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云先生抬眸看他:“这局棋是我方才布下,你为何如此肯定,我不是布局之人?” 湖山先生白了他一眼:“世人皆称你我“云山圣贤”,与古往圣贤相比,我们也不过多读了几本书,拾了前人牙慧,站在他们的肩膀上,才得已窥之,他们眼中的世间,如何敢以圣贤自居?你我相交数十载,我还能不知道你?” 言下之意,我们俩半斤八两,我没这个本事,你当然也没有。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:“所言是极!” 湖山先生又看向了棋局,指着上头一颗白子:“这是乾元一子,天为乾,元为首,这一局棋以罗天作棋盘,以天子作棋,目下棋子,皆作坤臣,我们不敢以“圣贤”自居,但布下此棋局之人,却足以称“圣”,你觉得呢?” 闲云先生点头:“然,这一局棋,只是布局者棋盘上的冰山一角,老夫惭愧,也只堪破了此冰山一角,正应了如今朝堂。” 湖山先生恍然惊讶,又不觉得惊讶:“最厉害的猎手,往往是以猎物出现在人前,殷怀玺以山东一战作棋盘,以己身为局,引当今皇上、夏阁老入局作棋,殷怀玺不称圣人,天下何敢以圣人自居?” 怕是当今皇上,也是他目下之尘。 当今朝局,尽在殷怀玺掌控之下,皇上被他玩弄在鼓掌之内,却恍惚未觉,依然在为他摇旗呐喊,名誉地位拱手相送。 湖山先生深以为然:“此前,我曾与殷怀玺一晤,聊过山东局势,他并未提及如何平山东之患,我也不曾问询,只因殷怀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,就算是没有把握的事,他也能创造有把握的胜机,这才是此人最可怕之处。” 湖山先生并不了解殷怀玺,但是自殷怀玺进京之后,也是多有关注:“你所言是极,纵观山东一战的局势,殷怀玺将“智计”二字彰显得淋漓尽致。” 他话锋微顿—— “与山东各地官员连横,破氏族联合,奠基了这一战的格局;” “策反氏族对抗李其广,是削弱其势;” “杀叶家主,是为攻心立威之举,振朝廷之士气,灭李其广之威风,氏族人心溃散,活捉李其广顺理成章;” “擒贼先擒王,李其广一捉,李其广其下一干叛贼,君龙无首,自作一盘散沙。” 闲云先生深以为然:“每一道计谋都是一针见血,毫无拖泥带水之象,而且算计精准玄妙,毫无偏差错漏之象,形成了环环相扣,缺一而不可的局面,最终达了以最小的代价,获得了最大的胜果。” “殷怀玺此局的算计,远不止如此,”湖山先生望向棋盘,突然拿了一枚白子,搁于棋盘北面一角:“你这里,应是缺了一枚棋子!” 闲云先生定眼一瞧,这一枚棋子与棋盘同气连枝,又形成了另一股势:“举长矢兮射天狼,此子有报周之心。” 湖山先下敛目自忖。 闲云先生此句,出自屈原《东君》,只是诗中的东君日神,伟大,灿烈,慷慨无私。 闲云先生口中的殷怀玺却未必如此。 闲云先生以此暗喻殷怀玺,大约也是希望殷怀玺也能如东君:“举长矢兮射天狼,操余弧兮反沦降,援北斗兮酌桂浆。” 举长箭射那贪婪成性的天狼,操天弓以防灾祸降人间,以北斗为壶觞,斟满美酒,酒向大地,赐于与人间。 山东大局已定,殷怀玺之名遍传天下。 时隔一个多月,虞幼窈也终于收到了表哥的传信。 她没急着去打开殷三送来的信,先从樟木盒子里取了八月底,表哥寄给她的那封信,信笺上淡淡的麝香,混着笔墨书香,却是雅致得很。 信上只有一行字:“十万将士,以命相托吾一身,自以肝胆相筹。” 此后一个月,她再也没有收到表哥的传信。 虞幼窈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信,轻笑:“肝胆两相照,恩义两昆仑,以最小的损失,解决了山东之乱象,那些因为战事而不能回家,与家人们团聚的将士,终于可以了回家。” 表哥从来没将李其广放在眼里。 在他看来,李其广尚不如手底下一兵一卒来得重要,他苦心筹谋,也不过是为了以最小的损伤,带更多将士回家,与家人团聚。 而他,也做到了。 闲云先生说表哥是在世修罗,可她却觉得表哥是东君:“暾将出兮东方。” 东方即将升起黎明的太阳。 虞幼窈拆开了殷三刚送上的信:“十月下旬必归,安好,勿念!” 短短的十个字,让虞幼窈大喜过望。 抱着信纸兀自开心了一会儿,她这才问:“快给我讲一讲,表哥是如何请君入瓮,不费一兵一卒,活捉了李其广。” 殷三解释道:“少主策反了以冷府为首的一干氏族之后,李其广疑神疑鬼,怀疑氏族里还有朝廷的奸细,本就没有多少信任,勉强以利益维持的氏族关系,已经是名存实亡。” “叶家主的死,无疑是敲山震虎,氏族骇破了胆儿,有不少氏族退出了氏族联合,李其广自知不可力敌,明里假意与朝廷周旋了半个月,推了身边其余的一干氏族出去挡刀。”
第474章 冰冻三尺 “暗地里,李其广却意图转移朝廷的视线,策划潜逃,少主得了消息之后,就将计就计,把消息透露给了氏族,两方起了内讧,最后让少主一网打尽。” 虞幼窈撇了嘴儿,就知道从殷三嘴里听不出什么精彩纷呈,起伏宕荡的故事。 话是这么一个过程。 可其中的运筹帷幄,哪儿是三言两语就说完的。 不过,既然山东这么轻易就解决了,表哥大约半个月左右就能班师回朝,虞幼窈也就不纠结这些了。 铺了纸,蘸了墨,就给表哥回信了。 一个多月没给表哥写信,虞幼窈絮絮叨叨写了二十多页,如从前一样,大多都是府里的琐碎小事。 比如,今年恩科状元,取了寒门士子。 殿试的文章流传之后,虞幼窈也看了。 这位寒门状元,确实极有才华,通篇“治藩论”,以道教斋醮(同“叫”)仪式时,献给神明的章表奏文,简称青词为结。 用极其华丽的词藻,表达了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,天子以仁治,而藩王当俯首称臣。 藩王治民,当讼天子之仁德,拥兵而不能自重。 藩王治理封地,应讼天子之仁治之功,以免藩地只知藩王之统治,而不知天子之仁德…… 其中表达了一个重点,藩王圈地为王,藩地百姓在藩王治下,自然不知天子之功德。 点出了治藩先治人,民心向了天子,就没藩王什么事了。 确实是言之有物,行为却颇为空洞,还不如虞善德的文章。 虞幼窈分明看出了,这篇文章以道家青词为结,字行间谀辞邀宠,分明是想走词臣一道,平步青云。 而他却是马屁拍到了马屁上,让皇上看了一个龙心大悦,尽展了才华,便是没显出“才干”,也被皇上钦点了状元。 虞幼窈又提了虞府一榜四进士,轰动了天下。 古有一门四进士,同门而不同榜,被传为佳话,像虞府今次般一榜四进士,是极少见的。 虞幼窈猜测,这大约与“忠烈公”有关。 “忠烈公”重工、农、商,有不少相关著书传世,虞氏世代承祖宗遗烈,先志,将“烈忠公”的著书当成了《四书五经》来研读。 今次科举,不少自诩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,皆因“治藩”二字削了胆气,行文难免畏首畏尾,不见水平。 而大周朝自高祖皇帝起,就推崇“忠烈公”在前朝时的政举,也是极重视工、农、商,无论从哪一点出发,皆能与“治藩”对得上。 在世家子弟科举失利之际,虞氏族里的表现就尤为突出。 加之虞氏人才凋零,文章虽无治国之经要,却也言之有物,颇为实干,加之国库空虚,工、农、商是丰盈国库之根本。 皇上也有心重用虞氏,扶持虞氏为己用,这才对虞氏族格外看重。 虞幼窈提了虞善德馆选庶吉士,入了翰林院一事。 还提了家里办了大宴,男女各三十五桌,险些摆不下,好在家里都有准备,不然就丢了脸。 说到这里,就忍不住向表哥抱怨,办宴太辛苦了,家里人少更是分身乏术,一人当成十个人使,还好有许嬷嬷帮忙…… 还写了秋姨娘怀稳了胎,现在也能帮着理一理事。 絮絮叨叨写了不少,就准备提一提宋明昭上门的事,思来想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 宋明昭与她有什么干系? 干嘛要特别在意! (青词:明代有“青词宰相”之说,因嘉靖皇帝沉迷道教,内阁里能成功上位的臣子,大部分都写得一手极好的青词阿谀圣上。) 待写完了信,虞幼窈甩了甩胳膊,又仔细看了一遍,红丝砚发墨柔润,写出来的字儿就是好看。 虞幼窈将写好的信,分装了两个信封,又取了一些灵露、药露、灵犀虫液,以及前几天做好的莲心茶等,好大一个包裹递给了殷三。 “让表哥多注意身体。”仗是好打,但是战后的善后事宜,才是重头戏。 氏族把持山东几百年,没有朝廷十万大军的震慑,没了表哥的坐镇,山东各府的官员未必能应付得了氏族残余势力。 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,山东积弊太多,表哥需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。 山东大捷的消息,闹得沸沸扬扬。 虞兼葭也买了不少关于殷世子的话本子,不知怎么就想到了,去了幽州至今还没有回来的周令怀! 从前蠢笨如猪的虞幼窈,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变了一个人? 仔细想来,还是周令怀进府之后。 周令怀教虞幼窈课业,虞幼窈一改往日不学无术,在家学里斩露头角,得了叶女先生的赞赏。 周令怀教虞幼窈书法,虞幼窈一改往日狗爬了的字,练起了男儿才练的行书,得了父亲的青眼。 周令怀教虞幼窈学琴,虞幼窈一改往日不擅才艺,琴艺虽露得不多,可屈指几次,也都能获得满堂喝彩。 都是十五六的年岁,都是残腿又病弱,甚至都是从幽州来的,周令怀城府深沉,殷怀玺智计无双。 什么时候,如周令怀这般残病之流,竟然都这般厉害?! 这也太巧合了! 可仔细又想,殷怀玺和周令怀都是遭了家变,一切又都能说得通。 虞兼葭烦躁地搁下了话本,觉得心里堵得慌,唤来了七婶子:“婶子,中秋回府之后,大大小小的事接踵而来,这一晃,都快两个月了,如今府中诸事已毕,我想回庄子上继续养病。” 虞兼葭也算认清了,母亲彻底成了弃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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