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在这时,柳嬷嬷过来了,见虞幼窈坐在榻上,小脸儿红肿得有些吓人,但好在敷了药,情绪瞧着也稳定,总算是松了一口气:“姐儿受了委屈。” 虞幼窈点头:“嬷嬷别担心,我没事了。” 这么乖巧的模样,让柳嬷嬷心疼得紧了,摸了摸她的头,转头对许嬷嬷道:“老夫人,让你过去一趟。” 许嬷嬷和柳嬷嬷一道来了花厅,不卑不亢地行了礼。 虞宗正知道许嬷嬷是打宫里头出来的,从前还是太后娘娘宫里头得脸的人,少不得要敬上两三分。 许嬷嬷道:“姐儿每天卯时起床学仪礼,上午要学药理、女红,下午要学中馈、茗茶,晚间还要学香药等。” “这怎么可能?!”虞宗正不信,这个大女儿脑袋瓜子笨得很,从前没少挨女先生训斥,这是府里头都知道的。 许嬷嬷明白他的言下之意,心中有些不喜,微笑道:“姐儿天资聪颖,就是性子散漫了些,认真起来学什么都快。” 虞幼窈天资聪颖?虞宗正目光怀疑地盯着许嬷嬷,觉得她和老夫人一起糊弄他呢。 许嬷嬷取出一块绢锦,正是虞幼窈绣的青竹纹:“姐儿跟着老奴学了才几日女红,就已经能绣双面绣了。” 虞宗正接过一看,上面就绣了根竹子,一根枝条,并三片竹叶,技艺虽然简单又粗陋,但确实两面都是景,是双面绣无疑。 听说这种技法因为太难学,所以在民间已经失传了。 而虞幼窈几天就学会了? 可能吗? 虞老夫人连忙从虞宗正手里夺过绢锦,仔细地看,脸上终于露了笑容:“窈窈,竟然真的学会了刺绣,头几天,我还觉得窈窈吃不了苦头,折腾一回,就坚持不下去了,看来我是小看了窈窈,瞧瞧,绣得多好啊……” 柳嬷嬷凑过去瞧:“您屋里的茉莉花茶、檀香,可都是姐儿做的,姐儿读书不成,但别的方面比别个都要强,过不了多久,您就能戴上姐儿绣的抹额了。” 这话明摆着说给虞宗正听的,虞宗正有些恍惚,他怀疑这是其他人绣来糊弄他的。 但是,这怎么也说不出口。 许姑姑是打宫里头出来的,规矩大得很,母亲既然将她请到府里头,就真的是为了教导窈窈。 而许姑姑言语间,无不透着对窈窈亲近与喜爱,就说明,窈窈读书脑袋笨了一些,但在这些方面,确实有过人之处。 女孩子家不用考科举,建功立业,多学些规矩仪礼,比什么都强。 大女儿也确实不像他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。 那么他刚才那一巴掌,还真是冤枉她了。 虞宗正虽然不喜虞幼窈,也不通内宅庶务,私德上差了些,可为官多年,也有几分刚正脾性,得知自己错打了虞幼窈后,心里头难免生出了几分心虚。 “对了,你之前说窈窈打卖下人,娇蛮跋扈?”虞老夫人将绢锦递给了许嬷嬷,语气透着冷意。 被彻底收拾了一遍,虞宗正也彻底收了怒火,老老实实,不敢再造次了:“因为这件事,外头传了一些不好的流言,所以儿子才……” 柳嬷嬷递了杯茶。 虞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子,正好有些口干,接过柳嬷嬷递来的茶,低头喝了一口:“什么流言?我怎就不知道?是你亲耳听到的?” 虞宗正羞愧:“不曾?” 身为都察院御史,明辩冤枉是本份,也是职责,道听途说,未经证实,即便只是家事也有些说不过去。 虞老夫人又问:“杨氏是怎么跟你说的?” 虞宗正吱吱唔唔说不出话,虽然知道,杨氏也没有别的意思,但心里头难免有些埋怨她。 虞老夫人重重地搁下茶杯:“你怕是不知真相,令怀刚住到府里头一天,就叫窈窈听到两个婆子在偏院里头说,令怀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,窈窈大怒,就命人绑了两个婆子,这也有错?” 虞宗正听了,瞪直了双眼,忍不住大怒:“这等刁奴,打三十板子卖出去,还是便宜她们了。” 这段日子,因他收留了幽州来的侄子,朝中有不少人赞他仁义,这也让他对周令怀又上心了几分。 虞老夫人继续道:“我头一步赶过去,处置了这两个婆子,一直到完事了,杨氏才姗姗来迟,这已经是她的疏漏了,就是有错,也是错在杨氏治家不严,怎到到你嘴里,就成了窈窈娇蛮跋扈?” 虞宗正愣了一下,之前杨氏大约是不想拿家里头琐碎事情烦他,也只一句带过,没有多说,他也没仔细询问,心里觉得虞幼窈娇蛮跋扈,就先入主为观,自己理解错了。 话说得这样明白,脑筋还没转过弯来,可见是真正被杨氏糊住了心眼子,指不定还认为杨氏是个好的。 虞老夫人也不再拐弯抹脚:“府里头是杨氏在管家,这关着大门的事儿,咋就传到了外头,教人传出了流言?可见杨氏管家之疏漏,可她不思整顿家里,反倒对你嚼起这等琐事,哪里来的脸?” 饶是一心觉得杨氏是个好的虞宗正,也觉得杨氏有错,但到底是自己敬重的妻子,还是忍不住为她开脱:“杨氏担心窈窈,也是一片慈母心肠,没这么严重……” 虞老夫人厉声道:“你在朝为官,书房里堆着朝庭公文,时不时还要同幕僚议论朝政,治家不严,那岂不是家里什么话儿就要往外头传,内院着火,祸起萧墙,你还以为这是小事?” 此言一出,虞宗正面色一凝,历朝历代有多少朝中官员,是因为后院着火,闹出了灭家祸事的? 母亲说得不错。 这事儿,确实是杨氏错了。 他一脸羞愧:“母亲,这事儿不怪窈窈,是我没搞明白真相,错打了窈窈。”
第47章 这打不能白挨 老大是个官迷,但凡涉及自己的前程,脑子还能清楚些,虞老夫人冷笑了声:“我也算瞧清楚了,你和窈窈,没有那做父女的缘份,我也就不强求了,往后窈窈的事,就不劳你再插手了,窈窈是好是坏,有我这个祖母担着,既无慈父之心,也无教导之责,那就干脆不要管了。” 虞宗正大惊:“母亲!” 虞老夫人揉了揉额头,一脸疲乏:“好了,你打哪来的,就回哪儿去吧,以后这窕玉院,你也别来了,莫说窈窈经不起你折腾,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受不住了。” 一边说着,虞老夫人忍不住咳了几声,脸色顿白如纸。 瞧着母亲颓丧苍老的面容,虞宗正哪还不明白,他今儿是真将母亲给气着了,心里头既羞愧,又不安:“母亲,儿子错了……” “记住我的话就是了。”说完,虞老夫人站起来,让柳嬷嬷扶着她进了内屋,打算上楼去瞧窈窈。 哭了许久,虞幼窈又累又饿,许嬷嬷端了清淡开胃的小食,并一碗药膳,正吃着,祖母就过来了。 虞幼窈不吃了,扑进了祖母怀里,软软地唤:“祖母。” 见她还有胃口吃东西,虞老夫人既欣慰又心疼:“快坐下用膳。” “祖母用了没有?”父亲上窕玉院的时间,正赶上了晚膳时间,祖母匆匆赶来,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过晚膳。 虞老夫人笑成了菊花脸:“用了,用了,我年纪大,晚膳也用得早些,免得晚间不好克化。” 虞幼窈放心了,继续吃东西,不大一会,一碗药膳见了底,虞幼窈搁下筷箸,春晓让小丫鬟撤了桌。 祖孙俩坐一起说体己话,虞幼窈一句也没提挨打的事,只道:“祖母,能给我多讲讲我娘的事吗?” 窈窈很久都没有问过关于亲娘的事,这一次突然问及亲娘,让虞老夫人有些惊讶,不过谢氏是个好的,嫁进门后,与她这个婆母的关系也好,她也乐意说给窈窈听。 过了一会子,许嬷嬷端了一碗安神汤过来,虞幼窈瞧着黑乎乎的一碗,眉毛皱得跟小老太婆似的,不大想喝:“祖母,我没事,不要喝苦药药。” 窈窈还是半大的孩子,头一次叫父亲打得这样厉害,没得受了惊吓,药是一定要喝的,虞老夫人摇头:“那可不行。” 说完,她就接过许嬷嬷手里头的药碗,亲自喂虞幼窈喝药。 虞幼窈捏着小鼻子喝完药,苦得连舌头都打了结,许嬷嬷拿了一块枣泥糕喂她吃了,嘴里的苦味这才散了些。 瞧着小丫头乖巧的模样,虞老夫人心中一酸。 小丫头挨了打,受了委屈,她这个祖母陪了好一会子,也不见她诉苦、抱怨、哭闹,仿若没事儿似的,教人越发心疼。 虞老夫人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:“今儿的事,是你父亲错了,祖母已经训过他了,他以后也不会再对你动手,窈窈,你父亲不通庶务,也不理家宅,教杨氏母女俩一糊弄,就昏了头,你也不要怨怪你父亲。” 虞幼窈点头:“祖母,父亲整日里忙着朝事,还要忧心我荒废学业,这才……我不怪父亲,您也不要生气了,当心气坏了身子。” 她缓缓垂下头,声音也黯然了些。 虞老夫人眼窝子一热,连忙捏着帕子按了按眼睛:“你瞧瞧你,平常就跟个皮猴儿似的,谁要敢欺负你,不闹个人仰马翻,就不罢休,怎么每回到你父亲跟前,就成了这一副老实性子,你爹打你,训你,你就站着让他打,让他训?就不会跑,不会哭,不会闹么?” 虞幼窈抱住了祖母:“父亲总说我顽劣,娇蛮,我若是不乖乖挨训,父亲又要骂我孽障东西,说我忤逆不孝了,岂不是正中了杨氏下怀,我才不上当呢,我可是父亲的女儿,父亲就是骂几句,气撒了,也就散了。” 虞老夫人听了,是又好气,又好笑,又心疼,伸着指头戳她的额头:“合着就你小脑瓜子聪明,这不就挨打了吗?” 虞幼窈低着头不说话。 虞老夫人心里头更加难受了,小姑娘分明什么都是知道的,明知道她爹不喜欢她,却总担心惹父亲生气,在父亲跟前默默地忍受,不敢反抗。 屋里头静了一瞬,虞幼窈抬起头来,挽着祖母的胳膊:“祖母,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?” 虞老夫人没好气瞪眼:“什么事?” 虞幼窈缩了缩脖子:“说了,您不许骂我?” 虞老夫人恨不得敲一敲她的脑瓜子:“你要不说,我可就真要骂你了。” 虞幼窈哪还敢耽搁,连忙道:“祖母,今儿父亲口口声声说我不守规矩,我认真反思了之后,觉得这是上行下效,母亲进门也有九年,也没正经守个什么规矩,祖母是不是该给母亲立规矩,让她给府里头上下做个榜样,让我跟着学一学。” 虞老夫人一听,顿时目瞪口呆,笑骂道:“你这个小滑头,亏得还能想出这种主意,合着我刚才还真教训错你了。” 见祖母没真生气,虞幼窈胆儿可就大了:“我可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,就白白欺负了的性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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