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反问道:“怀淑大长公主如此痛恨于摄政王,又是为百姓,还是为私己呢?” 顾慈雪怒极反笑:“便是为私己又何如?” 她一字一顿、咬牙切齿道:“他暴戾,疯魔,泯失人性,在幽庭中用尽手段,残虐手足逼死父皇,本宫当然恨毒了他。” 怀淑大长公主当年乃是昭帝膝下最受宠爱的女儿,一句“最肖朕当年”可谓风光。 两人僵持间,全未留意床榻上双眸紧阖的摄政王,睫羽微动。 谢青绾轻咳几声,嗓音湿哑地断续问她:“大长公主以为,昭帝便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朝野所谓的百代才出的英主了么。” 她坐回榻侧复又牵起那只手,热意便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递而来,像是庇护与力量。 谢青绾暗自深吸一口气,努力学着他一贯平缓且慢条斯理的模样,淡淡侧过首去。 “乌漳蔽日,乾坤倒错,世道如此,岂可独善。” 厚重的房门开了又阖,整座临山殿终于彻底寂静下来。 她悄悄把眼泪抹掉,听到房门外两声轻叩:“王妃娘娘,今晚的汤药还未服下。” 翠羽端着药碗埋首踏进寝房,奉药时擦见她哭红的眼尾。 还未开口相劝,却见她已捧起了那碗漆黑的药汁。 汤药一直煨在炉上,冷热正宜。 她双手捧着药碗,虽然眉头紧蹙,却小口认真又坚韧地吞咽着那碗汤药。 换了两口气,药碗终于见底。 翠羽看到最后坠进碗底的那枚晶莹硕大的泪珠,终归没能劝些甚么,将碗匙收好退了下去。 谢青绾隐隐觉得头重脚轻,大约是又要生病了。 她剥开外袍,小心翼翼地避开顾宴容左侧的伤口,贴着他右臂睡下。 男人的体温将衾被烘得暖融,热气蒸得她眼泪都要融化滴落。 谢青绾拿帕子擦干了眼泪,很轻地将脑袋抵在他肩角,忍不住带着哭腔唤他:“殿下。” 沉眠的石像没有回音。 她捧着男人的手腕,胡乱把他的手按在自己颈上那片青紫的掐痕上,藏在衾被间掉眼泪。 那片被掐紫的肌肤一动便疼。 待人群散尽,才终于敢露出掩埋很深的慌乱与无助来。 宫中已经下钥,消息与各方势力尽皆被这座皇城里一道道深门拦截。 她不去想明日该怎么办,只是抵在他肩上宣泄一般轻呜着掉眼泪。 疾风骤雨被紧阖的木窗、合拢的床帐、暖融的衾被连同他暗蕴力量的胸膛隔绝在外。 谢青绾哭得累了,便蜷在他怀里,伴着暴雨的洗刷声沉沉睡去。 却全然不知,身侧人清醒着伴随她“沉眠”了一整夜。 蛊毒带来熟悉的燥郁与失控感,不断纵容着他恶念的滋长,不断诱使他伸出手去,剥嗅她柔软寝衫下的体香,亲吻她,侵.犯她。 人永远最了解自己。 穴位上那一刀扎得极重,虽拔了匕首,却仍旧迟迟没有恢复任何气力,连眼睫都难以抬起。 像是一座玄石镂刻的冰冷石像,萦着药与血气无言静卧。 顾宴容听她伤心又无助的哭声慢慢低下去,最后变作薄弱的呼吸声。 自己送上来,全不设防地睡在他怀中。 他却完全无法动弹。 像是错乱一样。 他一面血液中疯狂滋长蔓延着恶念,最不可见人的妄念与臆想在他识海最深处反复模拟过无数遍。 令一面却又心脏紧攥,艰涩难言,只想亲吻她含泪的眼。 穴位未解,顾宴容无法开口唤她绾绾,亦不得伸手安抚她哭得轻颤的单薄肩背。 唯一能做的唯有嗅着她身上薄弱的药香与自己怀中血气逐渐混杂,听她哭累到沉睡过去。 蛊毒的支配近乎使他回到那座宫墙高深幽庭,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里。 他早已习惯于自控与掌控一切,却仍旧飞快回忆起如何控制与抵抗。 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一样。 他在拉扯与煎熬的间隙沉着推算,这样的剂量,大约要三日才可完全代谢掉。 穴位上刺得极重的那一刀,至多撑到天亮时。 顾宴容听着身侧的呼吸声,清醒了一整夜。 燕太后寿辰第二日,一桩大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轰动全城。 摄政王疯癫失控,若非怀淑大长公主带兵拦截,只怕要在燕太后生辰当日手刃发妻。 朝野震动,摄政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。 他暴戾无情,为政铁腕,剑下亡魂却尽皆赃官败吏,纵然杀孽深重,却是为官之道。 残虐发妻却乃南楚刑律之重罪,与权谋之争大相径庭。 惨无人道,何堪身为皇室,何堪成为这个王朝的掌舵之人。 何况这位摄政王妃,乃是战功显赫、一身荣光的谢老国公膝下最后的嫡亲血脉。 若有差池,满朝镇国公旧部岂会善罢甘休。 谢青绾五更未至便被翠羽唤起,身侧的摄政王仍旧眼眸紧阖。 大略梳洗过,听内侍禀告:“王妃娘娘,谢老国携老夫人晨叩宫门,请旨接您避回母家,陛下无奈,已将之迎入鸿台殿。” 窗外暴雨如注。 谢青绾隐隐又起了高热,为寒气所沁,难禁地打了一个冷战。 她按捺着脑内昏沉与胀痛,侧首嗯了声,安静守着摄政王。 “殿下。” 谢青绾伏在榻边,有些昏沉地将脑袋抵在他颈窝里,嗓音哑得不成样子。 额上温度烫人。 顾宴容眼睫细不可查地挣动一瞬,却终归没能张开。 谢青绾在他颈窝里又贴又蹭:“祖父自释兵权后便再未出世半步,今日这一遭,可见是下定了决心的。” 她小声问:“殿下醒了,早些来接我,好不好?” 作者有话说: 接!下章就接! 和评论区小甜心们贴贴~(更新不按时被踹开)
第56章 相隔 ◇ ◎隔门相叙便是◎ 鸿台殿金台高筑, 瑰丽恢弘。 摄政王一倒,小皇帝身边暂没了依傍,手忙脚乱地去扶这位伏地叩礼的老臣。 镇国公谢安道曾被昭帝引为义兄,算起来可谓是他祖父辈的老臣。 镇国公府虽因昭帝当年疑心深重而遭赶尽杀绝, 后继无人, 一身丰绩与战功却终归不可泯灭。 朝中旧部虽不再拥立追随, 却也决不会冷眼旁观谢氏最后的嫡出血脉无辜受戮。 谢青绾匆匆赶至鸿台殿时,正瞧见祖父母端坐金殿之中, 与燕太后心平气和地品着热茶。 燕太后瞧见她来,忙起身道:“阿绾来了。” 她亲切地挽住谢青绾微冷的手, 一触之下先蹙了眉:“手怎么这样凉?” 谢青绾福身回道:“路上走得急了些。” 她衣上沾着晨雾与寒凉水汽, 黛眉与眼睫都湿漉起来, 浅唇莹软, 苍白可怜。 颈间掩不住的掐痕看得燕太后一阵心惊。 她自然想替摄政王保下这门亲事。 于公, 这位杀神成婚后确乎收敛许多,朝局虽说不上太平, 也到底不再是永镇年间那血影诡谲的光景。 于私,她少年养在宫中, 与平帝青梅竹马, 也曾见证这位杀神困居幽庭而运筹位置, 一力襄助平帝稳登极位,她也该遵循平帝嘱托,相予扶持。 只是这回。 燕太后侧眸瞧见不动如山、定定品茶的镇国公夫妇,暗叹一口气。 只怕她未必能帮。 谢青绾正起着高热, 手指冰凉, 额头却滚烫。 她同燕太后见了礼, 才缓慢回过身去, 行大礼道:“孙女不孝,惊动祖父祖母了。” 谢老夫人终于端不住茶,将人扶起来拥在怀里:“阿绾,祖母瞧瞧……” 少女脖颈纤细脆弱,青紫的指印像是下了死力掐在她命门上一样,形容狰狞可怖。 谢老夫人只瞧一眼便落下热泪来,伸手却不敢触碰,只说:“好孩子,跟祖母回家……” 燕太后忙道:“昨日寿宴酒水之异,皇帝已着人严查,决不会轻易放过戕害阿绾之人。” 这话说得机巧。 谢青绾到来之前,她便已引着小皇帝将此时所查明的本末来由,连同其中利害干系原原本本地告知于镇国公夫妇。 眼下刻意提起,又将罪魁祸首引向下药之人,显然有意回护于摄政王。 谢老夫人侧首谢过恩旨,仍旧捧着谢青绾道:“阿绾,同祖母回家。” 谢青绾拿帕子替她拭去眼泪,开口只轻轻唤了一句祖母。 燕太后柔声相劝:“暴雨未歇,阿绾身子弱受不得寒,更何况长途颠簸呢。” 她亲和又温慈地望向谢青绾:“春和宫花木满庭,最是宜居,不若先将阿绾安置在此,镇国公与夫人一同留住,也好看顾照应。” 谢青绾安静垂着眼睫。 一旁的谢老国公默然听了许久,起身作揖道:“外臣岂敢叨扰,今日接了阿绾,老臣便就此告退。” 燕太后对这位老国公所知不多,未曾料想他是如此软硬不吃的脾气,一时怔住。 偏偏这桩事她皇家不占寸理,便没有半点周转的余地。 谢青绾反倒沉静,福身温顺地向燕太后辞了行。 暴雨中翠羽撑伞小跑着迎上来,又为她添一重玄青绸质地的雨披。 镇国公府的车马停在长耀门外,素蕊同芸杏皆撑着伞候在车边。 矮身钻进车舆,纷繁嘈杂的雨声像是被落下的车帷隔绝很远。 江氏在车舆中挽她坐下,递来一枚小小的手炉,又探了她的额温,嗓音缓和:“又生病了。” 谢青绾缩在她怀里,唤了声母亲。 她与江氏同乘,镇国公夫妇搭前头一辆。 江氏劝道:“母亲晓得阿绾与摄政王情投意合,来时素蕊芸杏便一五一十地交代过许多,想必你祖父心下更是清楚。” 谢青绾微微偏着头,不胜病弱地倚在软靠中:“那祖父为何……” “阿绾,”江氏探了她的额温,正色道,“无论摄政王因何失控,只要危及阿绾,镇国公府便不会袖手旁观。” 谢青绾回府便大病一场,苏大夫被从摄政王府复又请回镇国公府来,替她问了脉,提笔刷刷写着方子。 疾风肆虐骤雨不休。 谢青绾昏睡在久违的熏风院中,伴着雨打木叶的簌簌声昏昏沉浮。 分明换了最亲柔软和的寝衫,枕头软,衾被软,连同棉絮铺织的寝褥都松软如云。 无人再剥她怀中的软枕,尝她怀中肤香,无人扰她清梦。 谢青绾却总也睡不安稳。 素蕊片刻不离地守着,外头雨疏风骤潺潺未休,偶然听不清她在呢喃甚么,只是紧抱着软枕,将脑袋更深地埋进衾被与软枕里。 眉尖一刻不曾松开。 汤药令她格外昏倦嗜睡,中间被迷糊哄起来进了些清淡的粥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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