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声“朕”出口,两个坐得极近的人好似忽然远了几分,姜娆明了,他一时不会答应,也不再劝。 两人都沉默着,内殿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。 过了良久,姜琸开口打破沉默:“国祚已定,卧松原之战一直是皇姐的痛处,我思来想去,打算过几日举行一个迎灵仪式,将卧松原上漂泊的英魂接回奉明,在宫中开辟一处英魂殿,供奉他们的灵位,皇姐以为如何?” 姜娆侧首看他:“那他们的尸骨,也一并接回奉明吗?” “不。”姜琸摇头,“逝者已逝,就不必再惊扰地下白骨了,我打算在卧松原建一座陵墓,如此,既不用搬移尸骨,也不叫他们无所归依。至于先太子和太子妃,是否要另建皇陵安葬,皇姐拿主意就是。” 姜娆慢慢地点了点头:“陛下已经考虑得很周全,至于哥哥和嫂嫂,也不用另建皇陵了。与我上殷无数忠烈之士同陵而葬,是我姜氏的福气。不过,上殷初定,建陵墓的事不要操之过急,还是先安顿好百姓民生吧。” “这是自然。”姜琸应了声,起身朝御案走去,他从御案上找出了一份折子,将折子递给姜娆,“十二月初二就是个黄道吉日,这是礼部商议后定下的迎灵章程,皇姐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。” 姜娆接过折子。 仔细看过两遍,姜娆捏着折子的手紧了紧,像是在下什么决心,随即她抬眼看他,问:“迎灵的队伍里能否再加一个人?” 姜琸心底一沉,一股克制不住的恼意顷刻爆发出来:“皇姐要加谁?齐曕?” 姜娆没说话。 沉默便是回答。 姜琸简直不能理解,他猛地来回踱步:“皇姐你疯了?还是齐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?!迎灵的队伍里怎么能加上齐曕?他不仅不能出现在队伍里,最好从头到尾他连出现都不要出现!” 他停下步子,竭力压制胸口的火气:“是,齐曕是有功,可是他帮晋国夺回渠省三城的时候,害死了多少上殷的将士!?让他出现在迎灵仪式上?皇姐,不说百姓会不会议论,就说卧松原死去的那些忠烈之士,他们在天有灵,看到皇姐你如此看重齐曕,难道不会心寒吗!?” 姜娆起初只是不说话,听到这里,猝然抬头看他。 渠省三城之战,不计大半漳国死去的将士,只说上殷,就战死了八千余人。 渠省三城是齐曕帮晋国夺回去的,诚然,他是为了博取段恒的信任,可那八千人,也的的确确是因他而死。 没有他后来凭借段恒的信任里应外合,上殷很可能要牺牲八万人甚至更多才能复国,可因为保住了八万人,那牺牲八千人就是理所应当的吗,是正义的吗? 英魂有灵,当然知道齐曕是忍辱负重,功过对错,却无法评说。 姜娆想,贺家忠勇无双,刚直不阿,或许宁愿儿子战死,宁愿玉石俱焚,也不愿他用尽手段,做牺牲少数换取多数的事。 她这一刻才明白过来,为何齐曕不愿恢复身份。 因为贺氏贺泠,不能做这样让将士心寒的事。 姜琸见姜娆神色黯然,懊悔自己语气太重:“皇姐……我……” 姜娆起身,打断他的话:“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。” 她深知齐曕所为皆是为上殷,便是她当初忍受屈辱,如今也得到了百姓感激,可齐曕得到的,从来只有唾骂。 他一个人在晋国苦苦支撑,孤身行于暗夜,如今大局已定,世人重见光明,却无人知他艰辛,无人知他自燃以引黎明。 所以,她总是偏心他的。 天色渐渐暗了,殿内烛火有点黯淡,姜琸默然了少顷,转身走到灯座旁挑烛。 姜娆看着他背影:“……陛下身边没人伺候吗?” 他背对着她答话:“折子上常有机要之事,我在宫里不久,还没找到全然可信之人,不如不用。” 当年晋国血洗皇宫,如今一切皆要重头,必然万事艰难。 于齐曕,于姜琸,她都有愧,一时胸口滞闷,仿佛被什么堵住,有些喘不过气来。 烛火挑亮了些,姜娆深深吐了口气:“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吧。” 姜琸回过头看她,没说话。 姜娆笑:“不知陛下可信得过我?” 视线交接片刻,姜琸神色一松,方才的针锋相对消失,他笑着,语气带了几分坚决:“我永远相信皇姐。” 旋即,他隐秘地生出一丝期待:“皇姐要挑人,必定得日日考察,不如皇姐在宫里住一段时日?今日天色也晚了。” “我——” “对了。”他打断她,“皇姐从前住的益安宫,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,陈设大抵和从前一样,皇姐现在就可以住进去。” 姜娆看着他期待的目光,有一瞬的心软,可是,当断不断反受其乱,而且她也答应了齐曕,今日再晚都会回去。 她深看他一眼,目光含了几分悲悯:“就不在宫里住了,陛下赐建的府邸很好,而且……他还在等我回去。” 她说完,站在烛灯旁的人没动,依旧笑着,只是那笑意又好似支离破碎,在摇晃的烛影下叫人有些看不清。 她便也没说话,只静静站着。 两个人无声站了不过片刻,外殿响起了脚步声。 “陛下。”声音尖细,似乎是一名小太监。 “进。” 小太监得了允许进来内殿,手上却是捧着一件披风。 姜娆只扫了一眼,目光就停滞住。 小太监犹犹豫豫地禀道:“这披风是……是齐曕齐公子送来的,说是长公主进宫时穿得单薄,此时入夜,怕长公主会着凉。” 小太监像是语意未尽,姜娆接过披风,问他:“齐公子人呢?” “齐公子这会儿……就在皇宫门外候着呢,说是来接长公主回府。” 姜娆没说话,转头看姜琸。 他背光站着,神色陷没在阴影中,分辨不得。 半晌,他出声:“天黑路滑,皇姐……走慢些。” * 姜娆出宫门时,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大摇大摆地停在宫门口。 马车里的人掀开了侧帘,懒洋洋支着手正朝宫门看。 遥遥对视一眼,姜娆裹紧披风,朝齐曕笑了下。 他坐在马车里,她看不太清他,他却将她看得清楚,那一身锦绣披风似乎缀着月色,即使是黑沉沉的夜幕,也压不住披风下的人明华无双。 姜娆钻进马车:“侯爷怎么来了,怕娆娆失约不回去了?”她伸手牵他的手,不等他说话,惊讶出声,“你的手怎么这么凉?!” 齐曕任由姜娆抓着他的手,瞧着只觉得小公主一惊一乍的模样格外可爱,他慢悠悠开口道:“在公主出来之前,这宫门一共进去过两人,出来过六人。” 姜娆眨眨眼:你数这个干嘛? 齐曕忽地回握住她软软热热的小手,狭长的眸微眯:“等了公主这么久,算不算臣受委屈了?” 姜娆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,一屁股跌坐下去,慢慢后退。 但车厢就这么大,退能退到哪里去? 齐曕放任她退,只等人后背抵住车壁,像落入了陷阱的小兽退无可退,他才欺身向前,一点一点、不紧不慢地靠近她。
第87章 爬床 男人臂弯之下,分明是禁锢,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。 姜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。 齐曕目光下移,从她泛红的脸蛋,移至细长的脖颈,将她吞咽口水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。 他勾了勾唇:“需要臣帮公主回忆一下,该怎么补偿么。” 大掌落在她后腰,缓缓下移,被他掌心抚过的肌肤像是点着了一团火,灼意燎原。 她身子有些发软,只能低低地抗议:“白日回府前一路还不够么,我真的好累了……” “不够。”齐曕继续欺近。 姜娆撇了撇嘴,死心地闭上了眼睛。 然而,预料中的攻城掠地并没有来临,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,正对上齐曕意味不明的笑。 “其实……”他慢悠悠道,“换个补偿的法子也不是不行。” * 第二日,姜娆胳膊酸了一天,到了傍晚稍好了些,月事却忽然来了。 小腹疼得厉害,姜娆早早去了榻上歇息。 齐曕坐在榻边给姜娆揉着小腹,语气含了几分责备:“之前叫冯邑给公主开了方子,眼下却疼得这么厉害,可见公主根本没好好喝药。” 在清河侯府时有齐曕盯着,她不得不好好喝药,但陪姜琸回奉明与齐曕分开的那数月,她的确将什么药不药的全抛之脑后了。 姜娆低着头无法反驳,没说话,只能乖乖挨骂。 齐曕倒也没再说别的什么,他按得舒服,姜娆很快只觉得惬意,松快地倚着身子,眼睛半睁半闭,连声音也轻轻柔柔的:“离迎灵还有几日,我还会再进宫一趟,希望姜琸能松口,肯给你一席之地。” 前一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她都同齐曕说了,这会儿忽然又提起来,齐曕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过了片刻才继续按,说了句:“不必了。” 姜娆倏而睁开眼看他。 他抬头,看着她的眼睛: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但其实迎灵仪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仪式罢了,届时我可以和百姓们站在一起,远远看一看,心意到了即可。再说,若你真的想法子将我放到了迎灵的队伍里头,之后若引起朝臣和百姓的议论不满,那对刚安定下来的上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。我的父兄母亲,也必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。” 姜娆沉默。 若她坚持,姜琸最后一定会退步,可到时候随之而来的各种非议,对齐曕来说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? 齐曕稍稍用力,姜娆回过神。 “好了,别想那么多,迎灵章程就按照礼部的意思去办即可。” 姜娆没应声,静静看着他。 片刻后,她探身抱上去,牢牢箍住他宽阔的肩。 齐曕轻笑了声,圈臂将人回抱住:“不疼了?都有力气撩拨我了?” 姜娆咬了口他的肩:“才没有。” 他便又笑了声,没说话,等她的后话。 过了会儿,姜娆问:“侯爷,你是想做齐曕,还是想做贺泠。你只说你真正的心意,不用考虑上殷会如何,百姓会如何。时至今日,上殷已复,这个朝堂、这个天下,无论如何我都稳得住。” 齐曕“啧”了声:“娆娆这话倒是有几分监国长公主的气势了。” 姜娆勉强笑了下,拍了下他的背:“别打岔,快回答本公主的问题。” 齐曕垂首,他鼻尖触及她小小的耳朵,低沉的声音宛如叹息,终于答说:“做齐曕吧。” 怀里娇小温软的身躯闻言欲要动,他将人按回去,继续道:“做齐曕也没什么不好,不仅是因为贺泠身上不该有污点,更是因为,做齐曕更自由。这世上的人总是对好人苛求完美,对坏人,有时候却反而更加宽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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