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来昔日韦兰亭当官时,众人也曾这样打量过她。 张文突然停下步子,躬身行礼:“府君。” 那位府君并未吭气。 跟着张文行礼的徐清圆暗自疑惑为何不让自己起来,一袭紫袍擦过徐清圆眼底。 徐清圆跟着上峰行礼时,忽然闻到一股清雅寂静的极为少见的香。她心中一动,悄悄抬起眼—— 站在台阶上的年轻郎君芝兰玉树,且清且贵,何其的气质卓绝容貌风雅,他俯眼看着她,目中带一丝笑。 徐清圆:“……” 晏倾这才抬袖低头,回了徐清圆一礼。他温静安然:“徐女郎不必多礼。” 宽大袍袖擦向她,她的系带与他的袍袖缠于一处。 张文在旁不自在极了。 徐清圆面容涨红,滚烫万分。 张文找借口走了,这里便剩下徐清圆与晏倾。晏倾问她要做什么,听明白后,他转身,亲自带她前往库房。 晏倾平静十分:“那里灰尘很多,有许多积年旧案,辛苦徐女郎了。” 徐清圆抿唇。 她左右看看,没有人看这边,便快走两步,跟上晏倾。她低声:“你是故意的吧?” 晏倾:“嗯?何出此言?” 徐清圆暗恼:“你明明与朱老神医去治病了,我寻思着我来应卯的时候,你应该不在。结果你却回来了,回来也不让风若告诉我……现在大理寺,肯定都在看热闹。” 晏倾道:“你我夫妻,本就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如此不自在?” 徐清圆讶了一下,道:“如今倒是你用这种话劝我了。” 她怅然:“我日后要每日向你请安行礼,是么?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?你为什么非要我来大理寺?” 晏倾侧过脸,躲开她质问的目光。他唇角微微噙着一抹笑,听徐清圆在旁小声抱怨,他只道:“……只是想照顾你罢了。” 他当日没有照顾好很多人。 他现在只想照顾好一个人。 他觉得自己有这种能力。 -- 这是多么好的一切。 龙成八年的上元节,徐固去接从战场上赶回来的卫清无,陪卫清无一同在街市上逛。 卫清无问起女儿,徐固含笑:“她自然与小雨在一起。他们夫妻年后要出趟远门,办一个什么案子……明日再登门拜访我们。女儿嫁人了,我也不好总是追问她每天在干什么。 “小雨是个好孩子,不会亏待露珠儿的。” 卫清无与他在人海中穿梭,问:“那殿下……咳咳,我还是有些不习惯。清雨的身体如何了?” 徐固想一想:“有朱有惊在,应该没什么。朱有惊从小陪着他给他看病,对他有经验。他的呆病好了后……整个人心情好了很多,不总是一个人待着,病也好了很多。 “小雨以前有很多心病啊,幸好如今有露珠儿陪着。” 卫清无怒视他:“所以你看,我当年就觉得你拒婚太快,我当年就觉得露珠儿嫁给太子羡殿下也不错。” 徐固苦笑,向她讨饶。 他们在街上明火间穿梭,与一人擦肩而过。卫清无何其敏锐,那人已经走远了,她猛地回头,看向一个方向。徐固在旁询问,卫清无若有所思地笑一下:“没什么,也没说上元节不能与民同乐的。” 她暗有所指,徐固已然明了。 那负手行在街上的人,是如今的定王殿下,暮明姝。 她循着一段琴声,在人海如川中行走。那琴声缥缈,时断时续,她便听着这段琴,硬是寻到了一处酒楼下。她登楼而上,见一屏风高竖,有人在后弹琴。 暮明姝闭目听了片刻。 她其实不爱听琴,也听不懂,但这琴声清幽寂寥,如松上雪尖,竟让她心中宁静,生起很多同病相怜之感。 琴声“铮”一声断了。 听琴的楼中百姓们懊恼询问:“怎么回事?琴师怎么不谈了?” 酒店掌柜苦笑,四方安慰人:这不是他们的琴师,是琴师伤了手,一位客人自告奋勇要帮忙弹。但是客人要等的人到了,客人自然不弹了。 暮明姝睁开眼,看到韦浮从屏风后走出。 她不言语,只站在一处灯笼下看着他。他从黑暗中步出,一身白衣,宛如墨汁中的一点雪,浓郁妖冶。 暮明姝淡声问:“怎么不弹了?” 韦浮怔一下。 他想说与殿下有约,不是应该商议公务吗?但是他看暮明姝半天,若有所思地浅笑一下:“琴弦断了,大约不应弹琴。” 暮明姝:“我府上有一把好琴,我从来没弹过。你既是高手,我去取来送你便是。” 韦浮幽静看她。 暮明姝面容冷淡:“怎么?” 韦浮:“我以为殿下寻我,应当是聊公务。” 暮明姝:“怎么,我不像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人吗?” 幽火落在韦浮眼中,暮明姝美艳冷淡的面容也直勾勾地盯着他。这个时间很短,又似乎很长,韦浮回过神时,睫毛轻轻颤了一下。 暮明姝道:“等着我,我去去就来。” 韦浮站在原地等她,看她下楼,看她身形消失不见。他独自站了一会儿,空寂寂的世界中,他忽有所感,走到窗前,推开窗。 灯火阑珊,楼下的已经走入人流的暮明姝回头,无意地向楼上望了一眼。 二人对上彼此的目光,都怔了一下,都半晌没挪开视线。 清浅的琴声在韦浮耳边重新响起。 他冷漠地想,该是掌柜找到了新琴师。 那琴声在他耳边时高时低,楼下的人流在他眼中时远时近,他看到暮明姝对他嫣然一笑,抬手挥了挥,转头走入人海。 他一直在看着她。 -- 上元佳节,暮烈总是会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南国末年上元节那戴着面具、接受百姓俯拜的太子羡。 如今他不光会想到太子羡,还会想到林承。 而再没有人会陪着他在此日一同喝酒,一同回忆往昔了。 孤家寡人,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。 暮烈看着空荡荡的长案对面,落落地笑一声,低头给对面也倒了一杯酒。他遥遥举起酒樽对月而撒,轻声:“子继,继续陪我一起饮酒吧。” 死了的人,才是永远的不会背叛他的好友。 -- 上元佳节,晏倾与徐清圆并没有在城中赏灯。 他们出了城,爬了山,坐在山巅,一同等待日出。 遥远的长安灯火重重,明明灭灭蜿蜒如河,夫妻二人安静地坐在山头,看那灯火渐渐暗下去,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。 日光破云,红光万里。 托着腮的徐清圆被灿烂夺目的光刺醒,睁眼看到这巨大的美。 她忙想唤醒自己身旁的晏倾,却见晏倾已经醒来,正安静地眺望着这盛美日出。 他们一同看着红日从云后钻出,看霞光漫天,整个世界被金橙色染上。 晏倾凝望着这些,对徐清圆微笑:“这一生,是多么好的一生。” 遇见很多人,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。和他们一起走一段路,和他们分开,最后又认识了徐清圆。 虽然有很多苦难,有很多波折,但是…… 她在他身畔,神秀骨慧,顾盼生姿。这是多么好的世界,这是多么好的一生。 徐清圆的手指,轻轻点在他额上。他闭着眼,听到徐清圆温婉清流一样承载着无限力量的声音: “清雨,我因你而骄傲。” 浮动的光在眼皮上跳跃,女郎手指的温柔安定他的灵魂。漂泊无依的人,在那盛大的宽容与慈悲下,找到了自己的归宿。 晏倾睫毛颤抖,睁开眼。 烂烂日光投入他怀中。 -- 这个故事的开端,是一群年轻儿女。 这个故事的落幕,是一群年轻儿女。 【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】 ——终—— 作者有话说: 林承死前留的诗是陶弘景的。 耶!花了半年时间,怀璧终于完结了,开心心! 这是今年的百万字大长篇群像正剧类型的小说,每年我都要搞这么一部。去年是堕仙,今年是怀璧,都在挑战自己写新类型。 这两篇文放在一起说,因为是我这两年研究喜欢的群像类文,剧情比例大于感情戏。很多老读者不适,毕竟大家还是喜欢看我写感情戏多的文,眼睁睁看着我越走越远会不可置信……但是我写文嘛,就是喜欢研究琢磨自己不会搞的,我就是那种喜欢跳出舒适圈的作者(对不起……) 写文如果不能挑战高难度,那对我来说就了然无趣。我当初选择这份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,也是因为我天生不爱受束缚,喜欢自由自在永远尝试新鲜事物。结果好不好另说,一条不一样的路总是比套路化更让我有感觉。 怀璧是用破案来串起南国那段已经过去的故事,我自认为坑我都填好了。回头我会全文看一看,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修一修。不得不说,写破案对我来说太痛苦了,毕竟我自己都不是很喜欢看推理……但好在我尽力完成这份工作了!虽然因为太难了,让我觉得我以后应该对破案敬而远之……可是构思的过程依然那么有趣!可是我这么不服输,我感觉我以后还会再战! 这文一开始的灵感就是“怀璧非罪,毁玉何冤”,起初只是想写一个简单的反强取豪夺的故事,但是构思的时候,雨露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清晰,我就决定让“怀璧”这个主题更大更广阔一些了。 雨露这种双温柔,还是很难写的,因为性格相似的男女主挺难碰出火花,性格温柔的同义词是很多人定义的“无趣”“只有男二才会这样吧”“这女主太无聊了”。我一开始摸不准雨露的形象,构思中渐渐清晰,越来越喜欢他们。 我在写作期间就说过,这么多年写过形形色色的男女主,只有雨露是那种让我想珍惜想保护的类型,只有雨露让我有怜惜不舍的情绪,想拼命给他们一个足够好的未来……可能是因为太干净了吧。 出淤泥而不染,是很难的。不被环境同化,是很难的。 怀璧的主角团都是这一类人,即使韦浮多多少少有点“黑”,但他其实始终没走歪,就最后用的手段有点极致,但也尽量顾全所有了。暮明姝最后和他那段,两人应该确实会走一起吧。怀璧这个感情戏构思的其实很有意思(对我来说),雨露坚定一对不用多说,但是韦浮和暮明姝看起来都各自有CP,并且感情上好像很游离不定,因为两人都是事业脑,一心干事业。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俩应该走一起,但是他们这种人,若有若无的感觉更适合。至少在主剧情中,他俩不适合谈恋爱,只有尘埃落定了(即结局),他俩的故事其实才真正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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