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枭慈又接着问:“郡主既敲了鸣冤鼓,进了公堂,那么本官就要依律办事,若有怠慢不周之处,还请郡主海涵。” 虞幼窈点:“理该如此。” 叶枭慈这才问:“郡主有何冤情,还请如实交代。” 虞幼窈从椅子上站起来,站到了公堂前,对叶枭慈屈身行礼:“本郡今日上龙凤寺进香,在返回的途中,却遭遇一民妇,在朗朗乾坤,众目睽睽之下,公然拦截本郡车驾,跪地喊冤,如此荒唐行径,原也不是什么大事,本郡也只当这民妇不通礼法。”
第881章 杀人诛心 叶枭慈眼皮重重一跳,突然觉得握在手中的惊堂木,有些烫手了,站在堂中的韶懿主翠冠霞帔,身姿笔直,目不斜视,一举一动都尽显了世族贵女,该有的风范与涵养,风骨内蕴,威仪外显,不偏不倚。 他脑中陡然蹦出了一句话:士族踢到铁板了! 果然! 虞幼窈继续道:“这民妇病急乱投医,却也无可厚非,本郡断没有跟百姓计较的意思,然国有国法,朝有朝纲,明辨冤枉,审冤平讼,原也是官府职责所系,本郡又岂能干政乱法,僭越朝纲?岂非乱了国法?本郡虽然蒙天家恩典,受皇恩浩荡,以外臣之女,封了郡主之位,却时刻谨言慎行,奉公守法,安份守已。” 士族当街算计不成,但张氏拦截她的车驾,当街喊冤一事,必定会有流言传出,士族一定会利用舆论来对付她。 名高妒起,宠极谤生。 甭管她插没插手张氏告状一事,一但这件事传开,仍然有一些自命不凡之人,会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,是她不知安分守已,仗着郡主的身份,公然插手官府之事。 她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,可往往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? 传言传得人多了,假得也会变成真的。 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,以受害人的立场,彻底断绝旁人恶意揣测。 叶枭慈身为幽州州府,无论是牵制藩王,还是平衡士族,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,那就是州府的职责。 平赋役、听治讼、兴教化、厉风俗,凡养民等等,皆躬亲厥职而勤理之。 朝廷颁发了国策,收容了大批流民,番薯的推广种植,是重中之重,与他直接相关,而眼下防治疫病,也是迫不眉睫。 这两件事,虞幼窈都是关键。 叶夫人今儿早上,去了龙凤寺,甚至还毫不避讳地与她提了叶女先生,就是叶枭慈在向她示好。 她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,在此之前,叶枭慈的立场在她这边。 这才有了击鼓鸣冤一事。 当然,这是她的第一步计划。 叶枭慈目光闪了闪,顺水推舟道:“郡主所言是极,明辨冤枉,平冤讼法是官府责内之事,有百姓越过官府衙门,求到了郡主跟前,固然是因郡主圣善仁德,百姓不通礼法,又何偿不是当地吏治不兴,以致百姓求助无门,这才病急乱投医,找上了郡主,累了郡主受惊,也是本官有失察之过。” 县衙在州府衙门治下,叶枭慈对幽州各县有督治、监察、问责之权。 虞幼窈面色有些凝重:“本郡原也困惑,张氏有冤为何不去县衙鸣冤,但当时四周的百姓议论纷纷,本郡也不好撒手不管,便打算问明情况,而本郡身边的护卫却意外发现,人群里有人故意挑唆、煽动百姓们。” 叶枭慈面色顿时凝重起来:“郡主可有证据,证实方才所言?” 虞幼窈道:“本郡命护卫将他们一一捉拿,他们也在大庭广众之下,承认自己是收钱办事,眼下他们就在外面,由本郡身边的护卫看守。” 叶枭慈一听就明白了,韶懿郡主是有备而来,拍了一下惊堂木:“来人啊,把犯事者带上来。” 就有衙役走到堂中,拱手领命。 衙门外面的百姓,也自觉让出一条道来。 叶枭慈看向了虞幼窈:“郡主请稍坐片刻。” 虞幼窈道了一声谢,坐到了太师椅上,她原以为绅对绅,这是武穆王和士族之间,互相的默契。 却是没想到,谢氏一出招,韩氏一族就坐不住。 直接算计到她头上。 既然不遵守游戏规则,就不要怪她杀鸡儆猴,将韩氏一族连根拔起。 而借力打力,这是她的第二步计划。 击敲鸣冤之后,州府衙门会详细了解案情,确定案情属实之后,衙门就会受理此案,立下案宗。 她乃皇上亲封的韶懿郡主,又和叶枭慈有共同的利益,此案事关重大,叶枭慈一定会严审查办。 收买二混子的人是谁? 又是谁指使的? 张氏因何胆大包天,拦截郡主车驾喊冤,究竟是出于何人挑唆? 张氏要告的药铺是哪家? 张氏丈夫的死因? 官府一旦立案,就会彻查到底。 叶枭慈在幽州,任州府一职二十余年,牵制藩王兵权,平衡士族关系,他本身对士族,就有一定的压制。 州府衙门又设在襄平,他对辽东三省的掌控远超士族。 叶枭慈本身出自临江叶氏,士族忌惮尤深。 案件层层深入,背后之人也就无所遁形。 一件事的背后,往往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,明面上只查了一罪,可一旦立案清查,都是数罪并发。 不一会儿,衙役就带了十八个犯事者上了公堂。 这群二流子见了官老爷,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,叫叶枭慈的惊堂木一拍,就吓得屁滚尿流,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一一抖落出来。 跟据他们的口供,已经可以确认,张氏公然拦截郡主车驾,当街喊冤一事,这背后另有隐情。 此案成立。 至此,虞幼窈目的已经达成,她走到了堂中:“本郡深感皇恩浩荡,故受封以来,承尊卑礼法,奉国法律令,行规蹈矩,谨言慎下,深居简出,无日不如履薄冰。” 叶枭慈深以为然。 韶懿郡主名声虽大,但为人低调,却是应了一句做人低调,做事高调,显露出了世族的教养来。 “不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算计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有人想要利用本郡圣善仁德之名,煽动百姓悠悠众口,欲令本郡插手官府之事,干涉朝纲法纪,欲陷本郡于不忠不义。” “叶大人不妨试想,若此事就此传开,不明真相之人,岂非认定本郡一介女流之辈,却牝鸡司晨,干涉朝纲,祸乱法纪?”说到此处,虞幼窈拱手,对叶枭慈深深下拜:“杀人诛心,不过如此,恳请叶大人,严查此事,还本郡一个公道。” 叶枭慈连忙道:“郡主快快请起,明辨冤枉,原也是本官职责所系,郡主在本官治地之下,受此莫白之冤,本官责无旁贷,定当严查此事,还郡主清白名声。”
第882章 怎么可能 韩六公子针对韶懿郡主的精心算计,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,难免羞愤交加:“瞧瞧你干的好事,张氏如此不济,叫韶懿郡主恩威并济一糊弄,就被拿捏上手了,周厉王当初是怎么死的,你都忘记了?寻个告状的民妇,还跟幽军牵扯上了关系……” 贺知县被劈头盖脸骂得抬不起头。 辽东一带地广人稀,女人当男人用,男人当牲口使,没了男人的寡妇,也能撑着过日子,寻一个普通的苦命人是简单,但寻一个走投无路之下,有胆子去韶懿郡主跟前告状的人,却是难上加难。 他是打听了张氏家里的情况,两老不中用,家里孩子还多,张氏性子虽然泼辣,却不是什么能干人,一家人全都指望着男人的木匠手艺过活。 也只能勉强糊口。 他暗中设计张氏的丈夫落水,张氏的丈夫得了风寒,张氏去白府名下的药铺抓药,药铺里安排了他们的人,在中途换了张氏提前抓好的药,张氏的丈夫吃了药之后,风寒日益加剧,没两天人就去了。 男人一走,家里的日子撑不动。 张氏在“偶然”的机会下得知,丈夫吃的药有问题,其中有一味牛黄性凉,不对风寒之症,就告到了县衙。 经县衙核实了药铺开的药方确认无误,没有证据,案件自然不成立。 丈夫死了好些日子,便连药渣也找不到了,张氏求助无门,被人挑唆,这才蒙生了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,替夫鸣冤的心思。 一切都顺理成章。 贺知县不甘被骂,忍不住辩解了一句:“老百姓没见过世面,也不是谁随便让人挑唆几句,就有胆子,拦截贵人车驾,冲撞、冒犯贵人,张氏是走投无路,这才叫人煽动了,也不好做得太明显。” 韶懿郡主去龙凤寺,随行的护卫军就有三百多人,个个都是幽军精锐,将韶懿郡主的车驾,围得严严实实,就这阵仗,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一射之地,哪个胆敢不知死活,过去拦截郡主的车驾? 就不怕叫护卫军,当成奸细、刺客,当场捅成筛子? 韩六公子就是一张嘴。 殊不知,他做了多少准备和安排? 事情不成了,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。 “韶懿郡主打小就长在京里,是见过大世面的,也不是轻易能上当,下官原也是考虑到,张氏前夫虽然从军,可他是在狄人大肆进犯北境之前就战死的,也就牵扯不上周厉王的死,哪晓得……” 韶懿郡主却拿“怃恤银”大作文章,生生就和周厉王之死,给牵扯上了关系,简直惊得他目瞪口呆。 韩六公子铁青着脸:“韶懿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,将张氏的案子牵扯上了幽军,幽军势必是要插手的,黄文献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,张氏丈夫的死因,肯定是要彻查到底,你确定没有留下什么把柄?” 贺知县连忙道:“六公子请放心,张氏丈夫的死因,本官安排得滴水不漏,保管查不到您的头上,武官不得干政,黄文献便是要插手这案子,涉及官府查案,藩王能插手的也有限,这个案子由本官审理,就不信黄文献还能查到本官头上来。” 韩六公子放心了许多,贺知县是韩氏一族安排在辽东的一招暗棋,黄文献不会猜到贺知县有问题。 贺知县见韩六公子,脸色稍霁,连忙道:“依本官看,六公子今儿这一计,也并非完全失策。” 韩六公子目光微动: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 贺知县上前一步:“六公子的目的,原也只是为了给韶懿郡主扣一顶干涉朝纲,祸国乱政的罪名,张氏公然拦截韶懿郡主的车驾,当街喊冤,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,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一些流言……” 韩六公子恍然大悟:“流言一传十,十传百……传多了,也就面目全非,到时我们再放出一些,有关韶懿郡主不知安份守已,似是而非的流言,引人揣测,猜忌,进而延伸到礼教,典范上,直指韶懿郡主德不配位,都察院肯定会参奏韶懿郡主,我们一样能达成目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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