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正听后,惊得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好,便召集了周庄说得上话的人,浩浩荡荡三十来人,一起去寻了庄老。 周庄的庄老,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,年轻的时候考过几次,没有中举,便回到庄里办学堂。 周庄背靠虞府,日子过得还算不错,这才有底气办了学堂。 庄老有学问,还见过世面,周庄大大小小的事,少不得要过问他几句,久而久之,庄老在周庄也就成了镇山人了。 庄老抚着长须,听周永牛又将府里的事说了一遍。 堂屋里七嘴八舌,都在抱怨虞府加了收成,又涨租子,许多人都在咒骂周永昌缺德,自己贪了钱子,还连累他们。 庄老一旁听着,一直没说话。 一直听大家说了一柱香的时间,庄老这才开了口:“周永昌贪了主家的钱,形同背主,是要先打三十个板子,送到官府,再打三十个板子,拉去尚阳堡流放,现在主家解了管事的契,让他去山里种树,每月还能领钱子,也算是个活计,好好干,也能养活一家老小。” 他一开口,便没有人再说话了,都垂头听他说。
第131章 周永禾(求全订) “春季不缺吃的,地里的庄稼长得不错,涨一成半的收成,也饿不到肚子,到了下一季就恢复了原样。这几年,年景好,每亩涨五十文的租子,也负担得起,我听说京里各家,不久前每亩租子都涨到了七十文,隔壁郑庄租种了威宁侯府的田亩,涨到了一百文,每季收成也涨了两成半。” 这下,大家也不抱怨虞府了,开始同情郑庄。 庄稼人道理浅,有了对比便容易知足。 确实是周永昌太混帐,也是他们贪心不足,主家这样厚道,不好好伺弄庄稼,反而为了不加租子,故意将庄上的作物种坏。 庄老又继续道:“隔壁郑庄的管事,是威宁侯府出来的,整天在郑庄作威作福,欺男霸女,我听说郑庄已经有好几个姑娘家被那管事祸害了去,有一个还跳了河,郑庄每亩一百文的租子,其中就有二十文是进了他的口袋,多涨的两成半的收成,有一半成也是他自个得了去,虽然周永昌犯了事,但管事还是从咱们周庄里挑,这也是一件好事。” 堂屋里再没一个人说虞府不好的话了,大家都想到,虞府往年对庄户都十分厚道,灾年减租,减收成,就是丰年加租,也都比别家少。 听说虞府的老夫人是礼佛的,大小姐打小也是在虞老夫人跟前长大,是与虞老夫人一样仁厚又善心,是菩萨心肠。 庄老又道:“这事虽然是永昌的错,但府里既然已经处置了永昌,让永昌将功折过,以后你们也不要太苛责永昌,不然让府里知道了,还当咱们对府里有怨,所以迁怒永昌。” 那位虞大小姐处置了永昌,还给永昌安排了活计,也确实是担起得仁厚两个字了。 大家纷纷点头。 庄老略是沉吟:“府里现在是大小姐当家,那么小周庄的新管事,就让永禾来做,大家都有意见吗?” 提起周永禾,大家都心有戚戚,不约而同就想到了十年前的事,忍不住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来。 于是,当天晚上周永禾便走马上任,成了小周庄的新管事。 今天早上天还不亮,小周庄里便将摘好的青菜,装上了大马车,让周永禾送进了虞府。 与他一起来的,还有周永牛。 周永牛主动交代了周永昌干的混帐事,虞府给了周永牛五两的赏银,可把周永牛一家高兴坏了。 至于周永田几个,周永禾就没带过来,又挑了另外三个老实的汉子一起进府。 周永禾站在虞府后门处,想到了许多年前,当时天寒地冻,他倔强地跪在虞府大门口,全然不顾门童的驱赶,也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,身体也冻僵了,后来是一个婆子,将他从后门领进了府,见着了虞府的当家主母,金娇玉贵的谢大夫人! 他还记得,那时谢大夫人穿了正红的凤穿牡丹镶狐领夹袄,庄端又大气地坐在椅子上:“周庄的佃户做事也是得力尽心,与虞府也算有些香火情,便有什么冤屈与我说一说。” 当年,是他年轻气盛,又少不更事,这才莽撞地求上了虞府。 后来他才知道,得亏了自己遇到的是心善的谢大夫人,若是旁人,便是冻死在府外头,估摸着也没有人管他,再狠一点的,少不得一通乱棍打一顿,后面家里的日子也是没法过了。 周永禾正想着出神,穿着蓝布褙子的婆子走上前:“大小姐吩咐,让周管事先到扶风院等着。” 周永禾转头交代了周永牛几个:“你们就在原地等着,切莫冲撞了府里头的人事,有什么事也不要慌,更不要急,等我回来后再说。” 周永牛带头说好,周永禾这才跟着那婆子去了扶风院。 这会,夏桃也在跟虞幼窈说周庄的新管事:“周永禾打小就是读书的料,十三岁那么大点,就中了童生,周永昌的老子也是一个狠人,牙口一咬,就倾了家当,将人送进了京里头的学堂里,让周永禾跟着举人老爷一起读书,一年就要五十两的束佾。” 虞幼窈仔细听着,也就听出了门道,新管事读了书,身上还有功名,周庄挑了这么一个能人,确实是用心了。 不过心里却有些惊讶:“周永禾的爹肯花这么大的钱,将周永禾送进京中的学堂,可见周永禾不是一个寻常人,怎就来了府里做管事?” 夏桃道:“这事挺曲折的,我小的时候听到有人提周永禾,就少不得要提一提这事,所以也听了不少。” “哦?”虞幼窈顿时也来了兴致。 夏桃继续说:“周永禾的老子,有个修屋造房的手艺,农活不忙的时候,就到京里头贵人家里做活,碰到出手大方的主家,也能得一些赏银,家里头也租种了不少田地,收成也是不错,多年下来也存了些家当,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,咬牙撑个一两年,等周永禾考中了秀才日子就好过了。” 虞幼窈了然。 当时,周永禾已经是童生,再考一次院试,就能取秀才之名。 如果考得好,取了头几名,还能做个“禀生”,吃公家的粮食,做个县试担保人,在十里八乡也是极风光了。 便是没能取头几名,周庄都是亲戚连亲戚,有后辈出息了,整个周庄都要有钱有钱,有力出力,供周永禾继续读书考科举。 夏桃悠悠一叹:“事情就出在十年前,恰逢周永禾院试之际,周永禾的爹大冬天进京找活计,想多赚些银子,给周永禾院试的时候带着使,结果打屋顶上摔下来,当场咽了气。” 听到这里,虞幼窈忍不住感慨:“可真是世间无常,造化弄人。” “造化弄人的可不止这些,”夏桃一脸唏嘘:“周永禾觉得他爹死得蹊跷,就花了钱请了一个仵作,发现周永禾的老子,是被人打瘸了一条腿,才上了屋顶摔死了。” 虞幼窈呼吸一紧,往常她也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欺男霸女,草菅人命的事,心里难免生了恻隐之心。
第132章 果真是个聪明人(求全订) “周永禾是个孝子,也顾不得院试,就去那户人家理论,那户人家一通乱棍将周永禾打了出来,将周永禾的脸给打坏了,留了一条长疤,周永禾也因此不能再继续科考。” 虞幼窈的手不由一紧,大周朝凡身怀恶疾、破面、残缺等,不可入仕,足以见得那户人家有多么歹毒。 她不禁想到了表哥,不由狠抿了唇嘴: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 夏桃:“周永禾哪能服气?大冬天地寻摸到了虞府,跪在虞府门前审冤,当时,虞府当家的还是您的母亲谢大夫人,得知了周永禾家的遭遇后,谢大夫人深感同情,便出面使了银子,打点了官府,让官府公事公办,官府一查就查出那家蓄意杀人,不仅赔了周永禾家一笔钱,那家还被收没了家产,下了大狱,还了周永禾一家一个公道。” 却是没想到,周庄的新管事与她娘还有些渊缘,虞幼窈有些惊讶。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。 见虞幼窈没说话,夏桃又道:“当年谢大夫人过世的时候,周永禾一家都披麻戴孝,远远跟着虞府送葬的人,送了谢大夫人好几里路。” 虞幼窈点点头:“去见见这个周管事!” 周永和二十四岁,穿了一身洗得泛白的灰布直缀,显得身形高瘦,模样倒是周正,只是左脸上一条长疤,打眼角处一直到鼻边,猛然一瞧还有些触目惊心,但过了多年,疤痕淡化了许多,但其实也不怎么吓人。 周永禾见从容不迫地站起来,向虞幼窈躬身作揖:“见过大小姐。” 是文人礼! 大周朝有功名在身,可见官不跪,周永禾是童生,自然没有跪她的道理,虞幼窈点头:“周管事,请坐!” 周永禾道了一声谢,轻撩衣摆,从容坐回。 半大的姑娘,穿着杏红的衣裙坐在上首的位置,稚嫩的小脸长开了一些,隐约透出了光艳殊丽,像极了当年的谢大夫人,只是比起谢大夫人的端庄流丽,眼前的小姑娘,又透了几分婉约娇贵。 他神色忡怔,就想到了,当年谢大夫人出面打点了官府,官府查明了真相,还了家里一个公道。 他上了虞府,向谢大夫人谢恩,被谢大夫人一身气派,慑得不敢抬头,只窥见了谢大夫人一身杏红色的衣裳,衣角上绣着一片粉白的杏花,一片烂漫。 耳边听她道:“听说,你书读者极好,小小年龄已经中了童生?” 那时,他脸上的疤痕十分骇人,宛如一条蜈蚣斜横在脸上,心中愤懑,咬着牙说:“原是二月准备参加院试,取秀才之名。” 谢大夫人语气隐透了几分惋惜:“科举虽是最好的出路,可不是唯一的出路,你是读书人,道理比别人多,已经胜过这世间泰半,自暴自弃切不可取,这世间祸福难料,吉凶难知,又岂知,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?” 临走的时候,他站在扶风院这一树玉兰之下,当时朵朵玉兰,花开如莲,他想着谢大夫人之品性,便宛如这玉兰一般高洁。 一个丫鬟上前来:“大夫人让我将这一瓶上好的玉容膏赠与你,让你回去擦一擦,虽不能消除脸上的疤痕,但也能淡化一些。” 十年后,又值玉兰花开,他再临虞府扶风院,却是物似人非。 此时,他依然没能领会谢大夫人那句:“世间祸福难料,吉凶难知,又岂知,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?” 可直到后来,他随同虞家大小姐离京多年,再回京城,才终于领会,谢大夫人这一番肺腑之言,原是应在她的女儿虞幼窈身上。 是这个少女带着他一路辗转,冠盖京华。 周庄选了周永禾做管事,是在向她示好,她是掌了家,可手底下都是府里用老的人,这些人办事自然是没有问题,但想要驱使,想来是不容易的,有了周永禾,今后她也不至于无人可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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