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下,那女郎呆呆站着,好似被眼前这一切吓傻。 晏倾心中放心,以他对徐清圆才智的了解,她必然是用此形象麻痹敌人,如此才好逃走……晏倾蓦地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之下,让他没有躲开挥向手臂的一把斧头。 他吃痛地扶住自己手臂,趔趄一步,躲开旁边人的攻击。而他目光笔直地、严厉地盯着那个方向,他看到—— 徐清圆咬咬唇,确实动了,可她不是朝着背对着人的方向跑,她向他的方向跑了过来。 徐清圆:“清雨哥哥!” 她的跑来让敌人们都愣了一下,便是这一个功夫,她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包围圈,直扑向晏倾。晏倾怔愣之间,忍不住张开手臂。 徐清圆含着雾的眼睛抬起来,她抓住他手臂。摸到他衣袍上的血,她手轻轻抖了一下。 她说:“哥哥,你去哪里我去哪里。” 这样说的时候,旁人还正看戏,准备看这是怎么一出生离死别的小情人感动戏码,就见昏光中,冰如刃的针突然向四面八方射开。 徐清圆奔到晏倾身边,扑入晏倾怀中,只是为了让那针不伤到他。 登时间,周围惨叫声连连,匪贼们倒了一大片。而还有活着的人忍痛震怒,抓起兄弟掉了的斧头重新砍过来。 晏倾登时将徐清圆推到自己身后,自己以手相搏,阻止攻击。 徐清圆喘着气在他身后,和晏倾一同被人堵到了村口的枯井旁。周围人放倒了一些,还能攻击他们的已经不多了。局势才有好转,徐清圆刚刚放下心一点,不经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腿,从旁侧扑来,手中锄头高举。 徐清圆惊骇万分,本能地身子后仰向后去躲。她腰肢柔软,这样的动作堪堪躲过锄头,却让腰肢撞上了后面的枯井。 颤抖之间,徐清圆栽入井中。 与此同时,晏倾握着她的手空了,他回头,正看到她煞白着脸被推下井的一幕。 后方农具举起来,向晏倾后背砍来—— 背后衣袍被切开,血腥味散开的时候,晏倾毫不犹豫,跳下了井。 -- 晏倾反应足够快,他直接追着徐清圆跳下丼。徐清圆忽然跌入一个漆黑世界中,晏郎君才放开了她的手,她还没有适应这一切,放开的手又重新握住了她。 两人下落的势头稍微缓了一下。 向下跌的徐清圆抬头,看到晏倾一手紧紧握住她,一手抓着井中垂下来的绳索。 他面无血色,额上冷汗淋淋,握着她的手也在不住发抖。 两人掉下来一截,下方黑乎乎的,看不清落脚地有没有,有的话又在哪里。 井外的人向下探头:“什么也看不清啊。” 有人招呼:“去搬石头!” 漆黑的方圆之地,悬挂在半空,徐清圆仰头看握着她手不放的晏倾。 他手背青筋凸起,因为肌肤碰触,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痛到极致、面色惨白的状态。刀山火海、肌肤寸寸裂开、血肉模糊的幻象在此时全部生出,折磨着晏倾。 可是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能放手。 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痛苦都是假的,没有人会因为碰别人手一下就痛死,他可以熬过去……他此时绝不能放手。 可是呆病这样近乎绝症的病,从他幼年就伴随着他。他对他人的畏惧和勉强,在长年累月的自我折磨中好像好了一些,又好像从来没好过。 他永远地厌恶他人靠近自己,厌恶他人气息沾上自己;情绪最激烈的时候,也会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。 实在、实在好痛。 汗水顺着面颊流下,睫毛也沾上水,精神上的两重折磨让他痛苦而疲惫。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,他几乎握不住,他满心都是焦灼寒意。 他勉强的:“妹妹,我快握不住你了,你自己用另一只手握住我,别松开。” 徐清圆仰头看着他苦苦挨着的折磨。 这种折磨是她带给他的。 她口上轻轻应他:“好的。” 他手上全是冷汗,身体的抽搐传递到手上,他能忍住幻觉重重,却忍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。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松开,汗水黏腻,他只能等着徐清圆用另一只手来握他手腕。 而徐清圆恍恍惚惚的,在这片黑暗中,想到了那一年的大火。 她被困在火海中呼救,她哭着拍门:“我不要,阿爹你放我出去。我不是太子羡啊……” 轰然门开,火海中的少年在她意识模糊中闯了进来,摇摇晃晃地扑过来,将她抱入怀中。 她永远地记着那个满是冷汗的怀抱。 周围尽是火烧灼灼,那个少年却快要被自己的冷汗淹没。 此时此刻,徐清圆心中想:为什么我会想到太子羡?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在极致环境中,不放开我,不抛弃我吗?可是我的努力求生,是不是每一次都在逼着他们去死…… 此时此刻,井外光暗下,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用的绳索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,开始向下断裂。与此同时,徐清圆和晏倾的手也被冷汗一点点松开…… 徐清圆仰头看着晏倾。 她突然好遗憾,好伤心,好难过。 无数情绪堵在她心口,说不出的负担一样的情意不能开口,她又能如何呢? 徐清圆小声:“清雨哥哥。” ——清雨哥哥,我真的心慕你啊。 你为什么拒绝我呢? 指尖擦开,手指分开。她另一只手没有握上去,向下方的漆黑跌落下去。 衣袂在幽暗中向上飞扬散开,发间的簪子被冲力脱落,她仰望着上方的青年,眼中一滴泪掉落。 而晏倾忽然觉得手上力道一空,他分明没有向下看,他此时已经处于幻境重重压倒现实的地步。那幻象逼迫到极致,他咬牙忍耐到极致,一重重冷汗让他脱水失力,他的视线竟然重新开始清明。 折磨他的幻象输给了他的意志力。 晏倾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那吊下来的绳索,再一次向下跌落,试图抓住徐清圆。 “咚——” 这一次,他没有追到她,两人却一起跌在了井底。 落地的第一时间,晏倾听到旁边女孩儿痛苦的吟声,他艰难爬起来,扑向她。他扣住她肩膀,将她从地上扶起来。 漆黑中,什么也看不清。 他握着她的肩膀,直视着前方。 井外那些农人找来了石头,开始向井下砸来。 而晏倾扣着徐清圆的肩,拽着她一起躲在井下边缘,石头骨碌碌在他们身边炸开。 晏倾闷哼了一声。 徐清圆蓦地睁大眼瞳。 他低声:“我没事。” 他声音听起来十分压抑,透着一种冷酷和强忍。 在这片谁也看不见谁的黑暗中,他言简意赅:“叫。” 石头轰轰然在他们身边裂开,天崩地裂不过如此。晏倾又闷闷哼了两声,徐清圆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—— 下方的人死了,上面的人才不会接着砸石头。 他们要伪装自己被石头砸死。 于是,徐清圆听着石头的落地声,也跟着呼叫了几声。 这几声是假装的,还是真的痛,她自己也难说清。因为跌下来后,脚腕酸痛,后背疼。手臂疼,她全身都疼……可她一动不敢动,她一边掉眼泪,一边跟着石头声音呼叫。 她感觉到晏倾扶住她肩膀的手用力了些。 昏昏中,慢慢适应黑暗,二人都看清了对方的脸。 晏倾看着她不断掉眼泪、雪白的、沾了土的脸,她泪眼濛濛中,也看着他清隽的、苍白的、没有一丝血色的脸。 她很担心他,正如他担心她一样。 在这片压抑的沉静中,两人各自哼了几声,而晏倾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 头顶井外声音模糊遥远:“是不是死了?” “这么多石头,怎么也死了。我听到几声后就没音儿了,八成被砸死了。” “可惜了,那小美人儿多勾人……” 那些声音远去,这方圆之地寂静万分,只剩下晏倾和徐清圆二人。 -- 恶人们离开了,天地空茫中,一轮弯月悬挂井外,给井中稍微带来了一点儿光。 晏倾扶着徐清圆的肩,始终没有松开。他一直看着她,星光沉水,冰雪初融。 他看着这个女郎跟着自己如此受苦,他气她中途几次不听他的话,又是想回来救他,又是在井中松开他的手。明明知道他生着病,知道他握不住她,她竟然主动松开。 分明才智过人,冰雪聪明,分明比其他的女郎儿郎都要聪慧,分明胆小,分明又怕火又怕人,分明是一个柔弱孤苦、被人四处欺凌的小小闺秀。 他看着她这一路走来,看着她如何在自己的命运中挣扎。 秀美的、伶俐的、一步步走向他的小小露珠儿。 他见过十三岁的那个不想死、在火海里求救的小女孩儿,他也见过长安初春,隔着马车窗帷看过来一眼的徐娘子,他还认识那个在驿站前被林斯年逼得掉了一只鞋子、也坚决要逃跑的徐清圆。 这样的女孩儿,为什么要在方才,放开他的手? 她知不知道那样会死? 她心里不害怕吗? 晏倾心中惊痛万分,骇然万分。如同一只巨手攥住心脏猛捏,他痛得冷汗袭身,遍体冰凉又灼热。他这么的惶惑,又这么的生气…… 从天历二十二年到如今的龙成五年,他第一次如此生气。 黑暗中,晏倾慢慢开口:“徐清圆。” 徐清圆心中慌乱,不知他的意思。他面容冷肃,神色复杂,他用前所未有的奇怪眼神看她,那目光如冰又如火,像要推开她又像要拥抱她,像要烫伤她又像要温暖她。 他放于她肩头的手也在发抖。 她期待他说些什么,可她又怕他说些什么。 徐清圆眼中泪水眨落,她看晏倾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,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,心中不禁有些尴尬,也有些期待落空的失落感。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,她手向身后的井壁摸去,嘀咕:“方才掉下来的时候,感觉这里软软的。” 她“啊”一声惊呼,因她竟这么倒霉,这么随手一摸,身后那井壁竟然轰然塌了,露出一个洞。徐清圆本靠着井壁而坐,井壁坍塌的时候,她重力不稳,上半身向后摔去。 晏倾瞬间收力,抓着她肩膀的手力道加大,他将她向相反的方向拉扯,将她抱入了自己怀中。 徐清圆闷闷地撞入晏倾怀抱里,他力气很大,她撞上了他滚烫的胸膛。 月光悬于井口,井中的晏倾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。 徐清圆埋于他怀中,轻轻挣扎,他竟然没有松开她。 头顶郎君声音低而哀,无奈迷惘,静水空流—— “露珠妹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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