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时外头暗无天光,天地昏晦间连远处的雨幕都看不分明。 素蕊不过是盥洗巾帕的功夫,回来便瞧见她面色苍白地立在窗下。 那只清瘦无力的皓腕探出窗棂,去接外头急骤打落的暴雨与木叶。 素蕊忙将人拦下,抖开绒毯替她仔细披着裹着,恳切唤道:“王妃。” 谢青绾侧首瞧她,忧郁却平静地告诉她:“好热的。” “王妃病着,高烧之下自然昏胀燥热。” 素蕊扶着她缓缓坐回床榻:“后晌宫里传来消息,摄政王昏迷苏醒,已无大碍。” 谢青绾才一颔首,便掩盖不住地低咳一阵,音色更沙哑下去。 素蕊将时刻温着的白芍雪蜜水递到她手中,看她小口润嗓子。 外头芸杏忽然小跑着闯进来,带来流动的寒意与一身水汽。 凉风卷携雨丝从未来得及掩上的门缝里骤然倾泻。 谢青绾高烧中格外敏感,霎时被激起一个寒战。 素蕊从屏风后绕出来,指尖点一点她的脑袋:“冒冒失失,仔细公爷打你板子。” 芸杏呼吸未平,急切道:“摄政王前来探病,已经在前厅同公爷叙着话了。” 谢青绾握着杯盏的纤指微微收紧,水一样的眸子像是被星火点亮,整张幽丽的脸都蒙上神采来。 素蕊无奈轻笑,看她有了精神才终于松一口气,取了柔软暖和的春装来。 只是还未来得及梳洗,忽听外头芸杏行礼道:“夫人。” 江氏来了。 谢青绾握着杯盏,被重重屏风遮掩下看不到她的动作,只是芸杏素蕊尽皆福身退了下去。 她隐隐察觉有异:“母亲。” 江氏小心将朱门掩好,立在不远处褪下被雨水与寒气浸染的外披,才缓缓走到她榻边。 见她容色,先是笑道:“绾绾恢复得不错。” 谢青绾并不回避母亲的目光,乖巧被她挽着手:“让母亲忧心了。” 江氏笑着摇头:“说甚么傻话,只要我们阿绾平平安安的,母亲怎么都愿意。” 她音色温柔又和缓:“阿绾,母亲这次来是有事要同阿绾交代。” 谢青绾安静望着母亲。 江氏便道:“芸杏跑得飞快,想必已将摄政王的行踪告诉阿绾了罢。” 谢青绾轻轻颔首,眼睛很亮。 她裹着绒毯,被暖白的细绒衬托出温热与柔软。 江氏便缓缓道:“摄政王此番,是要将阿绾接回王府,祖父已经替阿绾回绝了他。” 谢青绾一怔。 江氏忙握紧她的手:“阿绾。” 她条理清晰地解释道:“阿绾与摄政王情谊深厚,母亲明白,祖父母一样明白,只是现下,摄政王便能够保证余毒已清,不会伤害阿绾么。” 江氏轻抚她冰凉的云鬓:“经此一事,母亲也希望阿绾静下来,重新考虑摄政王之为人。” 她揉一揉谢青绾的额角:“不逼迫阿绾的,三日之后,仍由阿绾自行决定。” “这三日,便只当是归宁小住,好么。” 谢青绾安静听完,才抬手轻轻抚平母亲始终皱起的眉:“好。” 江氏看着她服过汤药,才起身回了前厅。 外头骤雨不绝,嘈杂的雨中听见不轻不重的叩门声。 有低沉平缓的嗓音:“绾绾。” 谢青绾霎时仰起头来,起身要去开门,听到外头老嬷嬷毕恭毕敬道:“姑爷身上寒气重些,小姐正病着,恐怕不利安养。” 言下之意是隔门相叙便是。 谢青绾目光黯了黯,裹着绒毯走近那道深掩的朱门:“殿下。” 她听到顾宴容平缓地问:“绾绾还疼么。” 谢青绾摇头,旋即意识到他瞧不见的,开口道:“不怎么疼了。” 男人很低地嗯了一声。 她仰望那扇朱门,忍不住闻到:“殿下是来接我的么?” 门那头又是一阵缄默,良久才听他道:“绾绾需要安养,三日之后,我再来问。” 这位一贯掌控欲惊人的杀神竟像是果真要容她三日游离与取舍一样。 他平淡如常,细致又周全地交代要她乖乖服药,穿暖一些,不能到窗口吹风之类。 只是最后有些古怪地问道:“绾绾一个人睡觉,冷么。” 谢青绾很轻的嗯了一声。 他回身,举步,在镇国公府阖府上下的迎送中朝谢老国公作揖,轻轻淡淡地告辞。 自控,内敛,城府深不可测,仍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权臣。 全无半点疯子的影子。 谢老国公却缓缓拧起眉来。 夜幕沉沉,这场暴雨未有片刻的凝滞与止休。 谢青绾盥洗得极早,拥着软枕蜷进衾被间,只露一双眼睛看素蕊熄了烛火,将她帐幔拢好。 睡意蔓延,她昏沉间隐约感知到有微糙的指腹接续不断地触碰她的眼尾,探至衾被中轻抚她的脖颈。 谢青绾呼吸一乱,旋即听到刻意压低的一声:“绾绾。” 她心跳骤止,手忙脚乱地从厚重衾被间支起身来,摸索到他下颌与微滚的喉结。 顾宴容亲吻她手心,又低低唤她:“绾绾。”
第57章 相拥 ◇ ◎绾绾还生着病◎ 话音才落, 她已萦着热烘烘花与药香攀附上来。 少女闺房琉璃瓦暖,帐拢薄香,流锦明光纱帐恍若将闺房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 外界一切的滚滚浓云与晦晦风雨都被隔绝去很远。 顾宴容感知到她因病热而滚烫的肌肤,听到她干净又沙哑地唤他殿下。 他借着昏灯审视过谢青绾颈间的掐痕, 看到她唇瓣、脖颈乃至锁骨上连片啃噬的痕迹。 顾宴容指尖触碰她泛红微肿的一双圆眼:“绾绾吓坏了罢。” 谢青绾黏在他颈窝里不肯挪动, 生着病格外没有力气, 只很轻地唔一声。 像是寻求庇护的幼兽一样。 熟悉的温热手掌贴上她腰肢缓缓摩挲,她听到男人语气幽微的提问:“绾绾害怕我了么。” 嗓音熟悉, 气息熟悉,连钳握着她腰肢的力度都重得熟悉至极。 谢青绾于忘掉了昨夜的力量悬殊与绝对压制, 被他拥在怀里小声又坚韧地说不怕。 窗外浩渺水汽接连起青石庭院与浓云密布的天幕, 像是张开漆黑的巨网, 吞噬银河与月光。 寝房唯留半盏灯烛, 昏光尽数被他挺拔的身躯遮蔽, 谢青绾烧得犯迷糊,仍旧心心念念:“殿下的伤怎样了, 有没有止住血?” 她温热,柔软, 气息香甜, 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微薄, 轻易便可以拢进掌心里施予或索求。 她对他满怀信任与依赖,在他密不透风的注视与保护中温养得天真可怜。 顾宴容闻嗅她的香味,很淡地说一句没事,听她赌气一般闷声闷气问道:“殿下不是说容我考虑, 要三日之后才来么。” 他神情不轻不淡地冷下去。 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收紧, 力道大得近乎要将她揉碎。 考虑甚么, 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, 在去留之间作出取舍么。 顾宴容俯首时指尖恍若不经意扫过她颈侧的命门,在她耳边幽微难辨地低语:“再说一遍。” 暗藏着病态。 那点悚然霎时间从耳廓直蔓延周身,谢青绾下意识绷紧腰背,听他音色凉得像雪:“绾绾,再说一遍。” 谢青绾瞧不清他的神情,却隐约察觉出他身上幽幽逸散的危险与燥郁气息。 她被他衣上寒凉的玉扣冰得打了个寒战,委屈得蹙着眉尖,要从他怀里挣脱开:“原就是殿下这样说的。” 顾宴容环抱她的手寸缕未松。 他语气微凉,不大听得出情绪来:“绾绾要考虑么。” 谢青绾动作一顿,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手按回尚有余温的衾被。 她寝衫薄柔,不过探出衾被接触了片刻清凛,便已肩臂冰凉。 顾宴容隐忍不发,将她衾被严丝合缝地拢好,才压着被边缓缓俯身。 有如藤蔓一样困锁攀绕。 甚么三日之期,说给镇国公听一听罢了。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她人回去,关起来,囚于他亲手打造的樊笼里。 蛊毒麻痹他的感官与记忆,把他变回幽庭里那个杀人嗜血的怪物。 恶念在他血液里烧渴叫嚣,像是毀溃长堤的翻滚暗潮一样不断冲刷他的理智。 他该环抱占据她,仍旧以她最是受用的嗓音与口吻告诉她,余毒未消,他随时有失控的可能。 告诉她这三日不是弃置,是保护。 一如往前无数个日夜里一样,披上那层冷静、理性且绝对自控的完美外壳,继续理所当然地享有她全心全意的仰赖与恋眷。 镇国公疑心防备,朝野群起攻讦,他尽皆应对得滴水不漏。 然而眼下。 顾宴容俯在榻畔,长久地凝视深陷在暖热衾被中懵懂又失措的谢青绾。 她生着病,眼睛圆而漂亮,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,盛着颤颤盈盈的水光,只装得下他一抹倒影。 他没有俯身吻她亦或是嗅她颈间的香,只讳莫如深地低垂着眼。 窗外风雨晦晦,被他暗藏着浓郁妄念的嗓音衬托出十二分的空凉与死寂来。 叹息一般:“昨夜悄悄抹眼泪,今晨央着我早些醒来接绾绾回家,我都知道,绾绾。” 他神情掩在明明灭灭的昏晦光影中瞧不分明。 谢青绾被困裹在衾被中不得动弹,轻抽着气眨了眨眼睛。 她隐约有所感知。 昨夜他像是一尊玄石雕刻的漆黑神像一样,缄默肃穆的平躺在那里,谢青绾贴上去时,却无端生出一种被自上而下深深注视的错觉来。 她在这注视的包围下像是终于有了依仗,靠着他肩角沉沉睡过去。 原来他都知道。 谢青绾又觉出委屈来,眼眶热得渐红起来。 情绪波动太大不利安养,她便自幼被教着劝着,鲜少会掉眼泪。 连祖父强势将她带离他身边,都温静柔顺得没有掉一滴眼泪,却不知因何在他面前总也止不住。 她试图挣开紧裹的衾被窝回他怀里去,还未来得及动作,忽然听他语气幽微地开口唤她:“绾绾。” 他纵容恶念,放任残余的蛊毒在他血脉中灼烧沸腾,操纵他伸出由漆黑恶.欲凝实的手。 音色暗哑,呼吸渐沉:“绾绾不是总问,为何迟迟没有圆礼么。” 他缓缓低首,不像征询,像是哄骗一样咬字缱.绻:“今夜便同绾绾成礼,好不好。” 谢青绾呆了呆,勉强听懂了他所谓的成礼,究竟意指甚么。 她病得没有力气,浑身都陷在衾被里,被他一手撑在榻畔幽幽凝视。 成礼。 她耳尖渐红起来。 顾宴容紧守在她榻畔,一手按她肩角迫使她陷在如云一样的软褥间不得反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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