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晃了晃脑袋,沈融冬将那道眼神从脑子里抹去。 “那些灾民们我允诺了会给他们发放工钱,可这件事缺少个具体的人管理,不如这样,明日你从太子殿下指派的人手中挑上几位,由他们帮衬着你清点灾民拾掇回来的柴木,无论是按照质或者按量发放工钱,亦或者有什么新奇点子,怀有才能的人想做其他,都交由你全权定夺。” 绿竹停下手中木梳,惊喜道:“奴…奴婢可以管人吗?” 沈融冬嫣然一笑:“总归是要尝试的。” 青荷的嫁妆她早已准备好,可是轮到绿竹,该替她筹谋什么,迟迟未能做决定。 也只能先相信她,稍加以磨练。 - 一连两日,沈融冬不是礼佛便是誊写经书,正如同她对晏君怀承诺过的那样。 绿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,也不会总是在她眼前出现,而是每日里忙到不亦乐乎。 灾民们的感谢素来有增无减,但是没料到,短短两日后,拾掇柴木这桩事就出来了岔子。 沈融冬原本是在佛堂内礼佛,她特意避开了最初进的那间,以免再遇见那双让她心悸发堵的眼睛。 绿竹挑中的几名亲卫里,有一名同寺院里的小沙弥来告知,因着这两日拾掇柴木便有工钱拿的缘故,年纪尚幼的灾民们也会争抢着要去山林间,而其中一对兄妹在今日灾民们都归来的情况下,依旧迟迟未归。 起初并未有灾民发现他们两没归来,只是绿竹见他们面黄肌瘦,又在逃难中与双亲失散,是所有年幼灾民中唯二没有父母亲人的,因此待他们比平常人上心。察觉到他们没到柴房来,便警惕起来,派了人去往灾民们居住的棚子里察看,果然是没有回来走动过的痕迹。 这下彻底确定,他们在山林间走失了,没有归来寺庙里。 小沙弥心急如焚道:“这山林中虽然未曾发生过什么豺狼虎豹食人的事件,可那野猪野鹿也是不少,区区两个孩子定然对付不过,纵然不怕它们伤人,可自打晌午过后,这天便降起了蒙蒙细雨,灾民们也都因此提前归来,若是入夜前,还见不着那两名孩子回来,山林间路滑,这可就糟了…” 沈融冬知晓,即刻派出了所有人手出去寻人,又在灾民中悬赏了银子,一开始他们听见失踪后没谁愿意去寻,现下见有利可图,也同那几名最开始便去寻人的僧人一样,行动得如同兔子般快。 沈融冬静不下心,等到绿竹过来同她一道,下了山门在山路间等消息。 起初她撑着伞,与绿竹站在山路边缘,望着山林里人影憧憧。 远方呼喊声一浪盖过一浪,细雨被斜风捎着掠过树影,漆黑的夜色将四周渲染得鬼魅丛生,绿竹再呆不住,着急问道:“小姐,不然我们也跟着一道寻吧?” 沈融冬思忖片刻,颔了颔首。 她们共同撑着伞走进林子里,忽长忽短的喊声不停,她提了气,同绿竹一道喊起来。 “这见鬼的天气,”绿竹直骂,“撑个伞也不顶用。” 或许是急了,绿竹忽然跑出伞外,抱着自己的脑袋道:“小姐,您先回路边上等着,奴婢去寻寻就归来。” 沈融冬撑着伞僵在原地,思虑片刻,朝着少人找寻的地方前行,也顾不上再提裙摆。 四周愈发阴暗丛生,沈融冬撑着的伞一时不慎,被一阵风吹歪到一旁,待她再扶正,伞沿自然地朝上揭起。细雨如银丝般吹跑进她的伞里,扑沾在眼睫上,她撞见前方,有双让她一看见便心悸发慌的眸子。 对视须臾,沈融冬终究朝着他走过去,问道:“大师,你也是来寻人的吗?” 他站在泥泞里,浅浅嗯了声,算作是回应。 沈融冬并非什么不善言辞的人,可对待眼前这人,俨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,才能令下一句交谈不那么古怪。 恰好,沈融冬滚动喉咙间也觉得嗓子由于方才的呼喊顿时变得有些艰涩,再出声是白费力气,打算与他擦肩而过。 伞沿不偏不倚,想必是未曾剐蹭到他的。 但是耳旁忽然一热,有了句温言的提醒:“万法皆空,唯因果不空。” 山林里树叶被风簌簌吹动,团团细雨裹挟拍打而来,远处人声持续,灯笼的亮光也在时隐时现。它们混在苍茫的夜色里,却蓦地遥远起来。 沈融冬有一刹那的失聪,短暂到眼睫全覆没在雨丝里,浑然不知觉。 “施主若不是接济他们,也不会引得他们来山林,纵然接济得了一时,也接济不了一世。” 耳边腾腾温热,似有春风信手拂来,应当全是好言劝解。 沈融冬想起来,他们出家人的一贯作风便是温言善语,但在字字句句中无形扎中人心。想必方听见有人失踪,便着急忙慌来寻找的僧人,她身旁也是其中一位,说起来,不知道算不算是伪善。 银月隐隐高悬,沈融冬抬眸看向身旁,之前夜里的回忆,悉数被唤回。 她忘了,这原本就是个怪人。 “这么说来,全都是我的错。” 沈融冬摁了摁额穴,忽而心念一动,朝旁怔怔地探出手去,扯住他的袈裟,吐气如兰:“那么,不能取悦男人,也是我的错吗?”
第13章 沈融冬的几指摩挲着湿了些许的袈裟,扬起遭霏霏烟雨浸淫透彻的脸蛋,唇瓣宛若桃蕊初绽:“既都是我的错,那么究竟是埋下了怎样的因,才会酿成这些果?” 僧人眼睫微颤,青白瘦削的指骨隔着濡湿的衣袖将她拉开,近乎不动声色。 行事这般小心翼翼,沈融冬几乎以为,她真的是什么豺狼虎豹,妄想将他全数吞吃入腹。 她没再拉扯他,但偏偏朝前一步,逼近他眼睫下:“你既然在我面前论因果,那么想必都能知晓清楚?” “色相万千,”他缓道,“世人未勘破红尘,无外乎爱慕色.欲,并非独指男人,女人亦是如此,施主不必太执着。” 沈融冬笑起来,痴痴地问:“那么大师,你也是爱慕色.欲的其中一人吗?” “贫僧是出家人,并无非分之想。”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听,如洞箫,亦如靡靡琴音。 沈融冬的心里忽而席卷上一道难以启齿的情感,大致是他话中的出家人三字点醒她,这道情感里掺杂的声音不停在揭示她,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? 她深入想了番,约摸是现下场景同一年前过于相似,她身陷囹圄,才会没法控制自己,做出轻浮举止,也是为了答案。 明明已经平下心静下气,可是隐隐间,也总有些不服输。 若从佛门中引经据典,这件事的因的确在她,可她是无意为之,仅仅这种程度,便足以让人无故指责,将过错全推诿在她身上吗? 但纵然如此,沈融冬逐渐清醒过来,他人是他人,但她不能。她不能将雨夜里的场景联系在一起,深藏在心底里无从发泄的怨怼,借由他人指责乘隙宣泄出来,即便眼前人看她的眼色一度令她不解。 沈融冬的言行,想任由其施展又强行压下,如同展翅欲飞却始终不得其法的蝶。 手里撑着的伞已经不见作用,沈融冬朝他颔首,退后一步,轻慢道:“大师,方才是我太过莽撞,想起一些始终不解的事,才会身不由己冒犯,见谅。” 未等答案,她转身,握着伞柄,朝雨落树杈引出更重声响的方位寻去。顺延着雨丝,嗓子干涩,没传扬出什么声气。 嗓音拉长绵延在雨夜里,其他动静蛰伏,沈融冬未曾察觉出异状。 直到行上一段路,她往后窥探,沙沙的脚步声顿止,僧人身形瘦长且挺直,伫立在那里。 原是他细微的脚步被雨水吞去声音,她丝毫没有察觉。 僧人双手合十,上前一步:“雨夜泥地湿滑,施主所穿又是罗裙,极易踩地,不若一道周全。” 沈融冬颔了下首,算作应答。 - 暮色愈发浓重,沈融冬疑心道:“他们有没有可能是遇上其他事,已经不在这片林里了。” 僧人道:“不会。” “施主的接济在前,尝过甜头的人,不会选择放下,何况即便有隐情要离开,也应当将今日柴木交付,拿了工钱再走。而崇恩寺向来皇恩浩荡,故山脚时常有官兵驻守,无贼人会选择出没此处,掳走两名瘦骨伶仃的孩子也无利可图,应当是坠入了山脚下猎户安置的陷阱,一时晕厥过去,醒来雨势又大,才会救助无门。” 沈融冬顿悟,压下了忧虑。 他们在昏天黑地里又朝前走上一段,僧人在她没察觉到的期间,先行拦在她的面前:“且慢。” 沈融冬观着他俯身,从前方小水洼里取出一截浸湿了的枯木,又在上找到几丝赭色的麻布布料,“应当是他们剐蹭所留。” 沈融冬立即同他往前,遂在前方不远处,发现了其中一道女孩的身影。 雨天路滑,男孩不慎掉落进陷阱里,妹妹的脚也在起初拾柴崴伤,一时没法动弹,只能守在原地,两个小孩儿束手无策。 僧人褪下身上的袈裟,撕成两半后拼接成绳索,拧紧方垂下,男孩儿抓住了缓缓上升,脑袋逐渐探出陷阱口。 沈融冬将伞撑在小女孩上方,看到无碍,心下松了一口气。 商议过后,由僧人去通知其他的人人已找到,而沈融冬带着两个小孩儿先回寺庙。 她的伞不宽阔,罩在他们脑袋上,委实有些窘迫。僧人将袈裟解开,其中一截披在小女孩儿的身上,另外一截,沈融冬正以为他要披在男孩儿身上,都将他的身子转过去了半截,没料到,净白嶙峋的手攥着袈裟向她递过来:“女子体质阴寒,披总比不披好。” 沈融冬在深夜里望得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,好似也没那么讨厌。 他们就近选了小路回到山路间,因为女孩的脚崴伤,沈融冬不得不在撑伞的期间,再稍稍作搀扶。 只是这样下来,脚程势必慢上许多,没过多久,沈融冬和两个小孩儿莅临山门前时,同他们分开的人也赶上来。 他身姿和缓,冒着絮雨过了旁侧的山门,才走来搭把手。 “大师为何不走正中的门,偏要走左边?”沈融冬帮衬着将小女孩儿放往他的背上,边为他们撑着伞,边走起来询问道。 僧人脚步未停,脸浸染在浓墨似的夜里,长睫扇动:“那施主现下的装束,为何又与那晚不同?” 沈融冬讶异地朝肩侧垂落的几绺发丝看,她周身所换的装束唯有发髻,而她确信他的目光没偏移过。 也就是说,早注意到了。 绿竹为她绾发,意为破土新生。 可实际她所求,乃是掩人耳目。 崇恩寺并非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来此做香客,她在尚未出阁时,也时常会以沈府千金的名义来到这里礼佛,想着寺庙里即便有一半的僧人知道她真实身份,也应当不会嘴碎当成谈资随意讨论,眼前的人既这么问出口,想必他应该是不知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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