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崔大人,佩剑虽好,可斩断硬物后,也须得悉心保养。”谢凤池在二人身后轻声提点。 崔绍下意识侧目朝自己腰间佩剑看去,顿时一怔。 他想起,这剑还是他刚被提点为大理寺少卿时,安宁侯府送来的,剑身为玄铁铸造,乃传世宝剑。 当时他本不欲收,送礼者却告诉他,珍宝都是身外之物,唯有世子与崔绍之友情最为可贵。 洛棠还摸不着头脑,崔绍却知道,这把剑,是他与谢凤池之间的友谊信物,亦暴露了大皇子的细金锁是他斩断的,谢凤池心中清楚明了。 他深吸口气,回道多谢提点,大步迈出。 谢凤池脸上的温和如被拂面而过的风吹散,他看到洛棠露出崔绍怀抱的足踝,看到洛棠缠抱着对方的臂膀,更看到她被崔绍悉心送入马车,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地拉紧了车帘。 他仿若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。 车队离开,两人也走出驿所,庞荣终于忍不住愤怒自发请命:“世子,可须半路动手?” 谢凤池又看了很久那马车的背影,才缓缓摇摇头:“不用。” 庞荣难以置信,奇耻大辱,世子竟就打算忍耐了!? 谢凤池没看他,却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,扯了扯嘴角,撑出个挑不出错的笑。 “痴缠追打,好显得我无能,连个人都留不住吗?” 庞荣惶恐低头:“属下绝无此意!” 谢凤池转身朝回走,不知走到了哪条路上,只觉得周围熙熙攘攘,只有他孑然独身,虽是笑着,可那张俊美的面容绝对再称不上温和。 他似也发觉,自己竟连最基本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,皮下的怪物撕破了心口的桎梏,狂吼着,咆哮着,要摧毁着眼前所有能看到,能触碰的。 她说过的,她哪里都不去,她只想陪着他。 谢凤池摇摇头,想晃走那些汹涌澎湃的念头,叫发疼的脑子清净下来,想维持着自己的仪容,手掌颤抖间,忽然感受到袖间有什么沉甸甸的。 他顿了顿,将袖中之物取出,剔透的玉钗在太阳光下流光华润。 人来人往的江南石板路上,沿途的年轻娘子无一不为这凝视手中玉钗的俊美郎君驻足,颊飞红云。 她们多半都在想,也不知哪家娘子如此幸运,能得此郎君赠玉钗呢? 谢凤池缓缓将这玉钗藏入掌中,冰冷坚硬的玉刚好够他摩挲,止住他愤怒的颤抖,冷却他咆哮的憎恶。 庞荣刚赶过来,便见主子似乎已经恢复,先前的所有失态都如昨日云烟消散。 “收拾好东西,回京。”谢凤池将手收于袖中,嗓音还有几分沙哑。 他送出去的东西,终该讨回应有的回赠。 作者有话说: 谢凤池:(缓缓反应)所以,老婆没了…… 庞荣:我们侯爷真是个可怜人!!!【哭两包餐巾纸】
第四十六章 崔绍不是个沉溺于风月便会忘乎所以的人, 洛棠从头一次见这人,到如今跟着对方回到府中,越发清楚。 大理寺少卿的府邸是个三进的宅院,说小不小, 三四十间屋子, 府中管事护院和仆厮几十号人都安置得下。 洛棠进了府, 崔绍亲自替她将行李物件都安置进东厢房,忙前忙后照应下来, 洛棠眼巴巴撑着笑,却觉得此处说大也不大。 连个单独的院落都没有,比起安宁侯府…… 不行不行, 出来了便不能再想了。 她撑起笑, 不将心中的微小低落表现出来,往后还得多指望崔绍呢。 府里迎回主子,四处忙碌, 崔绍忙了半日,微微喘着气回到屋内,洛棠一见他便起身替他倒好茶。 崔绍谢过后饮了口, 清声嘱托她:“如今你便安心住下,卖身契的事情我会留意侯府那边的。” 洛棠乖顺点了点头:“多谢崔大人收留, 衣食住宿的费用, 待我将文稿交予书屋后拿到润笔费便还你!” 她在崔绍面前一直将自己扮演成坚强的小白花,虽身陷囹圄却心志清高,能靠自己的绝不多靠男子,她知道, 崔绍这样的君子, 就爱这种。 崔绍笑了下。 他惯常绷着脸, 倏然展笑别有一番俊朗,叫洛棠看了微微脸红,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。 “你是不是还不知道,玉山书斋是我开的?” 洛棠瞪大眼:“啊?” 她面容姣好神色娇俏,惊诧的模样也叫人极为受用。 崔绍便噙着笑同她解释,他科考前,本着便利自己,和几个友人一同开了个小书摊,夺魁后本想关门大吉,可亲友都劝他,不若继续卖着公道的书,也好造福后继的学子们。 况且在京中行事也不能仅凭一腔忠义,诸多应酬与走动若不想被旁人知晓,有个自己的地方更好。 是也故,他将书摊开成了书斋,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幕后的老板。 “原是这样……” 洛棠恍然大悟,一副又新奇又钦佩的模样,实则心中得意一笑。 猜对了。 因着要与崔绍朝夕相见了,她便把先前有关这人的小事全都梳理了一遍,早就隐隐猜测他与玉山书斋或有关系,果不其然被她猜中,当即将心中只有六十分的钦佩给放大成了一百分,全叫崔绍看见。 没有男人能不喜欢一个漂亮娘子为自己有如此反应,冷肃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例外。 可问题也紧接而来。 崔绍笑了下,若有所指道:“你先前的文稿,也是我替你修正的。” 洛棠:“……” 表情险些没有稳住。 “刚刚书斋掌柜过来同我说,我去江南之后,你将修改后的文稿送过来了,我便没来及审阅,这些日子我会看。” 崔绍说完,似是见洛棠的神色隐隐有不安,又笑了下,宽慰了她几声后离开了屋。 洛棠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儿了。 她是不小心成了夫子的寄宿学生了吗? 可偏偏崔绍是个不会细致察觉娘子情绪的人,回府第一天倒还好,第二天开始,这人白日里便忙得几乎找不到影了。 幸好崔绍没有多同下人说她的来历,众人便真将她当做了崔家的远方表妹,不甚掩藏地同她交流起京中近些日子的八卦—— 他们崔大人立大功啦! 也是辛苦,年关就远赴江南,去查那场大雪怎就造成了严重影响,查朝廷拨去的赈灾粮款究竟去了何处。 一查不得了,竟牵连出了一窝又一窝硕鼠,江南的豪族与官员们借着姻亲与举荐的庇护,将盘踞错综的势力扎根进这片土地的深处,叫去了无数位钦差都无功而返。 江南,鱼米之乡,自古便富庶,谁能舍得松口? 而恰恰,崔大人伴大皇子殿下才去数月,便将这沉疴痼疾连根拔除! 据闻圣上身子不好,整个年关都缠绵病榻,听到此消息,撑起身子连夸了数个好字。 如今的大理寺卿年迈,不出多久便要告老,继任者是何人,一目了然,府中众人皆为自家主子即将位列九卿兴奋不已。 在这样的气氛中,饶是洛棠心中没什么波澜,表面还是要扮作同样欣喜的。 她不能因觉着自己像个外人,就真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外人。 是日,终于等到了崔绍早早归府,用完晚食,又过了许久,见对方屋中还亮着烛光,洛棠终于握着纸笔,敲响了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的屋门。 严寒已经随着时日退去,正值盛春,洛棠穿了件水红色的对襟长衫,罩着件杏色的外袍,不露骨,只显娇美可亲。 她挽着朝云近香髻,发髻悠然盘旋,簪着朵娇俏如魇的桃花。 她的面妆也打理得颇有心机,面若凝脂,不似敷粉,可眼尾的一抹醉红勾出桃花妆,又让人恍惚察觉,她原是用了心思的。 月色下,院落中的新开的桃花与门外站着的少女相映成辉,看起来如个借月华凝成人形的桃花妖,叫打开门的崔绍目光微微凝滞了瞬。 洛棠好似没察觉对方眼中的惊艳,含蓄婉约地展颜一笑。 “崔大人在忙吗?我来找大人校稿了,若是不得闲,我便择日再来。” 崔绍自然不好再叫人回去。 事实上,他也深觉歉疚,将人带回来这么些日子不闻不问,若非洛棠今夜找来,他恐怕又要埋头处理公务到深夜再囫囵睡去。 如此,今夜休息一番,同她说说话也好。 “洛娘请进。” 洛棠不动声色地打量崔绍的屋子,陈设清雅简约,映衬主子是个正正经经的文人,又没有世家大族积累的奢华习惯,除了些山水字画与笔墨纸砚,几乎没看到旁的陈设。 洛棠忍不住又想起那位温润的世子。 不论谢凤池内里如何,他确是从不沾染宗室子弟的恶习,崔绍还偶有应酬饮酒时,谢凤池却是因着身份尊贵又是个不需要巴结的司业,所以几乎连酒都不沾。 当然,也有可能是因为还在侯爷的孝期里,他将所有不好的都收着掩着罢了。 洛棠摇摇头不去回忆,将手中的文稿交到崔绍桌上。 这会儿,她又觉得,若她出生在高门,自小应当也该如此将作业交给夫子吧。 崔绍静静看着,如洛棠所料的一样严肃,宛如在审阅手下递上来的罪状。 看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,洛棠不是手下,也不是罪犯。 他默默抬眼,见到少女好似有些忐忑地坐在一旁,楚楚可怜的杏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中的文稿,等待他发落。 ……他真的如此凶神恶煞吗。 崔绍轻咳两声,没话找话般地说:“这些日子确有些忙,江南的事情还没结束,积压的案子也得尽快处理。” 所以他不是故意冷落她的。 洛棠赶忙体贴地点头:“我知道的,崔大人忙得都是攸关朝廷的大事,洛棠这里得您的照拂已经很感激了,怎会有怨?” 崔绍被体贴得心头发软,想着洛棠的话,思绪忽而有些发散。 这次肃清江南官场,最大的功臣其实并非他,也不是大皇子,更非霍将军,而是谢凤池。 他不知这人从哪儿弄到了那些世家与官员们的罪证,也不贪功,全然交给了赵晟。 谢凤池不贪,那位大皇子虽愚钝,却也不敢在大事上贪。 况且据闻霍将军当时就在一旁,他瞒了,大将军可不会,叫圣上知道只会不满,他吃了几次亏,多少学会了圆滑,以故回京之后只将事件始末如实禀报。 圣上龙颜大悦,仍旧大大夸赞了大皇子,而悬了半年之久的安宁侯爵位,终于也给袭了下去。 如今的谢凤池便不再是世子,而是侯爷。 不知不觉,崔绍便将这话同洛棠都说了开,等他意识到或许洛棠并不想听时,才后悔已晚。 “我与你说这些,只是随心想到,没有别的意思,你别担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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