但她如今成了阻碍你的累赘物,你甚至愿意为林斯年和韦浮开脱。 “没有一个父亲,在此时,是不数落疑似凶手的人,而独独数落我这个道明一种可能的人。林相要掩藏的秘密是什么,或许正是韦郎君策划这一切的目的。” 徐清圆望着韦浮,轻声:“韦郎君,你想做什么?” 韦浮轻轻笑开。 他一步步走上前。 云杉飞扬,高雅清贵。他是洛阳才子,从洛阳来到长安,本就不是慈善面相,本就拥有自己的恶鬼相。 林承急急为他开脱,他本人却不辩驳,目光清清泠泠中,透着幽黑冷漠。他对徐清圆温声:“韦郎君,韦郎君,你一贯在人前如此称呼我,如今,你可以换一种称呼了。” 徐清圆静静地看着他。 但是从他肩头,她目光稍微一凝,她看到了堂外百姓后撑着伞的晏倾。他只露出下巴,面容被伞挡住,可她不会认错。 徐清圆静了很久。 她压抑着紧张与惧怕,让自己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,不要暴露晏倾的存在。晏倾果然如她所说,真的来这里看她断案。 徐清圆低垂下目光,在韦浮的凝视下,改了口:“……师兄。” 她明白,到此一步,自己都在韦浮的算计中。她不得不跟上他的步调。可她心中微有哀意……她见他光鲜,见他清洁,当他愿意让她喊师兄,便是要公开揭开一切。 为了这一刻,他杀人放火的恶鬼面,公之于众。人生的这场修行,他愿自毁。 百姓震惊。 韦浮微笑着:“老师,行诏筹的滋味,好不好受?” 他抬起一双清润明眸。 这眼睛里原本带笑,笑意却渐渐尖锐、森寒、漠冷。两重幽火在眼底深渊下燃烧,逐渐狂裂惨然。那样灼灼的火烧,随着韦浮的走上前,而越来越疯狂。 它破冰而出,带着浓烈的恨意。 跪在堂上的科举案刺杀的书生,呆呆地看着主动走出的韦浮。 韦浮柔声:“老师,罪于流言的滋味,如何?” 作者有话说: 阿唐在不在扔了1个手榴弹,hejishokj扔了1个手榴弹 1212luo扔了1个地雷
第175章 长安客14 ◎我们见证彼此的不堪与丑陋。◎ 林承的目光、百姓的目光, 终于聚焦到了韦浮身上。 雷电光如寒剑,刺亮这一方天地,刺得韦浮文秀的面孔阴郁而凌厉。 张文跌坐, 没想到真的让徐清圆说中了,没想到堂堂京兆府少尹会铤而走险犯下杀人罪——明明他自己就是京兆府少尹,他知法犯法! 张文艰涩道:“韦府君……缘何要走到这一步?” 韦浮浅笑。 他望着自己的老师, 林承。 林承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位学生, 向来与自己说话时垂着眼。自己往日以为他是谦卑、敬重自己, 今日韦浮目光笔直地刺来,林承才意识到, 那也许不是敬重, 而是隐藏仇恨。 生怕克制不住的眼神透露一切。 林承喃声:“你……” 他声音沙哑, 说不下去。 韦浮笑问:“是啊,我为什么要这么做, 要构陷老师你呢?我不过是将我娘受过的苦, 一一还原, 反与老师。我娘吃过的苦,你吃不惯吗?我娘受到的罪, 你受不了吗?” 林承空白的眼神慢慢静下来。 林承:“……你认为是我害死了你娘。” 百姓们在下方低声讨论—— “他说的便是前朝女相韦兰亭吗?” “啊,不是都说韦兰亭叛国吗?都说那是因为南国灭了, 没人审问女相, 那叛国罪才不了了之。” “韦府君这意思似乎是说……” 围观百姓们终于觉得这个案子不再无聊,这个案子不再敷衍。他们不再打哈欠,他们注视着堂上那凌厉十分的青年。但他们心中惴惴, 他们也许也在害怕些什么。 韦浮将所有声音听入耳中。 他心平气和。 如果他常年听到的都是关于女相的诋毁, 他常年面对的都是世人对韦兰亭贬大于褒的评价, 走到今天这一步, 谁都会心平气和。 韦浮转身,面朝堂外百姓:“你们知道我娘死在何处吗?” 百姓们茫然。 韦浮唇角勾着嘲讽的笑:“范阳附近一个不知名的靠近大河的小村镇。我和我爹赶去,尸骨都不能为她收——因为她淹水而死,水流湍急,尸体难寻。 “我与我爹不死心地在范阳徘徊了月余,四处求爷爷告奶奶,不停安慰自己找不到尸体就说明我娘没有死……露珠儿,你是最能理解这种心情的啊。当年你与徐大儒在甘州找寻卫将军的尸体,这么多年你们不肯承认卫将军已死,不就是不见尸骨不算死吗?” 徐清圆垂下的睫毛颤抖,睫上沾着雾气。 他的话,将她带回天历二十二年。大病初愈的她,疯疯癫癫的徐固,在血流成河的甘州扶持着一起走,一起翻尸。 她在大火中没有死,还跟着爹在甘州流离,身体终究撑不住,很快病得很厉害,病得快要死。她赌气地想着死了也好,她的病重却让徐固冷静了下来。徐固不再只想着找回前妻,他还有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要养。 正是靠着要养她这样的决心,徐固才撑了下来。 可是徐固撑了下来,韦浮的父亲明显没有撑下去。 家中有亲人平白无故地死了,死后被人不断诟病,不断审判,放大所有的缺点,埋葬所有的优点……只要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,谁不惨然。 韦浮脸上挂着轻淡的笑,他说起那些事,口气反而稀疏平常: “我运气不好,一个月后,我们确实找到了我娘的尸体。已经在水里被泡得面貌全非,水肿惨淡如同水鬼。我爹花了很大力气才辨认出那是我娘的尸体,而我至今想起来,都认不出来。” 他闭目一瞬。 仿佛回到当年的春日寒冰下,烈日炎炎,泡得发白可怖的尸体泛着白光,他一目不错地紧盯着,他永远记得这一切,连他爹当时的每一声加重的压抑的呼吸都听得到。 韦浮偏脸看林承,笑问:“我真的很好奇,林相是将自己修炼成了怎样的圣人。你一贯用圣人之道来教我,你自己也秉持圣人之求,我眼观你一路走来,抛妻弃子,停妻另娶,从属你的官员你并不完全维护,蜀州那些官员不听你的话你随时抛弃……你和我母亲的师兄妹之情你从来枉顾,那么轮到你自己的女儿身上,你是不是仍然抛却这一切? “老师,某方面说,我确实很敬佩你。” 林承冷冷看着他。 这对师徒失去伪装,露出尖锐獠牙,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。 林承:“我没想到,你连若若都能对付。无数证据指明是你,但我不相信,一贯为你开脱。韦江河,你太让为师失望了。” 韦浮彬彬有礼:“不敢。” 林斯年喑哑的笑声轻轻响起。 他没有说话,林承的目光厌恶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。林斯年的阴鸷与韦浮有本质不同,他在林承眼中是烂到骨子里的淤泥,林承不屑理会他。 林斯年觉得有趣,甚至兴奋。 被自己看不上的淤泥毁掉,是不是很有意思? 韦浮轻声:“老师,你说你是为我开脱,你哪里是为我开脱?你是怕我作出超出你预料的事,你保我,是为了保你自己啊。我就不信老师你一点都不觉得熟悉—— “街巷中遍地都是的行诏筹,人人津津乐道于你的私德有损,猜测是你杀了你最疼爱的女儿。 “若若跳入河中,溺死水中;你被流言诋毁,被人中伤……你真的看不到我娘的影子吗?你真的想不出这些与我娘有关吗? “你想到了,你不敢面对我,不敢承认罢了。” 林承抬高声音:“我问心无愧,我有何不敢承认!” 韦浮:“那你敢承认是你杀了我娘吗?!” 他扬袖,向前走。 林承竟被他倏而怒张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,林承很快反应过来,停下了这一步让步,堂中气氛的紧张,让此地变得鸦雀无声。 张文终于抽出空隙插话:“韦府君……如何证明是林相杀了女相?” 韦浮:“我自然做足了准备,我有证人,亦有证物。请张府君传我家仆老乔上堂,与林相对峙。 “证物嘛……” 他慢悠悠:“天历二十一年冬十月廿七那日林相的日志,我相信会告诉我们,那个时候,他在甘州帮当朝陛下笼络人马时,和我娘把酒言欢。” 韦浮步步紧逼:“我不知道林相的日志会不会说谎,但是经之前的事,我们起码知道,林相承认自己每一天都写日记,没有一日停下来。在天历二十一年冬十月那段关键日期,停留在甘州的林相,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记下来。” 乔叔被传唤到了公堂上。 他看到林相,便面色慌张,神色躲闪。他想到了当年飞雪下自己偷看到的场景,他认出了那个在凉亭中与女郎争吵过的人,就是这个面容冷肃的男人。 乔叔噗通跪地。 他何尝没有一腔怨愤——“对,就是他!就是他和我们女郎争吵,就是他怂恿甘州的李将军藏住杀害无辜南蛮平民的事,发动那场战争……那场战争毁掉了一切,一开始李将军明明害怕了,李将军已经被我们女郎说服打算向南国朝廷认错了,向太子羡负荆请罪了……是他说,南蛮为敌,平民亦杀无罪。” 堂外,晏倾的伞举高,他幽静的目光,落到林承身上,落到白发苍苍的乔叔身上。 乔叔弓着肩站不直身,痛恨万分:“是他发动了战争!我们女郎试图阻止了……他派人追杀我们女郎,他不想让甘州的真相传到长安,传到太子羡耳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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