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拿下去,”沈融冬方开口,意外察觉到桂花酥与昨夜里的有些不同,便问绿竹,“是哪儿来的?” “厨房里蒸着的,厨娘说是太子妃爱吃,让奴婢给太子妃端来,太子妃见了定然喜欢。” 沈融冬道:“是厨娘亲手做的?” 绿竹费心思想了须臾,道:“奴婢不知,不过想是。” 沈融冬端详着这碟桂花酥,拈了一块,送进唇齿中。 桂花的香气溢散开,仿佛卷着她的舌头,软糯与酥脆的口感并在,白芝麻的香也点缀得方好。 不是厨娘惯做的味道,她学不来。 沈融冬垂了眼睫,嘴唇抿得越发小心。 “冬儿,这是宫里头才有的桂花酥,母妃专门让琢磨出来的方子,你快尝尝,若是你出了这宫门外,定然是尝不到这份滋味的。” 她幼时从晏君怀的手里接过,在他期待的神情下,便是抿得这番小心。 桂花酥满口香甜,像是咬进满口桂花,她更忘不了的,是晏君怀与今时截然不同的表情。 泪光闪烁间,疑似有道修长的身影来到她的眼前,沉声吩咐过后,绿竹便慌忙退下。 “怎么哭了?”晏君怀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旁问起,她嗅得他身上的香气,是有次从孟侧妃的身旁经过,青荷连掩着鼻子,过后嫌说是狐狸精的味道。 “臊得慌,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喜欢她什么?” 不是喜欢,是她无能为力,侍奉不了他。 “殿下,”沈融冬慌张中又有自如地推开他,抬起脸来,“臣妾日后会听话。” 晏君怀似是怔松,眼底漆黑,映上她拉住他宽袖的那只柔弱无骨的手。 “只要殿下告知妾身,青荷的去处——” “孤若是不告知呢?” 晏君怀说话仍然是温柔有加,薄唇微扬,牵扯出丝丝缕缕笑意。 他的眸光不着痕迹,放在她异常明艳的脸颊,而后修长拇指轻抚,柔情问道:“太子妃是否,就不听话了?”
第3章 烛火莹莹,沈融冬从脸蛋被抚摸到转眼下巴收紧。 晏君怀的指扣在她小巧下巴,迫使她抬头正视着他,沈融冬眼中沁出的几滴泪水,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。 晏君怀在动怒,这是显而易见的事。 可沈融冬却不知道他在从哪儿动怒。 “殿下,”沈融冬的字句漫不经心,仿佛方才的情绪失控不曾有过,唯有眼中泪光证明,“妾身疼。” 晏君怀的手指似被烫到,火急火燎离开。他沉下眸,嗓音也非同寻常般暗哑:“是孤一时情难自禁,想来太子妃该懂得。” “妾身明白,”沈融冬看着他神色道,“青荷自幼与妾身同吃同住,情若姊妹,若是殿下连这口酸醋都要吃,那妾身不知道是该高兴,还是该黯然垂泪了。” 双方都在假惺惺,戴着面具迎合对方。 沈融冬与晏君怀心知肚明,又不得不持续。 “你问孤要青荷,可是担心孤会使什么腌脏下流的手段?” “妾身未曾这般说过。” 沈融冬的眼不笑也有几分弯,眸中泪光闪闪,惹人怜爱。 晏君怀鲜少见到这样的她,自从沈家小表妹在他的记忆里呈出开端,她固然幼稚、脆弱,且极易触动性子。但落泪过仍镇定自若,恍若无事人,他一时竟窥探到心中的难安。 “孤不好,”这一回,晏君怀的歉意更为分明,“太子妃若是怨气难消,不妨也有样学样还回来。” “殿下,”沈融冬只差被他逗乐,她从袖中扯出一抹锦帕,拭了拭眼角泪光,“妾身之所以掉泪,是在将军府中听闻青荷母亲早已经逝世,她算得妾身半个乳娘,这事殿下想必也是知道,她在世时尚不能还以哺育之情,她不在了,青荷孤苦伶仃一人,她能仰仗的只有妾身。” 晏君怀眸光流转,停留在沈融冬描摹出花钿的眉心。 她的脸颊薄薄施上一层脂粉,额间红梅点缀,娇艳恰如其分,宛若待徐徐盛开。 旁侧的乌木圆桌上,桂花酥盛放在青花瓷小碟里,现下香气四处逸散,与殿中隐约的药香味融合,存在感极浓。 晏君怀撩起眼帘,慢条斯理问:“桂花酥是母妃吩咐宫人送来的?” “臣妾原本也这般以为。” “可母妃昨日操持殿下的喜事,想必现今还未得空,”沈融冬如实道,“这桂花酥,是昨夜里青荷讨要去,继而想了法子重新烹煮制成。” 念到青荷两字,沈融冬鼻尖一阵泛酸。 “所以你在孤的眼前,又是落泪,又是劝解,全是为了她?” 一时间,沈融冬竟说不出话。 “和记忆里的味道有几分相似,”晏君怀修长指腹拈起桂花酥,尝过味道,不禁莞尔,“青荷处处为你着想,若是我执意在你眼前做恶人,你是否会觉得我无可救药?” 沈融冬自然忽略了他话中称谓的转变,只欣喜问:“殿下之意……” 晏君怀收敛几分热切:“兵部侍郎的二公子,乃是此次科考殿试前十,人生得风流俊逸,若与青荷能成佳偶,岂非妙事一桩。” 沈融冬眼中的欣喜逐渐凉下去,她淡道:“殿下,青荷尚未及笄。” 何况兵部侍郎家中的二公子,她听说不仅是庶出,平日里更是不学无术,专在闹市间寻找一些同他玩得来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。 若是将青荷婚配给他,以她宫人的身份进门,再看在太子及她的面上,顶多抬作侧室。寻常里,青荷还少不得被他们家中的人低看,处境定当愈发艰辛。 “婚姻大事,现在提及为之过早。”沈融冬再说出这句时,嘴角全是酸涩。 “我只是与你提议,若你不愿,那我自然不会强迫。” “夜深了,”晏君怀起身,朝立于殿门外的宫婢道,“备水。” “臣妾恭送殿下。”沈融冬心思,晏君怀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,那么证明青荷现在是无恙的,她暂且能安心。 谁知他回身,上挑的凤眸里俱是笑意:“孤没说要走。” 若说得这般透彻,沈融冬还不明白晏君怀话里的意思,看在他眼里,便多少教他觉得她是在使欲擒故纵的把戏。 “臣妾为殿下宽衣。”沈融冬走到他身后,欲先将他披着的披风取下,他侧脸望过来,她心倏地一跳,指尖停顿在他肩侧,放也不是,继续也不是。 “孤有些累。” “臣妾不是正在为殿下宽衣。” “今夜不想听到盼儿的吵闹,你让乳娘将他抱去吧。” 沈融冬抿唇,迟迟未应答。 “冬儿,”晏君怀的言色愈近暧昧,她的指尖明明攥着布料,却恍若碰触火炭,“孤只想与你合卺同牢,抵足榻间。” 他的气息亦渐浓厚,声音哑得不同寻常:“昨夜,孤未曾碰过她。” 殿中的时辰驻足,沈融冬耳垂晕开绯色,她别过脸蛋,手抓住的披风不知要不要松。 晏君怀同她说这般话她并未察觉到高兴,反倒凄怆堵在唇边无以名状。 “殿下,这样怕是不合规矩,”沈融冬道,“孟侧妃若在寝殿中苦等,殿下又该待她如何?” “她在宫里宫外散播的那些谣言,你没听够么?”晏君怀轻道,“孤都知道,传出去是孤冷落了你,日日夜夜与她如胶似漆。” 这些话明明与青荷嘴里说过的那些相同,沈融冬睁大眼眸望他,晏君怀笑语晏晏,长眉微挑,漆黑色的瞳仁里映出烛火晃荡。 “孤应允你,会补偿回来,”他温声道,“不过她是盼儿的生母,冬儿该知道,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,有母妃在,孤也不能惩治了她。” 抬出母妃,始终是晏君怀的好手段。 沈融冬点点下巴,乖巧道:“好。” - 热水尚未来前,沈融冬由绿竹帮着,在铜镜前卸去妆面。 盼儿由乳娘抱走,晏君怀去书房先处理些未完成的事务,殿中空荡,绿竹握着沾了温水的锦帕,拭过太子妃娟秀明净的脸。 她窥着太子妃的神色,小心低声劝道:“太子妃,奴婢瞧殿下对您是真的上心,不过迎娶侧妃的第二夜,就宿在了您寝宫里。” 这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吗? 沈融冬嫁入东宫三年,因身体有疾,未曾与晏君怀有过亲密的触碰,她与他即使是如他所说般抵足榻间,向来也是恪守礼法。除了晏君怀印在她唇畔、或是额心的浅吻,其余的,她未曾懂得过。 沈融冬嘴角轻弯,回看向绿竹:“你是第一次来宫里吗?” 青荷在沈府没学过什么规矩,随她嫁进东宫后,处处条条框框,当初比现今更为肆意。 绿竹从名字样貌,到浑身的气度及言行,都像极了她。 不难猜出,晏君怀为了寻找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,又更听他话的宫人,才特意挑中了她。 他只要想,日后还会有无数替代。 可他若真心待她,念着有几分旧情,也不该打着替青荷着想的名义,随便寻个城中的纨绔子弟将她嫁走。 他同她说过的那番话,其实她有认真考虑,眼下朝中情形她略有耳闻,兵部尚书年事已高,不需多久便会衣锦还乡,若晏君怀执意将青荷直接嫁给兵部侍郎府中的二公子,那么她大概能猜出,他是为了拉拢他们,好等日后侍郎升任,兵部权力不离他手心左右。 好一招逢场作戏。 绿竹惶恐回话,擦拭着她脸的锦帕停下,小声回道:“是,当时太子殿下左挑右选,生怕奴婢不够机灵,伺候不好太子妃呢。” 沈融冬再笑问:“那你的名字,是他改的吗?” 绿竹敛眸,言色温吞:“奴婢听闻……先前伺候太子妃的婢女名青荷,想是太子殿下力求工整,所以为奴婢赐名了绿竹。” “嗯。”沈融冬低垂眼睑,铜镜中的人逐渐卸去繁复妆容,艳丽的脸蛋蜕变成素净苍白,她眉心终于展露出一点笑意。 - 晏君怀从书房归来,正巧沈融冬沐浴过。 殿中熏香缭绕,沈融冬身着中单,自屏风后款款迈出,青丝如瀑,悬于身后。 两名宫人在殿中掌灯,晏君怀眼若星辰,薄唇轻扬,声含夸赞:“孤看着,还是这幅模样好。” “殿下白日里不还说,臣妾艳丽些好看。” “那是一时,若长久,还是太子妃天生丽质的容颜顺眼。” 沈融冬到他跟前,听见晏君怀道:“日后莫为了气孤,亦或是有求于孤,将自己装扮成孤不喜欢,你也不喜欢的模样……” 他的声音较于之前,显然更耐心、直白,像在替她着想。 “明日里孤告诉你青荷去处,今夜莫要再牵肠挂肚。” 沈融冬惊喜,迟迟顿在原地,道不出言语。 “穿得过于单薄,不怕体疾加重?”晏君怀将披风取下为她披上,沈融冬敛眸,道了一声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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