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倒下时正对摄政王的方向,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男人已出手极快,不偏不倚地揽在…… 嫁衣轻滑,触感明晰。 那点几近于无的撞痛早被满心翻涌的纠结与羞耻覆没。 谢青绾悄然抬起眼睫,在一片忙乱中窥见摄政王那张冷隽摄人的脸。 见他无甚波动,谢青绾绞着绣帕的手才勉强松下一点。 顾宴容坐在桌前神情幽晦,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地摩挲。 时已入夜,素蕊盯着厨房做了些软烂易克化的吃食,又将煎好的汤药煨在炉子上。 婢女尽数退了出去。 谢青绾没甚么胃口,各样吃食拣着尝过三五口便停了筷。 服过汤药,下人收了碗筷。 晦烛红帐里复又安静下来。 顾宴容搁下那盏未动半口的茶,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,起身往门外去。 谢青绾忽然开口:“殿下。” 她才服过汤药,仍旧没甚么气力,亮而清润的嗓音恍若笼着云雾。 顾宴容顿住脚步,一语不发地回过头来,静静等待她开口。 谢青绾在这细密的注视下生出怯意来,在袖中揪紧了绣帕:“合卺酒。” 这桩婚事系先帝谕旨所赐,倘若今夜未完礼,传入外人耳中只恐有欺君之嫌。 她却旋即意识到,自己才服了药,本不宜饮酒。 少女浓翘的睫羽颤了颤,一时有些失神地坐在榻边。 红烛暖帐,顾宴容沉寂的目光却像是掺着碎雪落在她身上。 她不合时宜地想道,这杀胚似乎鲜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刻。 秦月楼中剜骨时他看着四溅的血,与那日宫宴上观舞赏花的神情一般无二——冰冷死寂,极度缺乏常情与温度。 “不必,”顾宴容声线平稳,“今夜之事,不会有人泄露半字。” 谢青绾颦蹙的眉微微舒展。 顾宴容慢条斯理地走近两步,居高临下,嗓音像是割裂幽晦夜色的风雪:“朝局诡谲,形势所迫,这桩婚事是本王有愧。” 谢青绾讶然抬起了眼。 他接续道:“今后奇珍灵药,富贵盛名,无论哪一样,王府绝不亏待。” 红帐间端坐的新娘忽然开口道:“倘若我只想回镇国公府尽孝呢?” 顾宴容话音顿落,昏光之下像是几经考量,又像在沉沉酝酿。 弹指的片刻被无限拉长。 长到谢青绾近乎以为他不会回答,那人却缓缓给出了答复。 “本王尚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。谢小姐倘若想回镇国公府尽孝,亦或另觅良人,待此事一毕,可与本王修和离书一封。” 幼帝孤弱,乱党当朝,人尽皆披着层层假面,以谨遵这世道的生存法则。 摄政王的答复已是坦荡。 谢青绾深深一拜:“谢过殿下。” 新房朱门开了又阖,芸杏目送摄政王离去,才慌忙入内去瞧她家小姐。 谢青绾衣冠端整,闻声清柔地望向她:“伺候盥洗罢。” 芸杏动了动唇,将那句“小姐没事罢”咽回了肚子里——她瞧上去实在没有丁点受了惊吓的痕迹。 帐幔层层落下,掩去了外头跃动的光火。 芸杏伺候她安置妥当,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。 谢青绾蜷在云软的枕衾间,被那点轻淡至极的沉檀香熏得昏昏欲睡。 她动了动身,不经意擦过寝衣下那片柔软,倏地浑身一僵,酝酿的睡意顷刻间散了干净。 那异样就像是。 谢青绾往衾被里蜷了蜷——像是被重重按揉过一样。 她总觉不适,颠三倒四地挽起床幔,咬唇就着幽微的烛火撩起了寝衣。 看不出甚么伤痕,只是略有些红罢了。 她复又满怀心事地躺下去。 照惯例,皇帝金口御赐的婚事,本该新婚翌日入宫谢恩。 然她与摄政王的婚事乃是平帝所赐,平帝已崩,太后悲恸隐于深宫,新帝又年幼。 大约是不需再走这一遭。 五更初天光昏晦,摄政王府却已是灯火通明。 谢青绾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入了含辉堂的膳厅,却发觉顾宴容早已在此久候。 她微愕了瞬,娉娉袅袅地行礼:“殿下。” 顾宴容颔首回了礼,眉眼间透出淡淡倦意,似乎是昨夜睡得不大好。 温火煨热的早膳散出腾腾热气。 谢青绾用膳是极斯文的模样,因不知摄政王府是何规矩,未敢轻易出声,只小口咬着甜酥。 今晨起身时她悄悄看过,那片红痕已褪得一干二净。 二人一时无话。 饭毕漱口时,顾宴容已转身离了膳厅,似乎是往书房去了。 素蕊取来了架上外披:“王妃,赵大管事携阖府上下来请晨安,已候在含辉堂了。” 顾宴容身为天家之子,早已无高堂在上,平帝即位后,将其诏封为亲王,封号永安。 她这个奉皇旨抬进来的正妃,已是板上钉钉的当家主母,摄政王府的另一位主子。 谢青绾扶起要行大礼的赵管事,才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慢条斯理地坐上主位,安静打量着堂中各人。 她绾着朝云近香髻,上簪珠光熠熠的螺钿钗,雪色外披下透出青玉绸泠泠光色,衬得她凝脂胜雪,幽丽出尘。 众人一时看得入神,赵管事不轻不重地一咳才纷纷回过神来,把头埋下去。 谢青绾认过王府各路管事,散了众人,方才吩咐道:“阿杏,给赵大管事赐座。” 赵全忙推辞道:“使不得使不得,王妃娘娘身份尊贵……” 谢青绾已温声打断:“我观赵大管事隐有痹症,春寒雨多到底难捱些,坐一坐无妨。” 赵全一愣,语气比之恭敬更诚恳三分:“谢王妃娘娘。” 谢青绾略略翻过一册账目,账面规整利落,细致分明,一一相合。 “全叔在王府管事多年,我病惯了,日后府中事务,仍要仰仗您才是。” 苍白易碎,却深明事理。 他在摄政王这尊杀神手下战战兢兢掌事多年,而今终于盼来一位温婉贤淑的新主子。 赵全一时热泪难禁:“愿凭王妃娘娘差遣。” 芸杏送这位热泪难禁的老仆出了含辉堂。 梨花木制的美人榻上铺着锦褥银绸,鹅绒枕歪斜。 含辉堂已撤去喜纸红绸,寝房里暖红的床幔也被换作了谢青绾平素惯用的流锦明光纱。 谢青绾打发了一众人,此刻正惬意地歪在美人榻上补眠。 她拿绣帕覆上面皮,便被芸杏捶着腿轻声唤道:“好小姐,今时可不能睡了。” 才用过早膳不久,睡下不利克化,只怕午膳更没有胃口了。 话音未毕,素蕊点了点她的额头:“该叫王妃了。” 芸杏便道:“好王妃,快些醒一醒神,奴婢陪您去花园放纸鸢如何。前日奴婢同素蕊来王府铺陈,见府中好大的花园,够王妃再起十座温房了……” 谢青绾不堪其扰埋进鹅绒枕间。 她春来多病,配的各色方子一剂接一剂地服下去,抑病却不培神。 素蕊知她实在困倦,斟来一碗参茶在矮几上备着:“王妃这一觉过去,醒时只恐更累,喝碗参茶罢。” 谢青绾才要开口,忽然低低地咳了两声。 她忙攥着绣帕掩在唇边,云鬓上熠熠的珠坠垂进凝脂嫩藕一样的颈窝间。 对另一个人的踏入浑然不知。 素蕊最是心软,谢青绾轻车熟路地拽上她腰侧的衣料,侧首朝她露出整张幽静秾丽的脸。 她甚至慵懒得不肯抬一抬眼,陷在云软的鹅绒枕间,湿软的嗓音媚不自知:“我不想……” 一捻之下,衣料不对。 抬眼,摄政王居高临下,静静望着她,一点衣料尚被她攥在手里。
第5章 宫宴 ◎沁娜有珍宝进献陛下◎ 谢青绾被他目光灼得一颤,倏然撒开了手。 她深陷在绵软的美人榻间,春衫微散,半露半掩的锁骨莹若脂玉,一时惊怯不定地往深处缩了缩,嗫喏道:“殿,殿下恕罪……” 顾宴容在她水色微漾的眸光里岿然不动,冷若一尊沉寂石像:“今夜赐宴盛待南疆使臣,晚些时候让飞霄送你入宫。” 谢青绾动作顿住,只是仍望一眼被她抓皱的那小块布料,欲言又止。 素蕊同芸杏恭送顾宴容出了含辉堂,回来时她已乖觉地饮尽了那盏参茶,正陷在云软的美人榻里落落寡欢。 芸杏忍俊:“殿下本以为您睡下了,特地免去了通传,原是预备吩咐奴婢们的。” 谢青绾幽幽往枕榻深处埋了埋,忧郁地拿袖子遮住了脸。 素蕊细致地整理着冠服,含笑:“原是为王妃入宫谢恩预备的,这下反倒阴差阳错了。” 摄政王府的车舆明珠华盖奢靡至极,角上琅铃错彩镂金,一应制式尽皆是照着亲王最高等设,倒与这位操持权柄一手遮天的人臣很是相称。 今夜昏晦不见月色,似乎隐有一场雨。 飞霄已候在马侧,恭敬将她送入车舆,仆从掌灯照透前路。 车行辘辘。 顾宴容摄政监国,苗疆朝见还需他主理,此程便只谢青绾独身一人。 “王妃,仔细脚下。” 长耀门外,谢青绾借着灯火,由芸杏搀扶着平稳下了车舆。 宫道昏晦不见星火,摄政王府一众仆从掌起明灯。 飞霄道:“还未到宫里上灯的时辰,委屈王妃暂且将就一段。” 谢青绾步履极缓,鬓间珠华曳动几不可察:“不妨事。” 话音才落,忽闻身后一道高扬的女声:“康乐长公主驾临,速速避退。” 谢青绾止步,借着灯火遥遥回望,见身后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着位少女,明灯耀目,声势浩大。 长耀门内舆轿禁行,这位康乐长公主高调如斯,亦得提着裙摆徒步而行。 谢青绾眨了眨眼,被这行人冲天的灯火晃得要掉眼泪,芸杏忙用袖子替她挡了挡。 飞霄取了腰牌奉至她面前,鎏金腰牌上镂刻着古老繁复的摄政王府四字,昭显身份。 康乐长公主顾菱华乃平帝长女,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,论起辈分,还需同小皇帝一样唤她一句皇婶。 谢青绾却不欲多纠扯,只淡淡摇头道:“长公主性子急,脚程快些,让一让无妨。” 飞霄便恭敬收了腰牌。 谢青绾率王府众人略朝一侧靠了靠,为身后人避出一半宫道,仍旧慢条斯理地前行。 身后一行人声势浩大地逼近,将要擦肩而过时,为首的康乐长公主忽然毫无预兆地顿住了脚步。 顾菱华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:“你是哪家女眷,本宫从未见过你。” 她身份尊崇,性格娇纵,阑阳城中世家贵女哪个对她不是极尽恭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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