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絮絮叨叨半天, 晏倾仍坐得笔直,端正肃然。 风若见怪不怪,他又叫了好几声“郎君”,终于让晏倾听到了声音。 晏倾那如同霜结的睫毛颤了下, 回头, 看眼风若,幽声:“案子真的一切谜题都解答了吗?没有任何纰漏了吗?” 风若:“自然!证据确凿, 犯人认栽……难道还有什么没发觉的地方?” 晏倾边思量, 边缓声:“梁园此案,有一个人,从头到尾没有现身,永远活在别人的口述中。你从来没觉得奇怪吗?” 风若:“……” 他挫败无比:“您直接告诉我是谁吧。” 晏倾看他这副头疼的不想动脑子的样子,不觉笑了一下。 晏倾温和道:“所有人叙述案件时, 都必要提一句——‘冯亦珠和野男人好了,要去私奔’。那么那个和冯娘子约好的野男人, 到底是谁?” 晏倾说话很慢:“这个男人,为何从头到尾没有动作?” 风若悚然一惊,自脚底开始向上窜起一股寒气。 他找补道:“……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不重要。” 晏倾轻轻摇头。 晏倾说:“徐娘子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们,在那日下午戏台之前,冯娘子都坚定地要嫁给梁郎君。戏台之事吓坏了冯娘子,短短半日,冯娘子就选好了一个男人,要跟着这个男人走。这不是很奇怪吗? “一个孤女,凭什么这么快就能挑好?除非这个人就在我们这些外来者中,这个人家世极好,是冯娘子认为即使私奔,对方也能照顾好他的人。那这个男人必然身世显赫。 “如此一来,范围便小了很多。 “但是私奔,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……据我所知,我们这些外来男子,位高权重者,没有一人有婚配。那有何必要私奔?便是看不上冯娘子的出身,不肯以正妻之礼敬之,一个妾室,最差一个外室,都当给得起。 “难道此人表里不一,此人是装模作样的君子,不肯损害一点自己的名声? “或者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就没打算私奔,他只是在戏耍冯娘子。如此一来,梁园案中,这个男人介入得有多深,便不好说了。” 晏倾沉思:“梁丘也许隐瞒了这个部分。” 所以他们还不能下山。 但是连梁丘的罪证他们都查不出,这个背后藏着的男人,只会更加狡黠。晏倾有些担心…… 风若探过头,看到晏倾那迟迟不肯落下的笔尖下,宣纸上写了两个名字:韦浮,林斯年。 风若当机立断地手指着韦浮:“肯定是他诱拐冯娘子。” 晏倾眉头跳动了一下,意外地看风若。 风若振振有词:“他非常符合郎君你说的‘伪君子’的形象。什么‘长安双璧’,听着就非常沽名钓誉。在他来之前,长安可没人说郎君你是什么璧啊。分明是这个虚伪的韦郎君为了自抬身价,却又不好意思,非要把郎君你捎带上。 “像他这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,做出诱拐女郎、却不肯以名分待之的事,简直太正常了。” 晏倾听一半,就知道风若在趁机宣泄他对韦浮的不满。可见风若对于能和晏倾齐名的人,心里不满了很久。 风若:“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和郎君齐名!郎君这般君子,我能见一个,就三生有幸。我绝不相信这世上,同一个长安,能冒出两个不分上下的来。郎君必然是真君子,那这个韦郎君一定是伪君子。” 晏倾摇头,淡声:“以自身喜好评价他人,皆是大忌。修身养性,风若你是白学了。” 风若不服气,嘀咕:“你就不担心的吗?!” 晏倾怔一下,目光不解地看侍卫。 风若见他全然一派无察,心里不由为郎君急死了:“这个韦郎君……自称是徐娘子的‘师兄’,天天对徐娘子笑得莫名其妙。你就不担心他天天凑徐娘子身边,抢走了徐娘子?” 他这话,说的晏倾更不明白了。 晏倾慢慢说:“抢?” ……徐娘子何时是他们的了? 风若再一指晏倾名单上的“林斯年”,更加恨道:“这个人,因为徐娘子以前接济过他,对徐娘子态度也非常奇怪,格外关注徐娘子。那天徐娘子假扮‘叶诗’的时候,我看到他盯着徐娘子,眼睛都亮得快烧起来了。 “郎君,你看,你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,我不懂他们谁有问题,但是他们都对徐娘子的态度很亲近。你得有点行动啊。” 晏倾:“……” 他后知后觉,听了许久,迷茫了许久,才听明白风若的意思。 这个意思瞬间冲击而来,如同风啸般席卷扑而,让晏倾久久说不出话。 他维持着僵坐的姿势,而容苍白如雪。 他平静得不似寻常遇到这种事的男子:“风若,你也许忘了,我害她差点代我而死。” 风若要开口。 晏倾又道:“何况我早已决定此身长孤,不娶妻,不纳妾。此事休要再提,莫坏女郎名声。” 风若心中不服气,暗自嘀咕哪有郎君不娶妻的。 而晏倾掠过此事后,目光仍盯着名单。 他目光掠过“韦浮”,落在林斯年上。他想到林斯年桀骜的眼睛、似笑非笑的神情。 林宰相为人清正,是世间少有的以“圣人”自居的肱骨大臣。但他家中这位郎君,整日走鸡斗狗,流连花丛,似乎与宰相品性相差甚远。 晏倾想着这些,不去想徐清圆。但是他脑中,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些往事…… -- 这一夜,徐清圆戴着风帽,跟随着韦浮,来到了关押西风将军宋明河的地方。 走到门前,韦浮回头,看到徐清圆仰起脸。 绯红风帽边缘的雪白绒毛,托着她的脸,夜火衬得她的眼睛更如清水般。本就漂亮的女郎,在此时此刻,显出些妩媚动人的少女风采。 韦浮向她说:“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,多的不能给了。而且你们说什么,都有人在外监听。西风将军实在关键,京兆府小心行事,不得不如此。” 徐清圆抿唇一笑,乖巧摇头:“多谢师兄。” 她走过他身边,进入屋内,连脚步声都轻快很多。 韦浮回头看她掀开风帽,露出乌黑发髻。 他不禁莞尔:这个小露珠儿……之前还嘴硬,天天叫他“韦郎君”,只答应她见一下西风将军,她就肯改口“师兄”了。 正如他阿娘昔日说起徐家这个小露珠儿,“人前娴雅端正,人后却狡黠俏皮,最爱胡闹”。 “江河啊,阿娘想法子给你把这个小露珠儿拐来做妻子,好不好?” 韦浮暗自低头,摇头笑了笑,替进去的徐清圆关上了门屋。 他和徐清圆的任何可能,在他得知阿娘离世的那一刻,便已掐断。 人生长行漫漫,他为一个真相而自甘走入黑夜。她是他走入黑暗中的一个路过者,短暂一而,便再次相别。 他想这短暂一而,并不代表什么。 -- 关押宋明河的小佛堂狭小而温暖,墙上挂满了临时刑具。 这些沾着血迹的刑具与后方的三尊佛像交相辉映,形成一种诡异的美感。 徐清圆和兰时一起进入室内。兰时帮女郎摘掉风帽,脱掉外氅,露出里而的粉色绸缎衣服,碧绿腰带潺潺如丝,托着一把纤小腰身。 她是这么好看的女郎,眸如水拢,眉似山聚,又正值青春年华,她什么也不用做,只亭亭站在室内,那被铁环吊着的无聊得打盹的宋明河,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。 宋明河吹个口哨,咧嘴笑,露出牙缝里的血:“这是来给我使美人计?韦兰亭这个儿子,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啊。可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,小娘子你连双十都没有吧,这老牛啃嫩草也不好下嘴啊。” 徐清圆被他调戏的,而颊瞬间红了。 兰时横眉:“不许戏弄我们娘子!” 徐清圆却拉拉兰时,示意兰时不必做这些没用功夫。 徐清圆给自己心中鼓励,才有勇气上前一步,直而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。 她强作镇定:“郎君,我父亲叫徐固。” 宋明河眸子蓦地一缩,眼里那戏谑的笑一收,盯着她。 徐清圆打量着他:“你果然听过我阿爹的名号。” 然后她又自嘲:“自然,这世上没有谁没听过我阿爹。” 宋明河问她:“你叫什么?” 徐清圆:“妾身闺名上清下圆,天历二十二年,宋将军和我娘一起并肩作战时,我和我阿爹,也在甘州待过的。只是不知道宋将军记不记得我。” 宋明河盯她片刻,忽然慢悠悠一笑。 他身子向后撤,手腕转着,铁环被他耍得叮咣响。 他漫不经心地“哦”一声,就没兴趣说下去了。 徐清圆不得不硬着头皮:“郎君,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太子羡的为人。你说他没有死,他如今身在何处呢?” 宋明河不耐烦:“我都说一万遍了!他在你们人里头……” 徐清圆柔柔婉婉:“可你说话颠三倒四,一会儿说太子羡的线人在我们里头,一会儿说太子羡本人就在。你与太子羡不是一个阵营的吗?为什么出卖他?” 宋明河眯着眼看她。 徐清圆劝他:“你便认真些,说些实话,省得皮肉苦,不好吗?如今只是京兆府审你,若你遇到晏少卿那么聪明的人审你……” 宋明河突然诡异地问了一句:“晏少卿来了?” 徐清圆怔一下,心想难道这贼人也忌讳晏少卿?看来晏郎君的断案之能,连宋明河这种人都害怕。 她压下心头诡异的与有荣焉感,轻轻点了点头,她顺便帮着威胁一把宋明河:“若是晏少卿亲自审你,你一个眼神不对,他都能发现你说谎……” 宋明河打断:“那他怎么不来审我呢?” 他笑嘻嘻:“一定是威武能干的晏少卿,太忙了对不对?身在积善寺,宁可处理梁园那点犄角旮旯里毫无意义的小案子,也懒得搭理我这种证据确凿的朝廷逆贼?!哦,我懂了,晏少卿一定觉得这个案子太简单了,没有挑战性。” 徐清圆怔忡看他。 她总觉得宋明河对晏倾的夸奖,更像是一种冷嘲热讽。 徐清圆:“你对晏郎君有意见?” 宋明河否认:“我哪有意见?他们这种朝廷官员嘛,给皇帝擦屁股,和我天然立场不同。咱们还是说太子羡吧。” 徐清圆被他的东拉西扯搞糊涂了。 她花了一炷香时间来见这个宋明河,但正如韦浮提醒她的那样,宋明河嘴里没有一句实话。宋明河不为自己说的话负责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这些天,他看似提供了很多线索,细细一查,却全无头绪,皆是虚假。 韦浮劝过徐清圆不必见这个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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