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太子殿下若真的想赏点什么,只求让姜芙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个女婢,女婢不成,当牛做马也好,姜芙保证绝无二心。” “女婢?”不是侍妾、不是女官,偏生是女婢,甚至宁可当牛做马。崔枕安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,面色冷然,“你这是为了谁?” 明人不说暗话,既他问起,姜芙只能如实照答:“钟元半生孤苦,我见不得他受罪。他救我一命,我若什么都帮不了他,我良心过不去,只觉得自己在作孽。姜芙无能,无济世之机,只求少惹罪孽!求太子殿下成全!” 哪怕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乐意一试,只见崔枕安稍好一点的脸色她都甘愿去求。 太子妃一位太过沉重,或可一博。 许氏一案是旧案,崔枕安嗤之以鼻,牵连血亲,在她看来,这人全无为其翻案的意思,钟元想要恢复正身清清白白的从太子府走出去,怕是难上加难。 这些天不见钟元,亦听不到他消息,尤记得他漫身的伤,她夜里连个整夜觉都睡不安稳,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钟元先前在殿中的惨状。 血流成河,皮开肉绽。 钟元现在被她视为唯一的亲人,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。 先前在暗牢中托孤似的交她一缕头发,几乎结局已示,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。 姜芙此刻梦想的日子,正如先前钟元所设想的那般,可以远离京城,去开一间医馆治病救人。闲时上山采药,研究医术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无关世事纷扰。 前半生她过的太累了,她真的再也挣扎不动了。 可也知,这种生活,此生难以实现。 有些事是天注定,盖在头上的是无上的皇权,而那掌权人是崔枕安,她撬不动。 “姜芙,我不止同你说过一次,休在我面前为他求情,你忘了吗?”崔枕安脸色彻底暗下来。钟元就似横垣在二人之间的一道浮桥,摇摇晃晃却如何也迈不过去。 昨日姜芙哭的凄惨且委屈,让他觉着自己在她身上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。 一夜未眠,天一亮便跑去宫中请旨,就是为得换她一笑。 自打知道姜芙没死之后,崔枕安便总想着,待时日久了,两个人总能回归往常。 当年事有他失查之错,可他并非有意为之,何故姜芙不能理解。 从前那么爱他的女子,满心唯有他崔枕安一个人的女子,却如同着了魔,被人勾了魂。 好似这天地之间除了钟元便再没旁的。 哪怕他在崔枕安这里是个刺客也毫不关心,不在意他伤未伤,不在意他随时可能夺命的旧疾,只在乎钟元能否活命,不惜拿她来换。 “无论是在北境,还是在京城,无人敢拿我这般取乐。”是的,在此刻他看来,姜芙就是在拿他取乐,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,随意打发,“这么些天你总该闹够了,人我也让你见了,你绝食我也容了,如今你还要我怎样?” “当牛做马?不稀罕太子妃?”崔枕安手上力道加重,怒一下将人彻底拉到自己身前,先前入殿时的那股子得意与欢色已经消逝无踪,“你到底当我崔枕安是什么人?” 捏住姜芙腕子的手指节泛了白色,骨节更加分明,眼尾的红意更是显然,让人仅看一眼便觉着椎心夺魂。 “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?”眼角泛泪,姜芙怕了,身子不由朝后瑟缩,却被他紧紧拉着,半步也不得退。 崔枕安一字一句道:“忘了钟元,他生死与你无关,你从今往后眼里只能有我崔枕安一人。我到哪你便去哪,我给你什么你就得接什么。” 他自认这些日子在姜芙面前做小伏低,自认该承认的亏欠都一一认下,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尽数补偿。可她仍不为所动。 抗拒、厌恶、疏离....... 活了二十几年,他崔枕安何时向人这般低头?他竟容得一个女子这般不理不睬,肆意和那宦官踩在头上。想提便提想求便求! 方才所说的这些,姜芙一件都做不到。 她摇头,眼泪似碎珠子晃落下来,正好砸在崔枕安的手背上,“你杀了我吧,你还不如杀了我。” 看起来这般柔弱的女子,看起来任人可欺的女子,却似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,不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何都不肯就范。 崔枕安已是忍到极限,她不反击,不明抗,只是愣杵在那里永远不肯低头,气得崔枕安心抖。 同时强烈的妒意在五内燃烧。 一个男人都不是的东西竟在姜芙心里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 她宁可跟一个宦官在一起都不愿再多瞧他一眼。 “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人?”崔枕安终是阴下脸,一口银牙几乎咬碎,声音也变得低压压的。 姜芙闭上眼,任由他捏来扯去。 “我不会随你心愿,杀你哪有杀他来得痛快?”崔枕安眸中有寒光覆上,森寒似地狱修罗,“我会将许岚沣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砍下来,再将他的腿生生折断,将他衣裳退光丢到街上,让大家看看宫里的宦官究竟什么样子。” “那时我再把你带到高楼之上,让你亲眼看着这一切,非此,如何能让你得知,我崔枕安是凭什么得了这天下!” 很难想到这些话是从他的口中讲出的,姜芙猛然睁眼,眸色惊惶。 见人惶恐,他不停反续,深琥珀色的眸中布满阴鸷说得更加起劲,“姜芙,你会为你的不知好歹付出代价。” “不,”姜芙果然慌了,看面前人黑幽似的神情,根本不像在吓她,“不,你不能!” “我留了他几日,你就这般坐不住,张口钟元闭口钟元,你是我的妻子,为旁人流眼泪心碎,你到底拿我崔枕安当什么?” 姜芙胆小,亦未见过屠戮厮杀的场面,他神情严肃且阴狠,姜芙隐隐觉着,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。 不敢深想,连话也说不全,只会摇头掉眼泪,为了刚才因侥幸而说的话悔断肠。 终是将人放开,崔枕安一甩长袖转身欲走,姜芙猛的扑身过去,抱住崔枕安的胳膊朝后坠去,“不要,我再也不说了,我保证再也不会了,求你,我求你!” 撕心裂肺的哭声又起,除此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。 崔枕安近几日窝了一肚子的火,今日姜芙就在他眼前明晃晃的告诉他不稀罕那太子妃,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侮辱。 姜芙几乎拖在他的身上,崔枕安寸步难行,单手将人自地上拉起来,抓着她的肩拎到身前,一字一句道:“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已忍够了,我也是。” 方才所言并非玩闹与恐吓,他就是要赶着去将那钟元碎尸万段。 话毕将她推搡开来,虽只用了三分力,却也足可让这单薄的身板一个趔趄,撞在一旁小几上,小几上的香炉被撞翻,落地砸碎,炉腹内所存香雾挤散出来,将殿内罩上一层白蒙。 脚步顿住,也只斜目瞄了一眼,见无大伤,他没再逗留,就在崔枕安大步转过花架的前一刻,姜芙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张臂挡住去路。 话再不敢多说一句,为何非要拦他,崔枕安却心知肚明。 她在护着钟元。 满腔妒火将他烧的几乎炸开,他在吃一个宦官的醋,让他尤其受不了。 小小的身板正挡在前,崔枕安难挪寸步,心头火气正盛,烧得他连一丝理智也没了,干脆怒一拎过姜芙的肩来到身前,一双美目被妒火灼成狰狞,“我再问你一遍,你爱的是谁?” 姜芙连呼吸都窒住了。 他非要在此事上一争高低,姜芙无可奈何,杏目含水,左右慌挪飞快,艰难又违心地自珠唇中才挤出一个“崔”字,便被眼前人猛的拦腰抱起。 抱着人阔步回转绕回花架,就近将人搁到了窗榻之上,他脚下还是方才打翻的香炉,单腿伸直,另一条腿弯膝跪于沿边,整个上身覆上去,单手捏住姜芙的下颌,眼内布满晦暗不明的情绪,十分不甘心的又逼问一句:“你说,你到底爱谁?” 这次该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。 姜芙认命,盐白的贝齿咬在下唇上,良久才用气声道:“崔......枕......” 他的名字自姜芙的口中唤出,一如在他心里开了道闸,他瞳色骤一深,再也克制不得,唇齿吞住她的,连同那未讲出的安字也一同吞回。 ...... 夏末秋初四季轮转好似在姜芙的脑中过了一回又一回,褶皱记忆中细碎的光影,好似将她带回了从前。 从前她于荷塘中哭泣的那个夜晚,仅仅能看见月亮,还有月亮照在水波上,幽深的潭。 崔枕安就是从那个漆黑的夜里出现的,直到现在,姜芙还隐隐记得他扶自己上岸时掌中传过来的温度几何。 那时她想,崔枕安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,他性子温暖,古道热肠......后来,姜芙一次次偷偷的打听收集他所有相关,更多时候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,运气好时是正脸,运气不好时是背影,他风姿儒雅,端润如玉,话不多,偶在人堆中也常为倾听的那个,似清风如朗月。 即便是在那被人重重监视的旧宅,崔枕安依旧性子温润,时常会温声淡然唤她的名字。 那时姜芙料定了主意,无论前路如何都会拉住他走一辈子。谁知,崔枕安后来却在中途毫不犹豫就甩开她的手。 那时她是如何捱过去的呢? 其实现在姜芙也有些记不清了,牢中重病,整个人晕头转向,不清醒,便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慈爱了。 一如现在,她也不知该如何捱。 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,缘何就变成了她认不出的模样?还是原本他就是如此? 外头风止了,他的疯也好像止了。 姜芙低低哭泣,闭着眼,泪水染透长睫,似一颗颗碎晶,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,都是剔透。 到底不是深仇大恨,到底还是气急败坏所制。 那人重拧的眉一下子松开,随之掌心抚去她的泪痕。 从前的事崔枕安承认有错,是他崔枕安对她不住。 因而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时才这般迫切的想要与她破镜重圆。可以崔枕安的心性,他又如何能理解姜芙的不情愿? 只以为他们中间隔的是个钟元,只要做掉钟元便可万事大吉,其实根结根本不是钟元,只是此时,他并不知道。 越抚,掌心染的热泪便越多。 最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将她额尖儿的碎发拢到耳后,温泪顺着眼角滑下,染湿碎发。 崔枕安闭上眼,以自己额头贴着她的,两个人的鼻尖儿亦碰在一处,他隐隐听到姜芙喉咙中抽噎的声音。 她闭着眼,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憾叹一声:“我当年有眼无珠。” 只求一颗真心,倒不如似她的两位表姐,只求荣华、名位。 真心值得几两?到头来换回的不过是忘恩负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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