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仍旧执拗的稍抬了手示止,“不必。” 最后就在这阶上走走停停,真到上了山腰处,已然到了午时。 早春日里,崔枕安一身湿汗,行至平地处,双膝近乎已经不听使唤。 而此时,一座赫然而立的庙堂正现在姜芙眼前。 从前那座旧庙早被拆除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药圣庙。见外观,像是新修不久,庙堂前是端梁的红漆木柱,二人难合抱。 庙堂前放着一半人多高的四方香鼎,未着初香。 稍歇了口气,崔枕安不顾旁人,终是由方柳搀扶着入了殿内。 他弯膝跪于大殿正中,随之随行兵将一齐在殿外伏跪,姜芙朝四下看去,殿外满跪一片,只朝里探看,正见殿中所供奉是两座姜芙从未见过的金身仙家。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,跪在一旁的方柳悄悄抬眼,却也没讲半个字。因为先前太子曾交待过,一应随她去。 庙中善众给殿中之人燃了三柱香,崔枕安身方端正跪于两座金身之前,将手中香柱高高举起,宽袖遮身,随后听他中气十足道:“许氏圣人,世代行医,力保我朝,却含冤而故。而今孤特建药圣庙供奉许氏二圣,受我朝世代后人供奉!求保我朝子民安康!” 声线高亢又温沉,在殿内荡了一圈儿终落入姜芙的耳,听闻许氏二字,姜芙一双灰暗的眉目明显一提。 殿内香气隐隐传来,方柳终抬起脸,小声在姜芙脚边道了一句:“殿中供的是许定山与他夫人。” “自打太子殿下有了为许氏翻案的念头,便一直在修缮此药圣庙,且朝天道书,由圣上之旨,亲封许氏夫妇为当朝药圣。” “今日太子殿下初来拜会,且下令朝中文百官也要来此祈拜,再往后,这里就会受世人香火。” 再次提望殿中一双金身仙家,姜芙近乎忘了眨眼,目光再挪到殿中人的背影上,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。 世人皆知,为人筑金身,设庙堂意味着什么,当朝太子于殿中诉祈,便是向天下承认了当年冤情。 在姜芙眼中,崔枕安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,可他,竟还是做了! 眼前雾蒙蒙一片,姜芙只望着金身出神,未觉殿中之人是何时起身,又是何时迈出殿门。 止不住迈入殿中,站于正中,方才他所跪之处仰头望着那两座金身,即便是亲眼所见,她也仍难相信。 双膝上传来的痛楚已难让崔枕安忍受,可他还是强忍了站直。 殿前所跪之众,没有他令不敢起身,他与姜芙一里一外站着,此刻他正环顾四周,以目捕捉什么。 不久,崔枕安的目光定落在殿外遥远明光处的一棵云杉树下。 树下之人一身牙白色的长衫,在与崔枕安对视之后,他迈出宽步定立,虽二人距离相远,却好像能看清彼此神情。 相处几月,二人由仇敌变常人,再由常人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情谊,说是朋友,算不上,可再论仇敌,更算不上。 连他亦不知,崔枕安竟一直在命人为许氏修缮庙堂,并且自从翻案,关于许氏之冤与他母族之罪从未对外遮掩。 有人说他心狠,有人暗骂皇帝昏庸,百姓非议非常,可他却只字未言,片语未起,由人说骂。 这一次,钟元心潮澎湃,对从前恨之入骨的崔枕安,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。 有这一刻,过去种种在他这里皆可掀过,他求的,已经求到了。 钟元挺直身子,双臂伸直,两掌互内抵合礼,遥遥朝他弯身一拜。 这一拜,便是他默认二人的仇彻底抵消。至此无挂。 亦是说明,自今日起,他终可再拾起许岚沣的身份。 殿外崔枕安眉头紧锁,却也带了释然,再眨眼,云杉树下那人便没了去向,似一阵烟,消散不见。 崔枕安再回头望向殿中,那痴儿似的女子正抬袖子,虽背对着他,但不难瞧出,应是在擦眼泪。 这一次她是高兴的,高兴许家有今日,高兴钟元所求皆有了回应。 她亦上了两柱香,而后再出殿中时,眼睛明显红着。 再下山时,崔枕安身子已然吃不消,也只能由人抬着下了山去。 乘着马车再回太子府的间隙,两个人一句话也未讲。 回到自己所居殿中,姜芙心情复杂。 可意外的是,崔枕安亦跟了过来,姜芙只望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,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有人自背后贴了过来,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以作支撑。 这一回姜芙没有躲,仍旧只是红着眼望着地上他的影子。 颈后有一股热气传来,随之那人哑着嗓子在她耳后道:“我撑不住了。” 🔒
第89章 “你既心中有他, 去寻便是。” 肩膀下意识一缩,最终却也没有躲闪,先前在药圣庙留给她的震惊尚未完全消化, 连那人凑过来,她亦觉着有些恍惚。 这会儿崔枕安的双腿疼的厉害,稍一弯曲都会觉着疼痛难忍, 却还是硬撑着,最后身子微微弯下,下巴抵在姜芙的肩头, 双臂环住她, 微微闭上眼, “一会儿就好。” 他只想享受片刻的清静,一闭上眼, 在她身边好似又回到了从前。 细想起来, 过去的每一天里, 他没有真正的让姜芙过上过好日子, 最起码的安宁都没有、 定心片刻,他才又缓缓言道:“我欠许岚沣的债,不知道还清了没有。” 他不太在意旁人的看法, 他更在意姜芙对他的看法, 因此试探,很想知道, 这般事后的弥补,可否平得姜芙对他的憎恨。 两个人回来的一路上,共乘一辆马车, 却连一句话都没有。 姜芙心情复杂, 看着那座药圣庙, 竟一时说不清是喜还是悲。 明明许岚沣所求之事已了,但姜芙仍是觉着心里空落落的。 脸色烫红,似被风吹的一般,整个人头重脚轻,加上身后贴了个人过来,她有些吃不消。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,崔枕安此刻连眼都舍不得睁开,生恐再睁眼,这人就又会跑了似的。 他手臂轻轻环住姜芙肩与腰身,头埋进她的颈窝间,却感到一阵异样的滚热之感,只是这个时候他未及多想。 “这些日子,你在外过的好吗?”喉结微动,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,明明过得如何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 喉咙有些微痛,姜芙不想说话。 可他似没完,又接着道:“这些日子,你离开的这段日子,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想我?” 是想过的,此事她承认。 人非草木,况且还是姜芙这种心性的人。 他曾弃她,骗她,救她于水火的却也是他,给许家翻案的,为父亲正名的还是他。 他那么坏,好像又没坏到底。 更是在今日见到他为许氏所建的庙堂之后,心情难以平复。 竟有些糊涂了。 然,他就算如何做,姜芙心里也有个结,有这个结在,便是两个人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。 崔枕安是个聪明人,亦知姜芙性情,只要是她不想答的话,她宁可闭口不谈,也不会多问出半个字来。 手背有些滚烫,再睁开眼,是她的泪珠子不知何时正落在自己手背之上。 自她颈窝间抬起下巴,他强撑着站直身子,却再一次看向她潮湿的眼睫。 “你又在哭什么?为了谁而落泪?”轻咬牙关,下颚处微微鼓动,眉头微锁,却仍想求个究竟,“还是为着许岚沣?” 未等人答,他后撤两步,将手自她肩上拿开,两个人终拉开了些距离,唇角微勾,眸中却没有笑意,似一片了然,“看来,这辈子你只会为她而落泪了。” 双腿疼的厉害,今日膝盖用的频繁,乍一失了支撑,他有些吃不消,终是朝后又撤了几步,直到撑着圈椅扶手坐下。 余光看到她拿袖子擦眼。 本来,她回来就是不甘心的,就是为了沈齐。 “我想,为了许岚沣你会恨我一辈子吧。”独坐圈椅之上,一片了然万物的神情,又是一声苦笑。 好似两个人永远都是不同步的,阴错阳差,再也回归不到原点。 最后他实难坐住,自圈椅上站起身来,稍缓了片刻,才能走动,在行至门口时,崔枕安微微侧目,欲言又止。 明明他只要同她讲,钟元并非死于他手,明明他只要说一下便好,可犹豫再三,仍是占有欲和嫉妒心作祟,他不愿意看到姜芙再一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他,去奔向许岚沣。 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姜芙许岚沣的结局,可就在他微微侧身看到姜芙拭泪的一瞬间,不知怎的,心竟软了。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人,旁人若是让他不痛快,那任何人也别想痛快,别想如意。 可此瞬间,竟一股可悲之感涌上心头,那女子落泪,就一如心中旷野遇秋日萧条。 不懂得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,亦不懂得为何事情会终闹成了这般。 然,他正回过身,看着月光将自己的身影拉成老长,耳畔垂升起许岚沣的劝言。 字字在耳,句句落心。 微闭双目,而后缓缓睁开,良久,他才望着漫天的繁星落了主意,唇齿稍动,声线低沉,却让人听得无比明晰,“我曾动过不止一次杀许岚沣的念头......” 独站房中,姜芙眼皮微然撑起。 话仅说半句,可她好似在期待什么似的。 直到听到门口那人又讲道:“可一想到你会为此恨我一辈子,终没下得了手。” 语说平静,在讲说的事好像与之无关,全然透不出自己心中澎湃与风浪。 亦可说,是在这一刻,他一直强硬着的那颗劫夺的心,莫名释然了。 不是他的,抢得了人,争不得心。 是为钟元所讲的,无用。 姜芙止了泪猛回头,泪珠子甚至还挂在眼睑上。 背对房中的人,她明明细微无声,可崔枕安似是能猜想得到她现下应是怎样一副神情。 身后人的目光充着不可置信,姜芙一点点正过身来,“你说是真的?” 繁星入眸珠,崔枕安苦笑一声,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答案,“嗯。” 一声应响落地,只听身后有脚步声跃动,随而一阵香气擦肩而过,姜芙现在眼前,“你真的没有杀他?” 姜芙觉着这件事情太过不可思议,以崔枕安的心性,他怎么会放过钟元呢? 可转念一想,连为许氏修庙堂的事都做得出...... 不愿自她眼中看到一脸不愿信的模样,崔枕安不再以目光相绞,而是微侧过头看向旁处风景,口不对心道:“我崔枕安说一不二,没必要为了哄你编出这样的假话。” “你既心中有他,去寻便是。” 此刻,崔枕安近乎万念俱灰,“只是我不知他去了哪里,是否还在京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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