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一团和气。 虞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:“你的腿是怎么回事?” 虞老夫人蹙了一下眉,长子口口声声说,窈窈不晓得轻重,他都三、四十岁的人了,也不见有什么长进。 周令怀今日才登门,他就当着家中所有人的面戳人家的心窝子,也不知道顾及一下场合和时机。 今后住到虞家什么时候问不是问? 做事儿这么直白,也不晓遮掩,平白教人心里不痛快。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,言官不以谏言获罪。就这性子,也就只能呆在都察院。 虞宗慎也是这么个意思,笑了一下,岔开了话题:“令怀一路从幽州上京,舟车劳顿,还是先仔细安置。” 虞宗正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,也有些尴尬。 “倒也没什么不好说,”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由紧了紧,周令怀垂眼,恭敬道:“三年前,与朋友们一起玩闹,不慎摔了马,被马踩断了腿。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似乎仅在陈述事实。 但在场没有一个是蠢的。 三年前,周家和幽州王扯上了关系,摊上了大事,周家被撸职失了势,自古往来便有墙倒万人推,破鼓万人擂,周令怀这双腿指不定就不是什么意外。 显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 屋子里静了一下。 便在这时,虞幼窈蹲到周令怀身边,微仰着脖子瞧他,神清坦荡:“表哥的腿还疼不疼?” 周令怀怔了一下,摇摇头:“已经不疼了。” “表哥不要难过,”虞幼窈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表哥,拧着小眉毛想了又想,这才道:“那个叫什么子,” 她小脸儿一皱,显得有些苦恼,小拳头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,头一次感受到“好书到用时方恨少”是个什么意思:“反正就是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什么忍性,曾、曾……” 虞幼窈憋了半天儿,也没憋出个屁来,小脸儿倒是憋得通红。 虞老夫人笑得直打跌。 屋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闷笑不止,大小姐这三年家学,瞧着是白上了。 唯有虞宗正老着一张脸,觉得这个女儿不学无术,简直丢人现眼儿,正要张嘴喝斥,就听到一道有些沙哑声音:“行拂乱其所为也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,出自孟子《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》。” 正是周令怀的声音。 “对、对、对,就是这个,”虞幼窈眼睛一亮,看着表哥的眼神亮晶晶的,透着崇拜:“表哥字儿写的好,连书都念得比别人好,你可真厉害。” 女孩儿天真的话,明澈坦荡,正如《药师经》上所言:“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,净无瑕秽。” 周令怀道:“多谢表妹。” 虞幼窈这一闹腾,屋子里的尴尬也差不多散了。 周令怀上京,身边就带了一个名叫长安的小厮,还有一个老仆人孙伯,听说懂些医术,正守在客栈看着行李。 吴管家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,去周令怀下榻的客栈退房,搬行李。 柳嬷嬷带着周令怀去了芙蕖馆安置。 “祖母,我也过去瞧瞧。”也不等虞老夫人同意,虞幼窈已经蹦蹦跳跳地追出去了。 虞老夫人摇摇头,也没阻止。 病了这么一场,这丫头比起从前乖觉了许多,好些日子没有瞎胡闹了,真是眼看着长大了,但这喜欢热闹的性子还是没变。 芙蕖馆是从前虞妙芙住的院子,虞妙芙出嫁后,因府里头人口不多,院子就一直空置着,昨天周令怀的拜帖送上门后,虞老夫人就命人收拾妥当了。 虞幼窈仰着小脑袋,瞧着门上的牌匾,拧着小眉毛:“嬷嬷,表哥是男子,芙蕖馆这个名儿不好,要换个才行。” 柳嬷嬷怔愣了一下,还真没想到这一荏儿:“倒是老奴疏忽了,表少爷想换个什么名儿?老奴命人将牌匾换了。” 周令怀心念微动,转头看向身边心思细腻的小表妹:“表妹觉得呢?” 虞幼窈半点也不知道客气,一脸跃跃欲试:“表哥今天穿了青色的衣裳,不如就叫青蕖院吧!” 柳嬷嬷老嘴一抽,大小姐取名儿还真随便。 “表哥,表哥,就叫青蕖院。”小姑娘觉得这个名儿好听,一时高兴就拉着周令怀的袖子,轻晃了一下,小脸上透着期盼。 周令怀一向不喜与人接触,刚要不动声色扯回袖子,就见小姑娘圆润的白指,轻捻着袖子一角,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手臂就僵了一下,颔首道:“那就叫青蕖院吧,多谢表妹。” 不过周令怀忘记了,这世间有个词儿叫得寸进尺。
第14章 给我狠狠地打 “表哥,我带你去院子里逛一逛。” 虞幼窈不由分说挤开了推轮椅的长安,自己握着轮椅的扶手,推了一下,力气太小了没能推动,她用力推了一下,还是没推动。 周令怀轻扯了一下嘴角:“还是让长安来吧,他推惯了的。” 虞幼窈不服气:“表哥不要小瞧我,我每顿都有吃一大碗饭,力气大得很,肯定能推得动表哥。” 她每天喝一滴灵露,力气变大了许多。 长安双手抱胸,冷眼瞧着她憋红了脸的架式,充满了嘲笑,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,能有多大劲儿,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推动的。 然而! 下一瞬,他就被打脸了。 眼见小姑娘推不动,周令怀握住了两边轮子暗暗使了些力气。 而被嘲笑的虞幼窈憋了一口气,使出了吃奶的劲儿,大力一推,哪知轮椅“哐当”一声,就撞到了门槛上。 “表哥……”虞幼窈小脸儿都吓白了。 猝不及防下,周令怀身体猛然向前一扑,险些从轮椅上颠下来。 还是身后的长安,一把推开了虞幼窈,稳了轮椅:“少爷,您怎么样了?奴才去找孙伯过来……” “没事。”周令怀额头上溢了细汗,脸色也越发苍白,扶着轮椅扶手,手背青筋突起,五指的关节泛白。 闯了祸的虞幼窈,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,想过去,又不敢上前,眼睛里全是泪花儿,但是她不敢哭。 表哥那么一个宛如山之嶙峋般清骨神秀的少年,她差一点就害表哥狼狈地从轮椅上摔倒在地上。 周令怀慢条丝理的整了一下衣裳,朝一旁吓白了脸儿的小姑娘瞧去,眼深若渊,隐透了一丝阴沉冷郁。 小姑娘闯了祸,这会儿倒是安静又乖巧,耷拉着小脑袋,一副没精打采,又不知所措的样子。 心中的暴戾莫名就消散了。 倒是长安,在确定少爷没事之后,心中怒意横生,瞪向一旁的虞幼窈:“虞大小姐,请你以后小心一点,我家少爷身体不好,可经不起你折腾,想玩闹儿,找别人去。” 周令怀皱眉,喝斥:“长安,不许无礼,向表妹道歉。” 长安垂下了头,还没来得及道歉! “表哥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虞幼窈有些无地自容,说完这一句话,就飞快地转身跑开。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,周令怀轻抿了一下嘴角。 “少爷……”长安有些不安,少爷似乎对虞大小姐有些不太一样。 周令怀收回目光,淡淡道:“没有下次!” 淡淡地四个字,却让长安心下一惊,就知道少爷是动怒了,低下头:“是!” 虞幼窈心里很不好受,跑回了北院,路过洞门时,瞧见偏院里头有两个粗使的婆子,正坐在里头一边磕瓜子,一边闲聊。 “咱们这个表少爷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,只可惜是个残废。” 虞幼窈脚步猛地一顿,听到有人继续说:“他今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,说话注意点,你忘了之前赵婆子几个的下场了。” “府里头谁不知道,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心肝肉,连大小姐的闲话也敢瞎传,赵婆子她们被打被卖也是活该,周表少爷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,还能比大小姐金贵?” 虞幼窈火冒三丈地冲进洞门里,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婆子,怒声质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两个婆子当场吓得面如土色,“扑通”一声跪到地上,将自己的脸儿打得“啪嗒”直响,嘴里还一直喊着求饶的话儿。 安寿堂里头,虞老夫人正在翻看柳嬷嬷送来的画像,指着其中一张略有些严肃的容长脸妇人画像—— “这个许姑姑瞧着不错,从前是太后娘娘宫里头的,精通药理,善烹、香、调理之术,今年刚到四十,年纪也合适,窈窈身边正缺这么一个能持重的。” 和她想的一样,柳嬷嬷笑着附合:“老夫人眼光好,您瞧中的人就没出过差错,奴婢也觉得这个好。” 虞老夫人又仔细瞧了画像,真正是越看越满意:“这个许姑姑条件这样好,怎么没教京里其他人家挑走?” 宫里头放出来的宫人一向十分抢手,好些还没出宫,就教人提前订下来了,许姑姑算是这一批里头最得脸的人了。 “您有所不知,许姑姑是小时候家里遭了灾,没人了,才进了宫,恩典出宫后,是想找户好人家安渡晚年呢,京里头不少人家瞧中了她,但是她瞧不中。”柳嬷嬷办事向来妥当,事事桩桩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。 大周朝女子不能立户,像许姑姑这样家里没人,除了再嫁,就是寻一户厚道的人家做事。 大户人家体面的嬷嬷,诸如柳嬷嬷这样的,在府里头就是半个主子,将来老了也能到庄子上荣养,也是不错的出路。 许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头体面人,不用卖身,比柳嬷嬷还要更体面一些。 虞老夫人听了,忍不住抚掌一笑:“那赶情好啊,咱们家人口少,后宅里头也清净,许姑姑活该是咱家的,你且去问问她的意思,告诉她,进了虞家后,只需她照料窈窈一个,平日里多提点些,教些规矩,咱家一定会厚待她。” 柳嬷嬷笑着应下了。 便在这时,虞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掀帘进来:“老夫人,不好了,大小姐让下人绑了两个婆子,说是要打三十个板子,发卖了出去……”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,定是前些日子府里头那一顿板子,没把人彻底打醒,这才大半个月,就又有人故态复萌,乱嚼了什么舌根子,教窈窈听了去,心里不痛快,于是连忙让柳嬷嬷扶她过去瞧瞧。 走到前边洞门处,就听到虞幼窈饱含怒意的声音:“你们不好好做事,就知道躲懒,嚼舌根儿,表哥是主子,几时轮到你们嘴碎了,祖母心慈,待下人一向宽厚,你们不好好做事,倒是拿捏起主人的性儿,打,都给我狠狠的打。”
第15章 想对表哥好 两个婆子又是好一通哭天抢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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