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错...不错...官家比我想的要隐忍明智许多。”邹士先摸着胡子,对赵祖光笑叹道。 赵祖光知道他说的是大殓那日高溶承认了高晋,以及在之后掌握局势的行动中,做到了恰到好处——既没有因为不够坚决果断,而留下今后可能后患无穷的人物。也没有因为放纵自己的仇恨和杀意,让人人自危,自己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。 站在邹士先的角度来看,这样做的高溶都有些不像高家人了。 邹士先能这样想,赵祖光却不能。对比神机妙算、智计无双,一来就为高溶理清了洛阳城中各方势力之微妙,利用手中少少的砝码,撬动更多的力量,让洛阳,甚至整个燕国大多数有力量的人在这一场政变中保持沉默的邹士先,赵祖光拍马不及。但赵祖光有一点,他才是更了解高溶的那个人! 他很清楚,高溶才是最典型的高家人,他们家的人说好听一些是敢爱敢恨,说不好听就是爱之欲其生,恨之欲其死。高溶深恨高晋,如今高晋人死了,他能控制住不滥杀,这不奇怪,高溶一向很聪明,利害看的分明。 可,在高晋灵前行礼,为他服斩衰,承认他这个皇帝? 这真可比杀了高溶更难了...赵祖光亲眼所见,大殓结束之后,高溶就扯了丧服。如此,就更别提以日代月,服完天子27日的丧了。 可以想象,高溶这是一时理智压倒了内心的仇恨,但理智压制也只是暂时的,心中的愤懑、不快只会随着时间越积越多,终有一日爆发出来...赵祖光只要想想高溶那难搞的脾气,心里就发毛。 他觉得不是他的错觉——离开播州之后,高溶的喜怒就更难以捉摸了,脾气也更差了。 仔细想想,没毛病啊...高溶回到洛阳,在外界看来他得到了燕国,从此成为了世上最有权势的人,真是赚的盆满钵满。但只有赵祖光知道,高溶也因此失去了很多、伤害了很多。 失去的东西是他的‘爱情’,考虑到高家人的薄情,这就很珍贵了。至于‘伤害’,当然是伤害了他自己,他违逆自己的心,做出正确的选择,而不管本能有多不愿意,这样的事对他这样性情强烈的人,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伤害。 赵祖光担心,总有一天,这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反噬。 赵祖光和邹士先一起去见高溶,他们到的时候,已经来的人还有王阔等人,都是高溶的心腹。眼下还是国丧期间,很多事都被按着,或者推后了。高溶他们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,趁着所有事都只能留中不发时,将打算整饬的人和事,整理出一个章程来。 “眼下确实是个好机会,国丧期间么,各衙署都不能从事。陛下决意做了,这等人便是想阻拦都不能够,更别提同进退了。”邹士先很赞同高溶趁此机会立规矩,让洛阳这边明白什么是‘一朝天子一朝臣’。 很多事,平日里做一件都麻烦的很,要上下商议,要看众人争执不下。燕国的朝廷越来越有一个合格政权该有的样子,这很好,可这样带来的效率低下也是无法避免的...如今在国丧期间做事,却是无往不利! 高溶可以安排人带着自己的意思做事,但其他人却因为国丧期间,只能专心守丧——皇帝可以不守规矩,其他人却因为身份贵重而又不够贵重,只能被规矩牢牢束缚! 皇帝这种存在,都能以日代月,将服丧期变成27日了。凡是皇帝做的事,破了规矩,其他人最多也就说几句,还真能如何吗?皇帝之下就不同了,他们甚至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在规矩上松懈,毕竟按照礼法观念来说,‘礼不下庶民’。庶民,禽兽也,他们不懂规矩,规矩是规范上层人的。 贵族们靠礼法规定出贵贱,奠定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,对于规矩越不能越雷池一步。稍有差错,不用高溶出手,他们的对头都能靠这个将他们弄得灰头土脸。 这些人阻拦不了高溶此时做事,少数人阻拦了,但在当下也很难结成一股统一的力量,于是阻拦也就没什么用了...对上‘君权’,往往大多数臣子聚拢起来也很难如何,更别说是单打独斗了。 高溶和心腹们聚在一起,商议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,这些事商议完了,高溶又写了几份诏书——主要是这些心腹的任命诏书,左右高晋死了之后,诸子夺位,死了一批人,后来高溶来了,又死了一批人、贬了一批人,这样一来,朝堂上空缺还是挺多的。 高溶身边的人,原本就有官身,或者有来历的人,直接安排官职就可以了,像赵祖光、王阔、邹士先等人,就属于此列。将他们安排在重要位置,世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安插亲信,但也说不出什么来。毕竟王阔的资历,邹士先的来路,赵祖光的家世与曾任的职位,都让他们说的上‘名正言顺’。 另外一些人,则没有这么好了,只能安排品级低,但又挺关键的位置。 “这几份诏书朕先留中不发...这几日做事,没有官职反而便宜。”高溶令女官收起这些诏书,和几个有从龙之功的心腹说明了一下。 他迟迟没有安排官职,而是让他们以‘天使’‘特使’的身份到处走动,正是看中这样做足够灵活。真的安排了某个具体的官职,还不能哪里有用哪里去了。对于人手有些短缺,又不能随便引入不够可信的人手的高溶,这样做倒是更好了。 在场都是聪明人,明白这是高溶的安抚,而且也认同高溶所说,自然没有意见。 这些事了了,众人将散时,高溶吩咐了一回:“回去后,你们各人写份奏章来...朕有意改进如今的军功爵禄,想要更加有规矩些,有功当赏,有错当发,陟罚臧否么,总是没错的。” 燕国明面上已经是个正常的国家了,但在军中,还维持着唐末以后的军阀体制。好处是打仗的时候灵活,将领积极性高,坏处是君王对军队的掌控力不够高。准确的说,如果君王本身就是行伍出身,打了胜仗,军中威望很高,那对军队的掌控力就能很高,反之,位置就坐不稳了。 另外,军队的腐败、战时纪律等等,也是大问题。 高溶想改进这些,还想正式执掌军队——毕竟,他的志向可不是如今这样,他是要统一天下的,这不依靠军队是不行的。 “是,官家。”众人眼观鼻鼻观心,应喏便是。 这种要动军中‘顽疾’的做派,当然不会是容易的,但仔细想想,他们又觉得高溶成功的机会很大。毕竟,如今的大燕军队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燕军队了,经过高齐、高晋的驯服,桀骜不驯的将领们其实更像是纸老虎。 他们安于富贵,同时也安于已经建立起来的体制,真因为不满改革而跳起来叛变?这个决定还真不好下...如果真有那样的勇气,前些日子高晋驾崩,众皇子争位时,就该有有野心的将领说一句‘天子,兵强马壮者居之’,然后入主太初宫! 这样的事,在唐末以后,军阀割据时难道少了吗?那个时候大家放着周围的邻居没错,可自家的小弟也防着呢! 没有篡位之心的军队将领,再需要忌惮,那也有限了。反而是底下的普通士兵,他们的想法需要在意一些。不过普通士兵的问题比较好解决,只要不欠饷,一般不会出问题。 更何况,这次改革军队,整体上会让军队更加公平,也减少些冗沉,对于普通士兵也有好处。只要别让有些人把经念歪了,是不用担心那些的。 吩咐这事儿,众人想着该没事儿了。高溶又道:“还有科举,国丧结束,就往地方发文,今年加一场恩科。” 旧唐的科举制被燕国继承了,不只是继承了,还有了不小改进。比如说科举的时间,现在就固定三年一次,取士名额也每次差不多。至于加恩科,新君登基加一场恩科,算不得什么出阁的事,大家也没什么想法。 至少比起改革军队什么的,加恩科真就是一句话的事。毕竟前者是要动一些人的蛋糕的,后者却是发福利。 “恩科是极好的,官家也是有心了。”众人散了,邹士先笑着与王阔道。开恩科,下面的人都高兴,谁家没几个读书的子弟?多一次科举,就多一次机会呢! 更重要的是,从现在起,恩科录上来的士子,那就是高溶的班底了...用自己的班底,慢慢换掉那些阻碍自己的人,既能达到目的,又能让动荡少些,还能让众人无话可说——高溶把握了分寸,杀的都是头面人物,下面的人有杀有贬,但不多。 这不代表他喜欢这些人,眼下朝廷要运转,总不能一下全杀了罢?就算不担心逼急了,狗急跳墙,也要想想治国要用人的事。 有了自己的人手,那些不合用的人就能分批赶走了。 高溶心里想的很好,今后几年,除了科举当年,每年都找个理由开恩科就是了...找理由发福利,又不是什么难事。今年是登基,明年就可以是立后,后年还能是皇子出生,大后年弄个祥瑞如何? 如此一来,动手赶人就容易了。 就这样,洛阳在这种平静又有些暗流汹涌的氛围中,逐渐开始按照高溶的想法运转。高溶提出的种种,当然也有不少人反对,有些人是利益相关,当然得反对。还有一些人则不同,他们反对就是针对高溶。 君王与臣子,表面上看,是君王支配了臣子。但实际上,君王与臣子是互相拉锯的,君王太强势,臣子的日子不好过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权力会被极大削弱。反之亦然。 高溶一上位,就是这般要拿权做事的架势,就算有些‘新官上任三把火’的缘故,也足够让一些权臣警惕了...高溶之前杀了一些头面人物,但真正狡猾而有权力的人也留下了不少呢。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高溶一件件事做成,威望越来越大,真要是那样,他们的权力就得不断收缩了。如此,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暗中推动,高溶要办的事就没那么顺利了。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,各人有各人的招数罢了。这些人人多,可高溶是君,这就天然占据了大义位置,只要明确了是哪些人在作怪,又早有防备,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总有办法应对。 高溶也不是一个人,身边那么多心腹,如今更是有一批朝臣也能为他所用...来来去去的,事情终究是慢慢开始做起来了。 顶过了开头最难的阶段,事情做起来之后,高溶身边的人也松了一口气。(?′з(′ω`*)?轻(灬?ε?灬)吻(??????ω????)??????最(* ̄3 ̄)╭?甜?(???ε???)∫?羽(?-_-?)ε?`*)恋(*≧з)(ε≦*)整(* ̄3)(ε ̄*)理(ˊ?ˋ*)? ‘咄——’一声,高溶的箭矢疾射而出,远远钉在了红色的靶心。对面的内侍报了‘佳射’,高溶却不停,连连搭弓,发出数箭,每一箭都射的又稳又准。如此,过了一会儿,他才将弓扔给一旁的内侍。 赵祖光此时走来,将最近办事的情况汇报给高溶听。大约是因为事情已经做起来了,就算有障碍,也能来一个清除一个,两人说话的语气也偏轻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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