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倾冷静地看着这一切。 他只一眼,便判断出:“宋明河逃了。” 风若当即骂了脏字,火冒三丈:“京兆府这些人怎么回事,让一个疯子逃掉?谁知道这疯子会跑到哪里……” 他话音还没落,一众人喊着“抓住他”,而眼前黑影一闪。风若定睛一看,鬼魅般的高大男人在屋顶上跳跃,借着树木遮挡身形。那个高大男人突然停下来,立在屋檐上回头。 他手里抓着摇摇欲倒的梁丘。 隔着火海与人群,宋明河目光笔直地与晏倾沉静的眼睛对上。 风若:“……” 这个疯子!又要来陷害他们郎君了! 宋明河咧嘴一笑,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。追他的人太多,他抓着梁丘跳下檐瓦,窜上一棵苍树。而他所到之处,他随意拿着火苗子点火,让积善寺这把火烧得更旺了。 风若快疯了:“他要干什么?!” 晏倾始终冷静:“风若,杀了他。” 风若猛地回头看晏倾,这几乎是晏倾这样温柔的人不可能露出的残酷。 晏倾闭了一下眼:“我若不杀他,他必要闹出更大的事。” ——宋明河所求,就是让他亲自下令。 风若应了,他要上房去抓捕宋明河,回头嘱咐晏倾:“郎君,你去寻韦府君,韦府君那边应该安全一些……呃。” 立在屋顶上的风若身子一晃,差点摔下去。因他看到他口中的“安全些”的韦浮,沉着脸抓住一个小吏问话。然后韦浮看了一眼原本关着宋明河的屋子,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韦浮就冲入了火海中。 风若:“……?” 他来不及多看,心里骂怎么又来一个有病的,面上他只定神,去追宋明河。幸好同一时间,广宁公主走出了自己的屋舍,明华耀耀,抬目看向这片火海。 风若招手:“殿下,快帮忙!” 暮明姝冷冷地看来一眼,看懂了眼前局势,骂声:“废物。” -- 韦浮冲入关押宋明河的禅房,因他听那个快哭了的小吏说,宋明河挣脱束缚之前,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封信。 韦浮要从火中抢救下那封信。 身后救火的小吏们纷纷劝阻:“郎君,郎君不能去!” “里面烧得最早了,郎君不要冒险!” “郎君小心……” 瓦梁倾倒,扑簌簌塌陷,韦浮半边身被压住,却又挣扎着扶着肩爬起来。旁人都要往火外逃,他非要往火中走。 他的衣袍上火星在飞,眼中也有火在烧。他的疯狂顽固,此时方让侍卫们见到。 晏倾静默地看着这一切。 他嘱咐大理寺的人救火、捉人,他避免和人群发出碰触。而他目光在火海中穿梭,寻找着人影。一个个人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,哭哭啼啼,大喊救命…… 他始终没找到徐清圆。 晏倾忽然一怔,想到的那种可能,让他身子一趔趄,如坠冰窟。 宋明河这样疯魔的、恨他到极致的人,若要他痛苦,必然要毁灭一切他想救下的,想保护的。 当年那个没有缘分的太子妃名号、当年那个被困在火海中逃不出去的女孩儿…… 宋明河要他后悔。 晏倾脸色苍白,头微微晕眩一下,他掉头便去寻梁园女郎们。 那些女郎们正张皇,看到大理寺少卿走过来。她们对这位清隽郎君又惧又畏,低着头躲闪目光时,听到晏倾问她们: “可有见到徐娘子?” 一个凄惨的、带着哭腔的侍女声音从人群中跳了出来,是兰时:“晏郎君,晏郎君!” 晏倾回头看到满面灰黑的兰时,兰时正在哭:“我家娘子去看梁郎君了……” 可是梁丘被宋明河抓走了…… 晏倾冷静:“没事。” 他知道她被宋明河抛弃在哪里了。 -- 宋明河抓着梁丘在房梁上跳跃,身后追兵不断,当风若和暮明姝加进来后,宋明河的逃亡变得吃力。 而他抓着的梁丘也不是省心的。 当宋明河脱力时,梁丘甩开了他的手,喘气:“你抓我做什么?” 宋明河沉沉看他一眼,冷笑:“你快要被判死罪了,老子救你一命,你有何不满?” 他道:“我把你先送出寺,后面这些拖油瓶,我是摆脱不了了,你出去后去一个地方和人联络……” 梁丘:“我拒绝。” 宋明河抬头,目光蓦地森冷。 梁丘:“我是大魏朝子民,杀人有杀人的罪,作恶有作恶的代价,这却并不代表我要和你这样的前朝余孽同流合污。” 宋明河阴笑:“前朝余孽?” 他突然发怒:“若不是虏寇袭杀,若不是大魏和虏寇有私下交易,若不是有叛徒,我们南国怎会灭!若不是太子羡那个废物,若不是他、他……” 若不是他有着那样的病,只要振臂一挥,自会山河永固! 然而宋明河的一腔悲愤,一腔熊熊复国心,并不被理解。 连梁丘这样的凶手,这些年不断造下杀孽的人……都说他是罪人! 宋明河想做更多的,风若和暮明姝已经赶来。那位彪悍公主的骨鞭一挥,卷住他手臂,风若从旁侧袭杀,正如他们当初抓捕宋明河一样。 还有梁丘这个人:“他在这里!” 众叛亲离,皆是敌人。 -- 徐清圆倒在火中,火越烧越旺,烟雾更加浓烈。 她低伏在地砖上,勉强保持着神智,但她知道她对火的畏惧,让她压根逃不出这里。她惧怕万分,眼中掉泪,昔日的噩梦总在折磨她。 好像她注定死在火中。 她不断掉眼泪的时候,听到外头模模糊糊的喊声。 那声音原本遥远,后来近了。 她听出了晏倾在喊她: “徐娘子!” “徐女郎!” “徐清圆!” 晏倾进了这片院落,在燃烧的火树间穿梭。他从未来过梁丘关押的地方,他也没有在夜里走过这里。密密麻麻的一排禅房,他一时间难以判断哪里关着她。 他只好在外呼唤她。 可他本就很难听到外界的声音,如今火烧得猛烈,他更加难以听到细弱声音。越是这样,他越是紧张,而越是紧张,他越是冷汗淋淋,心跳加速…… 他隐隐觉得他的病要被逼出来了。 他好不容易好一些了,宋明河却非要他困于病笼,永世无法得救。 晏倾站在火海中,忍着头痛与心悸,他咬紧牙关,跌跌撞撞地向那排禅房走。 他开口沙哑:“露珠儿……” “露珠儿!” 他知道她的小名,他只是不想知道。此时此刻,烈火飞檐,遍地荒芜,他只盼着她听到熟悉的名字,能够有反应,能够回应。 就在这时候,晏倾听到了极轻的敲打地砖的声音。 “笃、笃……” 她在求救。 -- 晏倾撞开那道门,便看到徐清圆倒在火焰中,仰着头看他。 她脸上挂着泪,眼睛却笑,声音虚弱:“晏郎君……我求救了的,可你没听到……” 晏倾一言不发,跨过飞纱过去,将她扶起来。前方的房梁快要倒了,这屋子已经灼然无比,很快就要坍塌,他们必须离开这里。 但是他握着她的手,却发现她不走。 他回头,徐清圆哽咽:“我也不想这样,但是晏郎君,我对火真的很害怕,我一动都动不了……” 晏倾只怔了一瞬,心中蓦地被针扎一下。他重新到她身边,低声说一声“得罪”,他弯下腰,将她横抱在了怀中。 徐清圆眼中泪掉落,溅在他手背上。 晏倾低声:“别怕,害怕的时候,抱我便是。” 她哭着说一声“对不起”,还是伸出皓白手臂,抱住了他脖颈,闭上眼。她的脸也埋入他脖颈,整个身子发着抖。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出火海,正如他的十五岁,精疲力尽地抱着她走出火海。
第34章 中山狼3 火势大起来的时候,林斯年咳嗽着被侍卫搀扶出院子。 黑夜火海半边天,他意识到积善寺有人放了火。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清圆——那个一饼之恩的女郎。 刚刚救出林斯年的侍卫,便见郎君不顾他们的劝阻,转身重新冲入了火海。 他们追在后:“郎君,如此情形,恐怕是京兆府与大理寺办案惹出来的祸事。我们应当去助京兆府……” 林斯年回头,英俊面容染着丝丝阴气:“你们想助谁就助谁,不必跟着我监视我!我要做什么,也由不得你们过问!” 侍卫心中对他有轻视,心想不过是一个半途回家的乞儿。若非郎主膝下没有儿郎,岂会找这样的人回来? 侍卫前来架这位年轻郎君,不料林斯年刷地拔出剑。剑光如鸿如电,瞬间刺死一侍卫。那侍卫怔呆着,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襟上的血迹。 侍卫:“你……” 他“噗通”倒地,周围侍卫面色变了:“郎君!” 林斯年微微笑,他漆黑的眼睛与他手中的剑一同对向侍卫。侍卫面色僵硬,看这位郎君再重复一遍:“别惹我。我杀人不眨眼,和你们长安城的人可不一样。” 袍袖在夜中翻飞,林斯年掉头转入女郎们歇息的禅房院落。 侍卫们面面相觑,然后蹲下身把已死的侍卫眼睛合上。 一个侍卫咬牙切齿:“此君不足恃!郎主若日后将家业交给他,我必卷铺走也!” 另一侍卫瞪他一眼:“小声点儿,别说了。小心被他听到……” 林宰相府中这位郎君的桀骜无情,他们谁不曾领教过?但昔日只以为这郎君不过是走鸡逗狗、逛花柳之地的本事,没想到他连杀人也不眨眼。 在被宰相找到之前,林斯年到底是怎样一个人,怎样一个活法? 林斯年在火中奔走,焦急地寻找徐清圆的身影。他对徐清圆的感情很复杂,他从不稀罕那女郎对他的救济之心,但他确实因为那一面之缘而频频关注她—— 她与他要做的事分明毫不相干。 可某一瞬间,他真的想过把她拉到自己身边,让她陪着自己一同下地狱。 然而此夜,当林斯年看到满天火海,他心中少有地生起犹豫之情,怜悯之情。他第一时间想救她,第一时间想确认她没有出事。 林斯年奔去女郎们住的禅房,发现那里已经被火连成一片,不可能有人还活着。但他不死心,他仍冲进去一个个屋子地找人。房梁与廊柱不断被烈火烧得倒下,他几次差点葬身火海。 可他咬牙切齿:“徐清圆,你给我出来——” 他找遍了这里,找不到徐清圆。他跌跌撞撞地逃离此处,精疲力尽地抓过一个抱着木盆想去浇水灭火的小侍女。 他难看的脸色,让小侍女打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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