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令怀垂下眼睛,没有说话。 虞老夫人心中惋惜同时,又十分欣慰:“你今后虽不走举业的路子,但男儿读书是为明理,立身,治事,课业却不可荒废,府里请了先生教导课业,是先帝时,曾参与《律疏》编撰的湖山先生,湖山先生道理大,你跟着学一学,也是好的。” 教人知道他是湖山先生的门生,就是腿坏了,外人也不会太小瞧了去。 这一番安排也是用心良苦,周令怀拱手应是。 湖山先生,曾是先帝少年恩师,参与编撰了新朝律法《律疏》后,就辞了官,名声不在当世大儒闲云先生之下。 虞府能请来湖山先生,倒是令人颇感意外,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文章。 回到青蕖院里,周令怀将昨日画好的画卷好,让长安给虞幼窈送过去。 周令怀垂目瞧着面前的卷案,这案子是昨天才换的,两头卷翘,没有尖角,上面摆了象牙雕笔架,大大小小一套笔,拢共十几支,每一支都是上好的毫笔,除此之外,笔搁、镇纸,砚台等,全是精心挑选。 长安忍不住道:“少爷为何对虞大小姐另眼相看?” 握着书册的手紧了紧,周令怀不禁深思。 昨儿见了虞幼窈,就觉得她明媚娇俏,净秽无瑕,听她声音温软,唤他表哥,不知怎么就想与她亲近。
第21章 贵不可言 见少爷不说话,长安转头瞧向了一旁,不知何时过来的孙伯。 孙伯瞥了他一眼:“长着脑子咋也不想一想,虞府和周家虽然是表亲,但已逝的周老夫人远嫁幽州,与虞府关系疏远多年,这点子亲戚情分,也就能维持着个面子情,府里头真正做主的是虞老夫人,虞老夫人念着与周老夫人当年闺中的旧情,与姑嫂之间的情份,才对少爷另眼相看,否则少爷这情况,怕是一登门,就被人认为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。” 长安明白了孙伯的意思。 少爷双腿不良于行,未来前途不明,又是打幽州过来的亲戚,若不是虞老夫人,少爷哪能在虞府里头过得这样自在? 而虞老夫人宠爱虞幼窈,交好虞幼窈,也是在向虞老夫人示好。 孙伯意味深长道:“主院那可不是好相与的,老夫昨儿进府,远远地瞧了一眼虞三小姐,一眼就瞧出了,虞三小姐可是足月的,身子骨虽然弱了些,但只要平日里好生养着,也没甚大碍!” 中医望闻问切,这个“望”字,就是观人之气血,里头的学问大着呢。 长安一听这话,就瞪圆了眼睛:“这、这岂、岂不是……” 孙伯医术高明,自然是不会看错,虞三小姐如果是足月生产,那岂不是……虞大老爷和杨氏在谢氏孕中两人就、就…… 长安捧着画晕乎乎地出了屋子。 孙伯摇了摇头:“傻狍子。” 不大一会儿,虞幼窈收到了长安送来的画,小心翼翼地摊开画轴,不由瞪大了眼睛。 画上的青蕖院,是经过虞幼窈规整之后,墙根处的蔓藤月季爬满了墙头,开满了各色的花儿,艳丽奔放,绚丽多彩。 院子里一株葡萄老树虬枝,攀满了架子,翠绿的枝叶间,一串串红宝石葡萄硕果累累,十分喜人,葡萄架下还摆着石桌、石椅…… 大缸子里红色的睡莲开得正盛,灼若芙蕖出渌波,廊下一盆盆吊兰,箭长的绿叶子间,一根根花茎垂挂下来,朵朵小花儿,清新雅致。 满目皆是景,正是虞幼窈想象之中的青蕖院。 周令怀画工极佳,笔风雅致之中透着一股子婉约秾丽,动静相趣,明暗相宜,相得益彰。 即便虞幼窈不懂画,也知道表哥的画功十分了得。 虞幼窈如获珍宝,小心翼翼地将卷好:“春晓,一会儿让人裱起来,挂到我房里。” 春晓应是,小姐的屋子里挂了几幅名家大作,有前朝宫里传出来《贵女游春图》,《仕女扑蝶图》等,每一幅都举世难求。 但姑娘都不大感兴趣,唯独对周表少爷的笔墨十分喜爱。 春晓看了一眼《药师经》的字贴,因为字贴比较长,姑娘就两头折起,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裱在框子里头。 周令怀给虞幼窈送画的事,紧跟着传进了虞老夫人耳里头。 虞老夫人轻捻着佛珠:“倒是个明白人。” 柳嬷嬷笑着附合:“周表少爷,是个好的。” 虞老夫人轻阖着眼睛:“但愿,他是真能明白窈窈的好,心里向着窈窈,这往后窈窈也是有兄长帮衬的人了。” 柳嬷嬷没得话了。 周表少爷虽然是个表兄,但家里没了人,往后就在虞家大房扎了根,虽血脉关系淡了些,但一个房头里的,可不就比隔了房头强? 转眼又过了两日。 虞幼窈起得晚了,就没去安寿堂陪祖母一起用早膳。 春晓端了盅冰糖银耳,并几样适口点心,虞幼窈用了些,命人将冰糖银耳羹送到了青蕖院里,让春晓拎了一壶茉莉花茶去了安寿堂。 虞老夫人正在和一个梳着圆髻,头上插了一根银簪子的妇人说话。 虞幼窈好奇地看了一眼,见她穿着深青色暗纹褙子,腰板儿又板又直,肩膀却微微前倾,身上干净整洁,一丝不苟,透着一股子柳嬷嬷身上也没有气派,让人打心里头慌得很。 虞幼窈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,赶忙收回了目光,不敢再乱瞄,就连腰板儿也悄悄挺直了一些,瞅着有点像挨了先生教训的学生。 将这一幕瞧在眼里,虞老夫人忍不住暗暗发笑,朝虞幼窈招招手:“窈窈,这是许姑姑,是打宫里头出来的,过来见一见。” 原来是从宫里头出来的,怪不得这么大的气派,虞幼窈不敢怠慢,连忙上前曲了曲身:“许姑姑好。” “姑娘客气了。”许姑姑略微一打量,就见了她那一双贵气初露的睡凤眼,心里不由一“咯噔”。 自古以来,便以“男伏羲,女睡凤”,为美为贵。 她打小就在宫里头,见惯了贵人,虞幼窈这一双睡凤眼,眼长,似凤,眼尾稍向上轻挑,眼周略带红晕,睫毛长,眼帘微盖着瞳仁,眼波似喜还嗔,眼神似含情,常颜欢笑。 这么一双又贵又美的贵人眼,也不知道今后会有怎样的大造化? 虞老夫人接过孙女儿亲手奉茶,低头喝了一口,茉莉花茶香气浓郁,提神醒脑,这个时节喝着正好。 孙女儿亲手孝敬的茶,就是比旁的好喝。 搁下茶杯,虞老夫人进入了正题:“窈窈,许姑姑今后就是你身边的掌事姑姑,你要好好跟着许姑姑一起学规矩。” “我知道了,祖母。”虞幼窈呶了一下小嘴儿,有些不情愿地点头应下,许姑姑人都来了,看来祖母是铁了心要让她学规矩,没得拒绝。 虞老夫人轻拍了一下她的手,转头对许姑姑道:“窈窈打小就养在我跟前,倒让我给娇惯了,今后有劳姑姑多提点些。”
第22章 都要气死了 “老夫人请放心。”许姑姑明白这话儿,不仅仅是让她对虞幼窈严厉些,也是在变相敲打她,让她对虞幼窈尽心些。 虞老夫人对许姑姑十分满意,心道果然不愧是宫里头出来的。 虞幼窈转向了许姑姑:“今后,还请姑姑多多指教。” 许姑姑连道不敢,这姑娘长得圆润精致,小小年龄就透了一丝玉润娇贵,鲜妍娇袭之态,倒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,被娇宠得娇蛮跋扈,轻点了一下头,心里头对未来的小主子也有些满意。 只是! 许姑姑皱了下眉,眼中也带了挑剔,小姑娘身上透着灵气,只是这行为举止,却透着散漫懒态,没甚规矩,仪态间虽透着小女儿的娇憨,但未免显得粗鲁了些。 好在小姑娘年岁还小,现在更正也来得及。 虞老夫人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:“窈窈都这么大了,也不好一直住在北院里头,回头同许姑姑一起收拾收拾,赶明儿日子好,就搬到北院旁边的窕玉院里。” 窈窈七岁,她就命人将窕玉院规整好了,等着窈窈再大一些,就搬进去。 乍一听到这话,把虞幼窈给砸懵了,她瞪大眼睛,茫然地看着祖母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抱着祖母的胳膊,撒娇:“祖母,窈窈舍不得您,能不能晚一点再搬,祖母,好嘛,祖母,你答应我嘛……” 被她好一通撒娇软磨,虞老夫人哪还顶得住,张了张嘴就要答应。 还是柳嬷嬷及时开口:“窕玉院和安寿堂隔得近,就一个抄手游廊拐两次就到了,往来也十分近便,姐儿舍不得老夫人,往后时常过来就是了。” “祖母……”虞幼窈鼓了鼓脸儿,巴巴地看着虞老夫人,可怜兮兮的样子,就像哪家遭了抛弃的哈巴狗儿,教人瞧了心里头不忍。 养了这么些年,虞老夫人也舍不得,轻抚着孙女儿的发顶:“窈窈,刚到我屋里的时候,才这么大丁点,”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,没比兔子大了多少,紧跟着又轻叹了一声:“一打眼,就长这么高了。” 将手掌搁到虞幼窈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,眼眶子突然就湿了起来。 虞幼窈眼眶一红,扑进了祖母怀里,“呜呜”地小声哭:“祖母,您不要让我搬走,我今后乖乖的,您让我和柳嬷嬷学管家,我一定好好学,让我和许姑姑学规矩,我也会学得好好的,不给你丢脸,我不搬走,不想搬,呜……” 虞老夫人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头,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—— “傻丫头,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,不是七岁就搬到小院里自己过的,祖母也舍不得你,所以就多留了你两年,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,也该学着自己过日子。” “祖母,我、我舍不得你,呜呜……”虞幼窈从小就跟祖母一块儿,从来没有离开过祖母身边,这会儿让她搬出去,她心里慌得很,巴着祖母的袖子不肯放。 虞老夫人和柳嬷嬷两人好说歹说,轮番上阵,劝了足足半个时辰,把嘴巴都说干了,虞幼窈总算是不哭了,勉强答应搬了,红着眼眶出了安寿堂。 虞幼窈走后,虞老夫人一个没忍住,捏着帕子哭:“我的窈窈,打小就没离开过我的身边……” 柳嬷嬷可真是无奈了,一个府里头的,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:“姐儿,只是搬到旁边上,往后您想了姐儿,随时都能过去瞧她。” 劝了好大半天,总算是把虞老夫人给劝住了。 老夫人心里头不痛快,躺在榻上直哼哼,嘴里头念着孙女儿,活似孙女儿被人抢走了似的。 都说,孩子是越长越大,老人是越长越小。 老夫人可不就是个老小孩。 这头,虞幼窈领着许姑姑回到南厢房,让春晓把房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叫过来。 南厢房里头拢共九个人,一等丫鬟就春晓一个,往常冬梅时常过来照顾,所以就没再提大丫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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