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他是如何想的,但太后定然不希望她头胎生子,大皇子该由正经八本的士族嫡女所生,再不济也要是四妃之一所出,哪轮得到她。 不过,她并不在乎太后的心思,也不怎么在乎陈述白的想法,小家伙是额外的赠礼,不是她一开始图谋得来的,不生下来倒也无所谓,一旦生下来,她都要拼尽全力去保护。 陈述白摩挲盏口,啜了一口热茶,“母子、母女平安就好。” 殊丽愣了下,如此说来,他并不在孩子的性别,也是,左右不会是储君,是男是女对他而言又有何妨。 “丽丽,”陈述白放下盏,起身走到她面前,拿开绣棚,弯腰捧起她的脸,寡淡的俊脸看不出深情,可他已尽力藏匿了芒刺和凛然,“他是我们的孩子,无关性别,朕会好好待他,也会好好待你,别再跟朕置气了,好吗?” 望着男人煦媮的眸子,殊丽弯下唇,眼梢流露疲惫,“我没有跟陛下置气,我只是想要离开宫中,去过平凡人的日子。” 为何她能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最冷残的话语?句句刺他的心。 他想要的是她,而她最不想要是……他。 颓败感卷来,陈述白慢慢蹲下,抱住了她的腰肢,侧头贴在她的裙裳上,“你想带着孩子离开,还是打掉他?” 殊丽抚上他的侧脸,描摹他的一侧眉眼,语气轻柔,“他都三个月了,我怎舍得打掉?陛下若能放我离开,我会竭力护他长大。” “朕想陪着你们。” “可陛下的后宫会慢慢壮大,会有许多皇子皇女,陛下不该去多陪陪他们吗?” 说到底,她是不愿与后宫的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吧,若是的话,也不是难事。 陈述白搂紧她,迫使她乱了呼吸,“朕不会充盈后宫,后宫里,只会有你一个皇后。” 为她放弃一座后宫……殊丽手指一顿,垂下了手,后宫的一大妙用,是皇帝用来平衡门阀势力的所在,怎会说不设就不设? 殊丽不是很相信,“陛下说笑了,民女德薄才疏,担不了母仪天下的重任。” “朕说能就能。” “民女不愿。” 陈述白松开她,站起了身,斜睨女子头顶的小小发旋儿,“说到底,你对朕压根没有过真心,无论朕如何改变,对你而言都是不值一文。” 殊丽收拢十指,攥紧了裙摆,“是啊,我从未喜欢过陛下,何谈真心?陛下别屈尊降贵来讨好我了,不值得的。” 多刺耳的话啊,她为何能如此平静讲出来?是真的不在乎他吧。 陈述白后退半步,感觉肩头被压了一座山,虚沉虚沉的。 “你好好休息。” 留下一句叮嘱的话,他大步离开,带走的还有刚刚萌发的温情。 背后传来琉璃珠子碰撞的声音,殊丽躬身,感受心口传来了闷痛感,颤抖起双肩,捂嘴干呕起来。 扪心自问,并非对他无情吧。 这夜欢歌笑语,权臣们在外廷向天子敬酒,嘴里说着喜庆的话。 陈述白倚在龙椅上,面上三分笑,麻木至极。 内廷那边,元栩等人被传入宫中,与殊丽坐在一起闲聊。 陈述白没在身边,众人轻松不少,尤其是煜王,多了少年气息,还顶着一张正经的脸讲起了笑话。 讲完之后发现没人捧场,拧紧眉头问道:“不好笑?” 陈呦鸣和晚娘担忧殊丽的处境,元栩则独自饮酒,压根没听少年讲了什么,只有木桃尴尬又不是礼貌地抚抚掌,算作了捧场。 煜王嫌他们闷,抱起酒坛靠在窗前,自顾自道:“我以前很怕陛下,怕他登基后砍我的头,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,能在他的寝殿里放肆喝酒,你们说陛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?” 冷肃、冷残,又冷的很有余地,叫人琢磨不透。 这时,冯姬从宫外赶回来,双手拎着两袋子吃食,一股脑堆在了几人面前,“骆大小姐送过来的,小奴已验过无毒,娘娘放心吃。” 殊丽道了声谢,“你和骆小姐很熟吗?” 冯姬捂住被风吹红的脸,结巴道:“旧……旧相识,不算太熟。” 煜王抱着酒坛揶揄,“骆岚雯不是看上你了吧。” “这种事关乎到女儿家的清誉,殿下慎言,小奴是个阉人。” 煜王一噎,不再逗他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和愁苦,却还是要强颜欢笑,冯姬虽是阉人,却是个有自尊的人,在他说出这句话时,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吧。 忽然,煜王觉得头晕乎乎的,加之夜色深沉,他歪靠在窗边睡了过去。 晚娘等人也同样昏沉沉的,连新进来的冯姬都头重脚轻,只有元栩静静端坐在那里,喝着酒水。 待宫人全都倒地时,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殊丽,掐了掐她的人中,在她撑开眼皮时,解释道:“今晚守夜的侍卫长是我的人,我带你出宫。” 语气还是那般温和,却给人一种近乎强势之感。 殊丽推了推他,“表哥不可。” 他是朝中新贵,前途无量,怎可因为她一败涂地。 元栩是个倔性子,一旦决定的事,撞了南墙也不回头,“木桃他们只是昏迷,无性命之忧,等他们醒来,也不会受到责罚,大可放心。咱们现在就走,出了城去扬州。” 殊丽抓紧桌角,怎么也不肯依他,“现在将他们叫醒还来得及,你不要为我做傻事,不值得的!” 何为值得?元栩淡淡一笑,只知道,眼看着她被枷锁束缚,他于心不忍。 不由分说的,他塞给殊丽一瓶药水和一套宫女的衣裙,“喝下就能解了迷药,快去更衣。” 殊丽颤着手喝下药水,还是不肯跟他离开。 僵持间听得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,黑压压的身影随之将寝殿围得水泄不通。 侍卫被拨开,陈述白沉着脸走进来,目光落在元栩握住殊丽小臂的手上,淡淡道:“阿栩,放开她。” 元栩自是不会伤害殊丽,松开了手,“陛下早知我今晚会带走殊丽,所以故意邀我来燕寝,为的就是试探?” “既然猜到了,就跟冯连宽去领罚吧。” 陈述白眸光淡得出奇,比殿外的云雾还要稀薄。 没有被抓包的窘态,元栩只道:“陛下打算囚禁殊丽一辈子?” “那是朕和殊丽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陈述白看向被元栩掩在身后的殊丽,掀了下唇角,“是不是?” 他目光过于阴鸷,就好像她敢说不是,元栩就会当场毙命。 “是,与元侍郎无关。” 殊丽忍着苦涩,斩钉截铁地回答。 元栩默了默,心中空落落的,竟当着陈述白和众人的面,握住了殊丽的手,“今日,我必须将她带出宫,陛下若不念往日恩情,就下令射杀臣吧。” 说着,指尖慢慢收紧,不给殊丽拒绝的机会,带着她迈开了脚步。 陈述白冷冷道了声“冥顽不灵”,抬起手示意了下,就有弓箭手从众侍卫中走了出来,张弓搭箭,瞄准了元栩。 看架势,不像虚的。 元栩坦荡无畏,深知弓箭手即便射箭,也是将他当靶子,不会伤到殊丽。 耳畔传来殊丽复杂的声响,想要让他跟陈述白服软,别做傻事,可元栩铁了心逼陈述白放手,自然不会轻易妥协。 是的,他就是在逼,而非真的与陈述白决裂,十几年的兄弟情,他怎会在朝堂上背叛陈述白,但在道义上……已是再也不能无动于衷。 陈述白迟迟没有下令射箭,给了他足够的反悔时间,可显然是无效的。 殊丽盯着陈述白的唇,当看见他双唇微张时,使劲儿抽回自己的手,绕到元栩面前,张开了双臂,“你们住手!” 陈述白敛眸,那一刻,他尝到了嫉妒的滋味。生平没有嫉妒过任何人,却败给了自己的好兄弟。 “丽丽,过来。” 可他还怀着卑劣的、卑微的心思,希望殊丽能站在自己这边。 殊丽望着他,逼他做出承诺,“答应我,不准动元栩一根汗毛。” 陈述白听见了心底的声音,心墙坍塌的碎裂声。随之而来的,是剧烈的心悸。 他垂目握拳,逼退了不适感,厉声道:“丽丽,过来。” 他上前半步,明显看见殊丽后退半步,紧紧护着元栩。 心口一点点撕裂,他红着眼尾,又重复了一遍:“过来,朕让你过来!!” 忽然的暴怒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,连冯连宽都摸不准天子会不会射杀元栩。 殊丽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男人的怒火,大有将一切燃烧殆尽之势,可她告诉自己不能怂,元栩是因为她才涉险的,“你要答应我,不准伤他。” 陈述白轻笑两声,很想掐住殊丽的脖子告诉她,敢合起伙戳他心窝子的人,就是对手,是敌人! 好,他们成功了,他已经心痛难忍。 秉着最后一丝理智,他隔空点点殊丽,“好,朕不动他,你过来,过来!!” 殊丽迈开沉重的步子,一步步走向陈述白,却听身后的元栩道:“以渔,你要想好,今日不逼他放手,日后就没有机会了。” 殊丽知道元栩一心为她,也知元栩和陈述白的情谊远胜血亲,她不愿做那个自私的人,毁了元栩,也毁了陈述白。 “谢谢你,可我……自愿留下。” 说完,她坚定了目光,奔也似的扑进了陈述白的怀里,在他耳边道:“你不放他,我会恨你一辈子。” 她手里握着一根金簪,抵在了陈述白的心口。 低头看了一眼陷入衣襟的簪尖,陈述白眼尾更红,握住她的手使劲儿往自己心口捅,她疯,他陪她就是。 所有人都疯了,疯了。 殊丽感觉握簪的手不受控制,一点点刺向男人,她恍惚着、崩溃着、挣扎着,摆脱了那支金簪,痛苦道:“为何是我,为何非要束缚我?!” 她仰面闭眼,低泣起来。 陈述白握着簪子环住她,疲惫道:“朕也想知道,为何非你不可,丽丽,你告诉朕,要如何博得你的欢心、取得你的原谅?” 宫外燃起炮竹声,噼里啪啦,掩去了此刻的风声和抽泣,很快就要除夕了。 陈述白抬手,让人将元栩带下去,可元栩忽然轻笑起来,笑声又讽又嘲,却还能维持君子之姿。 他挥开靠过来的侍卫,直直看向拥着殊丽的男人,“陛下不知该如何博取殊丽的欢心、她的原谅?” 陈述白拥紧殊丽,眯了下凤眸,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。 元栩慢慢向前,眼中讥嘲更甚,“一个连实话都不敢讲的人,一个连实情都不肯告知的人,如何能取得心上人的欢心和原谅?陛下在苦恼什么?是在苦恼无法取悦殊丽,还是苦恼说出真相后会将殊丽推得更远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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