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到自己放的那场火,心中便畅快无比,便痛快无比。 他本就是带着毁灭而来的,他自己被毁了一生,他这一生想得到什么,就要去抢。除了娘亲,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。他从甘州学到的就是掠夺,就是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才能是他的。 他想要徐清圆,可是他抢不过晏倾,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,晏倾都没有不要徐清圆。 没关系,抢不过,他就不抢了。他得不到的,大家就都不要得到了。 林斯年只砍掉了捆住林雨若脚的绳索,没有砍掉手上的,也没有拿开她嘴上蒙着的布。他意识模糊地摇摇头,站起来往后退两步,欣赏了她两眼。 林斯年转身,走向那个破庙。 他不想给别人的,谁也别想得到。 风若终于下马追到这里,看到的便是熊熊烈火。他面色大沉,却不可能冲入火海,他只判断林斯年在不在里面。 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,猛地回神,看到一个虚弱无比的女子趔趔趄趄向这个方向跑来。长发凌乱,衣裳半落,这样凄楚的女郎,竟然是—— “林雨若!” 林雨若拼命想办法挣开了绳索,从深林中跑出来。她希望一切来得及,但她看到的只是大火。 她愤怒万分,伤心万分,不能理解她做错了什么,要看到身边人一个个用这种方式报复于自己。林雨若跑向寺庙,大声哭泣: “兄长——” “兄长!” 她的亲人,她的亲人……她疯狂产生一种念头,不如自己真的死了,不如自己和林斯年一同死在这里。胜过看后续,胜过知道后面爹是会胜利,还是会遭到报应。 林雨若大哭:“兄长,兄长——” 她奔向那火海。 火海寺庙中,林斯年坐在一尊佛像下,目中空荡荡地上仰,任由火吞没一切。 他从怀中取出一尊小玉石观音像,在手中摩挲。他终于刻好了自己最满意的雕像,这玉石像,是他娘的魂,徐清圆的貌—— 和甘州的圣母观音像一模一样。 比甘州的圣母观音像雕得都要好。 林斯年温柔地看着这尊闭着眼的石像。 木头燃烧,石头崩裂,寺庙在火中一点点倒塌,头上的佛像本就因年代久远而破旧未修,在这场大火中,佛像向下摔下,将林斯年埋在下面。 生命的最后时刻,林斯年听到了林雨若的呼喊与哭声。他面前尽是火,什么也看不清,他怔怔听着那个遥远的声音,抱着自己怀中的玉石像。 他好像看到了石像落泪,看到了观音泣血。 他这一生,被王灵若的爱保护了一生,也被王灵若的爱毁了一生。 林斯年落落地想:如果当年,娘没有剜眼睛救他,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。 如果当年,娘没有被林承抛弃,是不是母子二人就不会沦落到甘州。 如果当年,王灵若不认识林承,林承戏弄她的时候她掉头就走,无论轮回转世多少次,王灵若都与林承擦肩,都不结识那个玩弄她的世家子弟,都绝不嫁给那个人…… 如果王灵若不嫁,如果林斯年不用出生,就好了。 -- 卫清无带领上华天的兵马与大魏皇帝支援的军队相汇,一同对打着“清君侧”“杀太子羡”旗号的军队出手。 一路向长安打去。 在艰难的日夜不停的战斗中,卫清无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战场。什么都不用考虑,只要杀敌就好。什么都不必在意,自己杀得越多,才对己方越好。 精疲力尽,杀人放火。 四方火苗燃烧,这场战争以一千人对敌五千,打得格外艰辛,所有人都精疲力尽。 战斗中,卫清无从下属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:“最新传来的情报,朱老神医已经见到徐大儒了,没有说不能救。” 战火中,卫清无握刀的手微微发抖。 她喘着气,站在夜火下,抬头看到天上烂烂灰光。 她没有看到满天繁星,却是一滴水落在了她脸上。 卫清无伸出手:“下雨了……” -- 天降甘霖。 比人力更难预测的,是天命。 统领带人救火,救不了一山的火,夜间突然下起阵雨,浇灌一切。 统领反应过来后,狂喜呼唤:“快,进林子!快去找徐娘子和太子羡!” -- 长安城中的这场攻守战,打得也十分不容易。 真正打起来,才发现世家那一方听令的军马数倍于己方,虽然皇帝已经提前做了准备,但他更重要的目的是维持四方平和,长安城中信任的将领并不多。 长安重要的是守。 只要守住,守到故人归来,守到四方将领带兵前来护卫,此局才可破。 韦浮身在长安,比任何人更加明白世家势力的猖獗。连续数日未眠让他脸色苍白,目中尽是红血丝。他闭眼在屋中踱步: “不能这样下去,得想个办法多撑一会儿……” 长安城门紧闭,与外界失去联系,除非援军赶到,不然他们都是困兽。暮烈此番大手笔,用自己牵制所有人,韦浮也要敬佩这位开国皇帝的大勇。 韦浮忽然带人出门:“跟我从这个方向走。” 韦浮独居一宅,但是韦家在长安是有主宅的。韦浮知道这处主宅有一个密道通往外界,是为了方便大难临头时,韦家子弟可以避难。 如今这密道,被韦浮判断长安地形图后,从某个位置截断,向下挖去,必寻到这密道。 傍晚之时,一位老人在韦家主宅的主院书舍中提笔写书,书房门从外被砰一声撞开,老人抬起沧桑面容、浑浊双眼,看到一身尘土与血污相混的青年凛然站在屋门前。 青年平时温润,此时提剑的姿势,少见的凌厉。 这本是位儒生,却被迫提剑杀人。 剑上的血向下滴,在清寂的室内,鲜明得让人心中发毛。 老人道:“江河,你鲁莽了。” 韦浮提着剑向前,他眼中冷漠的光并未带给老人什么反应。直到他将剑架在了老人的脖颈上,一滴血落在韦浮的眼睫上,他眨眼轻语时,妖冶十分: “外祖父,陪我走一趟吧。” 韦松年淡漠:“我知道你的心思,想让我开口让世家们停下来。他们是不会停的,他们听令于林子继(林承),像我这个年纪,说的话早就没人听了。” 他叹息一口气:“江河,你怎么和你老师闹到了今日这个地步?世家利益息息相关,一脉相承,你却站到皇帝那一边……哎。” 韦浮微笑。 他的气息拂在韦松年后颈上,这位老人宠辱不惊,对外界很多事都已不在意,此时这气息,却让他身上一点点发毛。 韦松年听到韦浮轻声:“我怎么与我老师闹到了这一步,外祖父不知道原因吗?外祖父难道以为,我真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……杀害我娘的人,杀害你亲生女儿的人,你也是凶手之一啊。” 韦松年脸色猛变。 他想扭头,脖子上冷冽的剑压迫着他,让他不得动弹。 韦浮厉声:“烦请外祖父和我走一趟了!你说世家不听令于你,我却是要试一试才知道。” -- 长安城门前,外有敌军攻城,内有林承亲自指挥战斗。 长安城局面一边倒,林承已吩咐大批兵马去攻打皇城。他们需要和皇帝见面,需要和皇帝重新做一个约定。 弑君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了,杀人放火无人不心狠手辣,谁在这里,都要当一个疯子。 林承在战局中指挥战斗,眼看敌方要退了,却有一人清冽含笑的声音逼近城门:“林相,且等等。” 林承和大批军士回头,看到韦浮这一方的兵马护着人靠近,为首的,是韦浮用剑挟持着白发苍苍的韦松年,一步步走来。 林承面色微暗,他身后的其他世家子弟脸色大变,窃窃私语。 火与剑光如影随形,一地尸体上,血腥味被火烧烤,火苗让对峙双方脸上都浮着一层虚幻的光。 韦浮挟持着韦松年,步步前来。 他微笑:“你们若再动一下,我外祖父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。” 对方人急,有人躁动要上,林承抬手喝止。林承幽幽的目光先在韦松年脸上停留了一瞬,然后落到了韦浮面上。 林承一字一句:“这可是你外祖父。” 韦浮含笑:“这可是你老师。” 林承:“你说我杀你娘亲,要为你娘报仇,走到了今天这一步,让我们兵戎相见。你自己却要弑你外祖父?难道你的亲人都不是亲人,除了你娘,其他亲人都不重要?” 被挟持的韦松年厉喝:“子继,不必和这个混账多说了!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,为了大局,我们有什么不能牺牲的?” 韦松年微侧头,可笑的是他颈边那只握剑的手十分稳。他脖颈转动,那剑就在他脖颈上擦出血迹。 韦松年不禁想,不愧是他和林承一起教出来的孩子。 心狠手辣,韦浮不枉多让。 这么出色的孩子,学到了他和林承所有本事的孩子……却不是世家的孩子! 韦松年冷声高喝,让自己的声音让四方军士都听到:“无论是什么理由,杀自己的外祖父来威胁别人,你会遭到报应的!” 韦浮听闻,笑出了声。 韦浮回答:“我这一生,最不怕的就是报应!” 衣袂飞扬,他长身而立,手中剑挟持一老人,岿然之势,惊鸿之影,在一片火海与残血中,让双方军马都看得一清二楚。 他眼中燃烧着比现实中更浓的火,那火中的疯意,让林承一方人心惊。 韦浮道:“但是——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娘是如何死的,我爹是如何死的,泉下有知,遭到报应的人会是我吗?是我吗?!” 他的质问,让韦松年说不出话,让林承面色微暗,稍有恍神。 韦松年半晌后声嘶力竭:“子继,动手!韦江河,你冒犯长安的主人!韦江河,你以下犯上,不忠不孝……” “轰——” 巨大的声音,吞没了他的怒骂。 所有人震惊地抬头。 韦松年和林承一同失神地看去,韦浮从尘烟滚滚中眯眸看去—— 长安城门被从外炸开,轰然掀倒。尘埃后,昏昏黄土后,一行人的面容一点点清晰。 晏倾与徐清圆立在前方,卫清无手中剑尽是血,暮明姝衣袍上分不清是脏污还是血迹,风若和脸色苍白的林雨若手中都拿着剑。 在他们身后,大批军队相候跟随。 “上华天”残余的卫士踏着火星,踩在倒塌的长安城门上。 一道倒下的城门前后,里外人对峙。 熊熊火光与血海,映着这些人的面容。 此景太过震撼,城内本对峙的双方竟一时说不出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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