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 徐清圆追人的时候,风若插科打诨,逗得小厨娘乐不可支,话便说得更多了。 小厨娘:“我都说了,徐娘子和卫娘子关系很好的。你莫不是听人说,老夫人在徐娘子和卫娘子之间犹豫谁做她孙媳,就以为这两位娘子关系很差吧?” 风若一笑之下,露出酒窝:“我刚才从园林走的时候,看到过徐娘子。我一看她长得那么好看,就知道她不是恶人。如果真的有吵架,肯定是卫娘子欺负她。” 小厨娘翻白眼:“才不是!卫娘子娴静安然,是我见过最害羞的人了!我从未见过卫娘子和任何人有过口角。就算徐娘子后来迎上,徐娘子也说不出卫娘子一个不好。 “卫娘子啊,不爱说话,经常一个人发呆钓鱼。她从来钓不上鱼,只有徐娘子肯陪她消磨时间。前两天师太们来府上做法事,吓得卫娘子当场哭了,还是徐娘子哄的呢。” 风若垂下眼,目有疑惑。 他说:“哭?被法事吓哭?你确定?徐娘子还去哄了?而且……你们府上还做法事啊。” ——那徐清圆为什么要说她和卫渺偶尔因为梁园那位郎君梁丘,而发生口角争执? 小厨娘支吾起来:“这里不干净,经常做法事……” 灶房那边传来一声吼:“不要闲聊了,快来做活!不要和园子外面的人说话,被发现了就送你去喂鱼!” 梁园内有一巨大湖泊,与城中曲江水连接。 小厨娘从风若怀里抢走对方许给自己的糖,一味塞入嘴巴里。她嘴鼓起,匆匆离开,临去前叹息着和风若说最后一句话: “你快走吧,别乱问了,梁园不喜欢外面人的。卫娘子离开了也好,她能嫁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我私下里还羡慕她走了呢。” 风若目光幽若地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。 他喃喃自语:“原来园子里的人都以为卫渺走了,徐清圆却以为卫渺死了。奇怪,谁说的是真的?” -- 徐清圆追随那花农,越追越近。 那人似察觉身后的脚步,步伐也加快。他行走得快起来,身上的粗服就摩擦得更快些,衬出更加料峭的背后瘦骨。 徐清圆不禁开口:“你……” 她快走两步,衣裙如云一般飘飞起来,丝绦缠住了那人的手臂。那人被绊这么一下,徐清圆冲撞而上,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拽那人的衣袖: “你且等等,你是谁……” 那人被她拉得转过了身。 素白色的女式丝绦与男子手腕相缠,粗布葛衣的青年回头。灼灼日光照在徐清圆和男子身上,将世界割裂成明暗两片。树叶斑驳下,无穷无尽的文秀,和他涂着泥巴的脸上形容完全不同。 这是晏倾。 徐清圆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,他亦向后退了一步,一指竖于唇前,做出“噤声”动作。 同时间,徐清圆听到身后一把青年声音:“露珠儿,是你吗?方才好像看到了你的背影。” 徐清圆回过神:这是梁园郎君,梁丘的声音。 徐清圆伸手要将晏倾推入树荫,晏倾却在她碰到他衣襟前主动后退一步,旋身藏入树身后,望了她一眼。 徐清圆一怔。 二人并未说过话,此时目光流动间,徐清圆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徐清圆便向相反的方向引路,口上道:“梁郎君,我在这里。” 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青年笑:“真是露珠儿?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徐清圆整理好心情,抬起头,看到温润如玉的端方青年怀里抱着一盆植物,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。也许是昨夜没睡好,他眼底尚有些红血丝。 这便是梁丘。 梁丘早已弱冠,却未成家。 梁丘顺着徐清圆身后的方向眯眸看去,徐清圆紧张地绕到他面前,挡住他的窥探。 她和梁丘一同走过晏倾藏身的树荫旁。 光斑簌簌摇落,树叶哗哗,徐清圆低着头,声音有点儿绷,却轻柔笑:“我帮祖母拿果盘,看到了一只蝴蝶,就忍不住走了远路。梁郎君,你要与我一起吗?” 梁丘望她半晌:“好啊。” 二人并肩徐行,与树荫擦过。 徐清圆看到梁丘怀中抱着的绿叶葱郁的植物,也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白布上透出一点儿血迹。她目光稍顿,默默想到: 梁园中只有这位郎君手腕上常年缠着白布,若是卫渺的死和这位郎君有关,这位郎君手腕上的白布,会不会藏住一些痕迹秘密? 她盯着青年手腕的时间久了,梁丘顺着她的目光看自己的手腕,笑眯眯:“怎么了,露珠儿还没看习惯吗?你来梁园才一个月,我早就说了,我这手腕是要割破取血,用血养我的花,日日如此。你现在看着还是觉得害怕?” 徐清圆问:“郎君养的到底什么花,竟要日日哺血?它什么时候能开花呢?” 梁丘耐心介绍:“这是传自西域的花,只有以血浇灌,才能开出最艳的花。长安城每年有斗花宴,到时候我的花开了,我带你一同去参加比试,你就懂了。往年都是我的花夺魁。” 他文质彬彬,目光深情地看着自己怀里的花盆。此人不爱美人,最爱养花。 此时已经走过晏倾藏身的地方很远,徐清圆不经意地回头,看到叶落如蝶,那气质高远的大理寺少卿并不见踪迹。那位郎君还在观察他们吗? 徐清圆回转目光,继续试探梁丘:“我可以随郎君一同出去?我以为这里轻易不让人出门的。” 梁丘:“咦,不让人出门,你昨夜怎么出去的呢?” 他笑容几分狡黠,向她望来。徐清圆面颊一红,想到正是这位郎君的许可,她才能假托买璎珞的缘故,出门求助。 她低下头,躲开梁丘目光:“谢谢郎君昨夜帮我。” 梁丘:“我帮你出门散心,你不谢我吗?你昨夜的璎珞,是要拿来做什么的?” 徐清圆抬头怔忡,目光迟疑。 梁丘佯怒:“怎么,舍不得?” 徐清圆踟蹰半晌,犹犹豫豫地从袖中取出那拆了大半的璎珞坠子。她纠结万分,梁丘却高兴起来,伸手取过打量片刻。 梁丘把璎珞坠子收起来:“这就算是你的谢礼了。” 徐清圆挣扎一下:“可是那坠子没有编完……” 梁丘笑道:“不必啦,我不喜欢十全十美,十全九美就够了。” 徐清圆面容绯红,呆呆地看着梁丘珍视无比地将璎珞坠子收起来。 她欲言又止,神色纠结,到底没敢说这是另一个叫风若的侍卫的坠子……这么送给梁丘,真的好吗? 晏倾若是管她要,该怎么办? 梁丘见徐清圆目中怅然若失,只顾痴痴看自己,他心中一软,以为她不好意思。 他有意让她开心些,便低头凑过去:“过两日,我央求祖母带我们去师太们住的寺中玩,你愿不愿意去?” 徐清圆抬头,迷惘:“我们要出远门?” 梁丘浅笑:“是呀,难得的出门机会。山上也很有趣,不去的话,今年就没有机会了。” -- 当晚,风若回到晏府,进入晏倾书房,见到晏倾正在缓缓卸去脸上的妆,又在不停地洗手,将手搓得通红。 风若疑惑:“郎君被人碰了吗?不然怎么不停洗手?郎君,你真是太害羞了。” 晏倾安安静静,并不回答侍卫。他擦干净了手,走回书案后,听风若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。 灯火照在晏倾浓长的睫毛上,他端然静坐、不言不语时,如同神祇般圣美高洁。 晏倾轻声:“梁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。风若,这个案子,绝不只是一个凶杀案那般简单。但是我想,卫渺应该真的死了。尸体在哪里,很快会找到。 “徐清圆没有告诉我们实话。我想,她要么是凶手,要么,她在帮卫渺保守着一个不能与人知的秘密。” 他闭上眼,想到落叶纷纷,美丽的女郎伸手想将他推入幽暗处。 -- 夜里,兰时在外间睡了。 徐清圆从噩梦中醒来,辗转反侧,起身推开窗,望着夜间浓雾。 雾气如魔血弥漫,一重重包围而来。正如有一夜醒来,她站在云州的屋门口,发现阿爹离开了自己;也如卫渺死的那一夜,她满手鲜血地站在窗下。 天地寂寥,她独面这扑朔迷离的命运。 徐清圆抱住双臂取暖,想着白日时晏倾在园中看她那一眼,也想着梁丘兴致勃勃和她说山上如何好,寺庙如何有趣,每年梁家人去山上玩有多开心。 她很想问梁丘,他还记得卫渺吗? 可她不敢问。 这个世道真奇怪,有人永远不见了,有人仍策划着玩乐。她孤女独行,只怕惹祸上身。
第6章 锁梁园6 “三月廿五,徐清圆寻我投案,称自己醉酒不醒,疑似昏沉中在梁园杀死一女,女名卫渺。但徐娘子诸多行为自证,想让我相信,卫渺虽死,徐娘子却不是凶手。” 黑魆魆的夜中,已过子时,晏倾并未入睡,而是前往大理寺的敕库,查看卷宗。 夜深人静,大理寺这座官衙幽静肃然,风若提着灯,跟随在晏倾身后,走在两侧卷帙浩繁的书架中。 风若一知半解,昏黄灯烛光下,只看到晏倾清扬的衣摆擦过一本本卷轴。晏倾随手取下想要的卷轴,也把不适宜的重新放回古架上。 “徐清圆的父亲徐固是旧朝南国天下闻名的大儒,曾在朝中任职高官。新朝建后,徐固携女隐居于云州,专心教女。然新朝百废待兴,朝廷急需这般名士为国效力,便一直派人监视徐固父女。去年冬,徐固失踪,大理寺疑其叛国,却没有证据。正此时,长安梁家以徐固弟子的身份,向徐清圆伸出援手。大理寺顺水推舟,让徐清圆进入长安,既是监督,亦是寻徐固下落的机会。” 书阁间,只有晏倾声音幽静温和。 晏倾被书架上飞扬的尘土呛到,咳嗽两声。风若急忙上前查探,被晏倾摆手,避开。 晏倾躲开他人的碰触,声音极轻:“徐大儒的案子由我亲自负责。我本应去梁园拜访徐娘子,了解其父踪迹。但年初公务繁琐,又怕徐娘子畏惧大理寺而不肯据实以告,我几多踟蹰,终是没有再见徐娘子。” 风若不服气:“郎君是心善,不愿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打扰一个孤女。徐大儒踪迹不定,您怕有心人借此欺辱徐娘子,只好任由徐娘子住在梁园。” 晏倾摇头,说:“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。我想梁园在长安便是一个异类,少与外人联络,偏居一隅。这般安静的所在,也许能在查到徐固罪名前,照顾徐娘子。 “她不过二九芳华,却被迫入长安,也是因大理寺无法照看她……我于公不得庇护她,于私便也只能默许她如此了。万想不到梁家有凶杀案,将徐娘子牵扯进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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