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承冷冷道:“你没有见过若若?” 林斯年扭头,对他爹笑了一下:“见过。我和若若一起出的门,但是之后我们就分开了。毕竟七夕夜哪有兄妹一起游玩的,她去找她的有情郎,我找我的安乐窝。” 林承脸色难看,碍于这么多人在堂,堂外百姓又窃窃私语,他没有发怒斥责林斯年吊儿郎当的态度。 徐清圆便又问林斯年:“郎君什么时候去的金光门?” 林斯年:“和你们一样啊。你们去看热闹,我也去看热闹。” 他转头看晏倾,眼神微暗一瞬:“我到金光门的时候,正看到那贼人挟持我妹妹要出城,城楼上的晏郎君却不将我妹妹性命当回事。不论你们怎么看,在我这里,歹徒的性命都没有我妹妹重要。 “我自然要威胁晏郎君放走我妹妹。” 徐清圆追问:“当真如此?郎君再没有其他时间去过金光门吗?” 林斯年盯着她,扭头与旁边人笑:“徐娘子又不是判官,这么审我,我还当你爱上我了。” 但他旁边站着的人,是晏倾。 晏倾望他:“林郎君自重。” 徐清圆不理会林斯年的戏弄,她转身面朝堂上大官,向宰相与皇帝呈报证物:“妾身在金光门城楼下的马厩中,与守城门的小吏一同发现了一个糖人。那马厩本是官员来往所用,寻常人并没有资格用那里的马,怎会出现糖人在马厩中? “妾身问了小吏,他也说今夜除了晏郎君,没有他们不认得的人用马。那么只有一种可能,有人站在马厩草棚上,也许在观察什么,也许在布置什么。他走得匆忙,身上的糖人掉进了马厩中的稻草上。 “那个人在晏郎君去布置金光门防守之前就离开了,所以糖渍凝固在马蹄上已经有了一段时间,才能被妾身发现。” 旁边小吏将她的糖人呈上。 林承道:“带金光门下的小吏问话。” 卫兵行动提人之时,林斯年笑:“这又证明什么?” 徐清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,声音清婉:“林郎君,想要藏在马厩草棚上而不被城楼上的戍守兵发现,需要几个特定条件:一,天色,当时的月光必须不在那里;二,卫兵的目光也不在那里,卫兵当时应该有其他事绊住,在处理他事;三,那人必须一身漆黑,好与夜色融为一体。” 众人都看着林斯年的黑斗篷。 这时候,金光门下的守城官员守正被带到,守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,拱手询问:“敢问林公,您今夜是否给守城楼的弟兄们都赠了一碗热酒?” 林承与皇帝对望一眼。 林承冷冷地看眼林斯年,慢慢说道:“本阁今夜一直与陛下在一起,并没有赠酒。” 守正道:“但是臣等在城楼下收到了林公的赐酒。有一段时间,弟兄们在分酒、喝酒。如果有人在马厩上方草棚观察形势而不被我等发现,只能是那段时间。” 林斯年大咧咧道:“我替我爹给你们送酒,让万民同乐,这不是什么大事吧?” 这不是大事,甚至不值一提,甚至若无人察觉其中意义,事后也不过是歌颂宰相的仁慈。 事到如今,怀疑的目光都落到了林斯年身上。 林斯年骇笑着问徐清圆:“你怎么不说是那个歹人提前踩点?他也是一身黑斗篷。” 徐清圆道:“这也有可能。但是很少有人随身带着糖人。碍于林郎君和阿云都是男子的身份,大几率都不会喜欢糖人这样的零嘴,我便大胆猜,糖人应当是给一名女子的。” 林斯年:“那又如何?你难道还能将城中所有捏糖人的手艺人都请来,认出这是谁捏的糖人吗?” 他手指着托盘上已经融化了一半的、沾着稻草的糖人,凶而冷的目光盯紧徐清圆。 徐清圆道:“我自然不能去找城中所有捏糖人的手艺人辨别糖人是谁家的,因为恐怕手艺人自己都分不出。但是当我看到糖人,当我意识到这是男子买给女子时,当我意识到这个男子穿着黑斗篷时,我又想起了一件事—— “我与晏郎君在河边散步时,曾遇到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与我们擦肩而过。那个斗篷男子如果就是马厩上的那名男子,那么他买糖人的地方,一定与我和晏郎君当时所在的地方不远。 “于是接下来,我便回去了那个地方,沿着当时斗篷人离开的路去找。我果真找到了一个捏糖人的老妈妈。” 林承道:“带证人上来。” 捏糖人的老妈妈被带上来,茫然害怕地登堂便跪。林斯年眸子轻轻一缩,见徐清圆轻声细语地去宽慰那老妈妈,又抬头与众人说: “这位老妈妈告诉我,有一个男子去买过糖人,买的是一对男女糖人。但是还没有等她捏完,男人似乎反悔了,抓走一个捏好的糖人急匆匆走了,剩下的那个却不肯要。 “老妈妈,你看一看,你说的男子,是不是他?” 这位头发斑白、全身瑟瑟、不敢见官的老妪抬起头,与林斯年目光对上。她一瞬间想起了这个男人当时盯着糖人的幽若目光,男人不耐烦的神色—— 她叫起来:“对,是他!正是他!” 林斯年冷声:“这又说明什么?我不能随便乱走吗?这长安城,也没禁止我买糖人,没禁止我去城楼下晃一圈吧。” 徐清圆说话不紧不慢:“这些当然不能完全为郎君定罪。只是我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” 林斯年冰凉的目光中带着丝怒,他一字一句:“你突然想起来的事,未免太多了。” 徐清圆苍白着脸向后退了一步,晏倾身子轻轻移了一下,挡住了林斯年的目光。晏倾回头,看徐清圆一眼,微微颔首。 徐清圆重新定神,语气却因惧怕而有些乱了:“是我们还在积善寺时,在梁园案水落石出后,我曾见过梁园案的主凶梁郎君一次。梁郎君告诉我,林郎君诱拐冯娘子私奔。” 林斯年声音温柔下来:“哦,死人也来指控我吗?” 徐清圆抬头,从晏倾身后步出。她畏惧林斯年而不敢与他直面,她走到了堂中离他最远的东角,才鼓起勇气直视他: “不。我没有证据,只凭梁郎君的一句话,自然无法给你定罪。我提起那事,只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,林郎君你是有可能认识我们这一次的歹徒阿云的。 “积善寺中,大家都见过面。你完全有可能认识阿云,之后和阿云合作,做下此事。” 林斯年要反驳,晏倾不冷不热道:“在积善寺之事结束后,我将对阿云的缉捕文书,从普通升为了‘天字第一号’。这样的追捕遍布长安,我们却找不到阿云。只能说阿云躲在了我们不可能搜捕的地方。 “若阿云与林郎君在积善寺相识,若林郎君帮阿云躲在宰相府中。我们找不到阿云,便理所应当了。” 堂上灯烛火光游曳,皇帝陛下闭着眼睛聆听。 他听到下方百姓恍然大悟的声音,也听到自己身旁老友林承加重了的呼吸、忍耐着的气息。 安静、肃杀,弥漫在公堂上。 皇帝想,好一个徐清圆。 而大堂中,徐清圆停顿了一下,等众人回味过来,才继续说: “如此,事情便基本明朗了。林郎君与阿云认识,阿云要出城,林郎君就与阿云合作,绑架林女郎。七夕之夜,林郎君约林女郎出门,便是为阿云提供方便。林郎君甚至去金光门为阿云踩点。 “如此一来,我和晏郎君在河边散步时,见到了两个斗篷人。第一个是林郎君,第二个是前来挟持林女郎的阿云。我们见到阿云,并不是意外,那本就是林郎君告诉阿云——自己妹妹在那里。” 林斯年:“我……” 林承慢慢开口,声音喑哑:“你从来没有主动约过若若出门,你从来没有给过若若一个好脸色。” 昏暗灯烛下,他抬头看长子一眼。 这位宰相眼中难得的酸楚、沧桑:“你对若若不假辞色,可是若若喜欢你。正是她喜欢你这个兄长,才会你一开口,她立马跟你走。她从来没有提防过你,你正是利用她对你的信赖,才将她害到这一步。 “你不如告诉我,你要让那个贼人将你妹妹绑去哪里?” 宰相怒而起身,颤抖厉声:“是要她永远消失,永远不碍你的眼吗?!” 林斯年抬头,眼睛沉暗。 他英俊的面孔紧绷着,眼底如海啸般掀起万般情绪。他的凶煞之意如蛇般一泄而走,他似乎仍有很多话要辩驳,要说自己无辜。但是他抬起眼,看到宰相微白浑浊的、似乎有泪光的眼睛,脑海中突然浮现林雨若的眼睛。 林斯年一下子失去了力量。 这么相似的眼睛。 他低下头没说话,低低笑了一声。 而徐清圆轻声回答宰相:“林郎君并非对林女郎毫无感情,他对林女郎只有一点感情——便是那个糖人。而这唯一的一丁点儿的感情,证明了林郎君的有罪。” 林斯年低着头,并不说话。 他想到了林雨若的撒娇,想到了林雨若的嗔恼。当他站在那个捏糖人的小摊前,当他犹豫不决时,当他从捏糖人的老妈妈手中抢走糖人、不想再要另一个的时候…… 他都在想些什么呢? 阒寂的公堂上,那个被吓傻了的捏糖人的老妈妈颤抖着掏出手帕,取出一个保存得完好的糖人: “这是郎君当时没有取走的那个……” 众人看去,见糖霜有些化了水,却依稀能看出一个妙龄少女的模样。捏糖人的老妈妈没有见过林雨若本人,捏出来的少女必然千篇一律。然而…… 徐清圆轻声:“林郎君,连这千篇一律的糖人,你都不敢要。” ——你那拉扯着自己的挣扎的痛苦的感情,值得你对自己亲妹妹做下这种事吗? 林斯年垂着眼,麻木道:“这都是命。谁让我有一个爹,谁让她有一个兄长。” 林承发怒:“孽子……” 皇帝打断道:“这样说来,你们运气都挺好的。晏少卿选了金光门,林宰相的这个儿子……嗯,正好也选的是金光门。” 晏倾道:“陛下,这并不是运气。” 众人微愕。 站在东角的徐清圆轻轻抬头,将目光落在堂中清逸挺拔的晏倾身上。灯烛火光也偏向他,他站在明火中,徐徐道来: “我与徐娘子遇到阿云的位置,靠近东市,靠近兴庆宫。臣立刻想到,阿云挟持一人想要出城,必然不会选守卫更为森严的长安城的东门——因兴庆宫在那里,他若不想对上禁卫森严的卫兵,就不能选东门。 “他当时奔的方向是北,那他也不会选南门。他的选择便只剩下西边的三个门。开远门、金光门、延平门。而金光门距离西市最近,西市是百姓密集点之一,他若想离开长安,在卫兵开始集结时,他需要有百姓为他挡路,西市方向便是他最好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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