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跟我见外?”晚娘佯装不悦,瞪了一眼,拿起筷子给殊丽夹了一个饺子,“你们给我记住,有我一口饭吃,就饿不到你们仨。” “仨?” 木桃反应过来,拍拍脑门,摸向殊丽的肚子,“还有他,咱们的小珍宝。” 昨晚煜王被陈述白从地上拽起来,灌了口水清醒后,就将殊丽和木桃送到了晚娘店里,三个姑娘抱着互相鼓励了会儿,就张罗着给孩子取名,最后用了木桃取的“小珍宝”,否定了殊丽取的“拖油瓶”。 吃完早饭,殊丽带着木桃在附近逛起绸缎铺和绣坊,为自己的绣坊做准备,她拒绝了陈述白送的那家布庄,却记得他说的话,先从伙计做起,慢慢累积客源,左右也要养胎,她打算一边帮晚娘经营早点铺,一边从各大绣坊接些零碎小活打发时间,混个名气,等诞下孩子,再全心投入生意中。 早点铺旁的医馆来了新的坐诊大夫,正在巷子里打拳,见殊丽和木桃走来,上前拱手,“两位娘子早,以后就是邻里,互相关照啊。” 对方是位五旬老者,殊丽含笑点头,“前辈如何称呼?” “免贵姓叶,是个郎中,与小女来皇城某个生计,昨儿刚安顿好。” 木桃暗自拍手,姑姑以后可以来这家医馆看诊了,有医女在,也方便,“叶大夫,以后多多指教呀。” 老者颔首,笑得淡然。 晌午时分,陈述白从御书房出来,服了一副稳定心悸的汤药,看向背着药箱的太医,“她们可曾怀疑?” 叶太医摇头,“姜娘子没有怀疑,还向微臣询问了养胎的事。” 冷峻的面容稍霁,陈述白放下汤碗,“以后,你就在医馆接诊病患,不必去太医院点卯了。” “微臣接旨。” 叶太医不仅医术高超,功夫更是一绝,而他的幺女,主妊娠诊断,能够暗中为殊丽保驾,这对父女可谓及时雨,浇灭了陈述白对殊丽身体的担忧。 虽嘴上说着恩断义绝,男婚女嫁各不相干,但陈述白不停说服自己,还要对殊丽肚子的小家伙负责,不能看着孩儿他娘受苦。 “她……看着可好?” 叶太医笑呵呵回道:“姜娘子气色不错,眸光灵动,想来心情不错。” 陈述白抠了一下玉扳指的边沿,直到指甲生疼才停手,闷闷的“嗯”了一声。 接连去了几家绣坊,殊丽在没有透露身份的情况下,接受了几家店主的考验后,拿下了几个私活,还受到了夸赞,其中一家更是直接向她抛出橄榄枝,希望她来店里做绣娘。 “饶我从事刺绣十几载,也鲜少见到娘子这般绣工手艺,妙哉妙哉。” 殊丽婉拒了邀约,带着木桃离开门店。 沿途有不少路人在瞧见殊丽半遮的面容后,纷纷回头观望,被路边突然出现的凶悍男子们拍拍肩,吓得魂不附体。 这女子是何人,出个门竟有数十打手跟随? 毫不知情的殊丽和木桃回到早餐店,按着几家店主的要求,开始刺绣,两人动作麻利,绣花、绣鸢、绣景毫不费力,很快,桌子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绣品,且没有残次。 元栩拎着补品登门时,她们都浑然未觉。 “叩叩叩——” 敲门声过后,殊丽抬起头,惊讶地看向门口出现的白衣男子,手里的针刺破了食指。 “表哥!”殊丽放下绣活,快步走过去,上下打量起他,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。 元栩任她打量,还拎着两个大袋子原地转了一圈,揶揄道:“牢饭真难吃,可能瘦了。” 殊丽欣慰,至少陈述白没有下狠手,还算念及旧情。 “外面冷,快进来烤烤火。” 元栩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木桃,目不斜视地走过去,并未过多打量殊丽,只在瞧见她的一身粗劣衣裙时,莞尔一笑,人的鲜活气儿,在精神气质,不在衣品。 空有躯壳、徒有其表,不如简单知足来得实在。 午夜时分,陈述白陷入梦境。 花前月下,喜烛成双,殊丽穿着一袭大红嫁衣端坐在喜房内,与一名陌生男子对饮交杯酒。 他伸手去抓殊丽的酒杯,扑了个空,旋而转醒。 空寂的大殿内,香气四溢,是雏菊、茉莉、兰花和木质香交织的气息,是最接近殊丽身上的香味,却香的没有温度。 他撸起衣袖,看着缠在左腕上的长发,面色复杂,都说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,作何还要梦见她出嫁的场景? 那红烛简直燃烧在他的心里。 次日早朝后,陈述白无心批阅奏折,正赶巧宗人府的官员将选秀的事宜呈了上来。 上次一句“滚”,选秀的事宜耽搁了许久,这次,宗人府的官员卖力为天子讲解计划,也不劳天子亲自过目。 陈述白烦躁的不行,摆了摆手,“交由冯连宽处理。” 说完,带着侍卫乔装出宫,去了一趟宋府。 宋老太师已做好了天子新身份的面具,笑着递上前,“扬州绮国公府二爷谢仲礼,是老夫的门生,陛下可借用他的身份办事。” 谢仲礼…… 陈述白记不起这号人物,倒记得绮国公府世子谢绍辰,是扬州一带出了名的才子、神医,年少时曾拜叶太医为师,后来医术远远赶超了师父,如今常年悬壶济世,始终不愿入仕途。 易容后,看着镜中的自己,陈述白默了默,让车夫带他去了一趟晚娘的早点铺。 正值前半晌,早点铺子生意还算红火,陈述白下了马车,独自走进所在的巷子,看了一眼匾额:栾记早点。 晚娘名叫栾晚,店铺的名字倒是直接。 奶黄包的蒸屉前,排满了买早点的百姓,一袋奶黄包才几文钱,价格适中。 陈述白不想再以假身份欺骗殊丽,他此来的目的,也不是来探望殊丽,而是为了……瞧几眼皇儿。 嗯……再次说服自己,他走进铺子。 清雅的男子出现在嘈杂简陋的小店,不免引人注意,陈述白寻个没人坐的窗边小桌落座,点了一盘生煎,两碟小菜,视线睃了一圈,落在后堂半垂的布帘子上。 她,应该在里面。 一张布帘,隔开了他的视线,与燕寝的琉璃珠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用。 啧,够讽刺的。 早点呈上桌,陈述白拿起筷子,也没试毒,直接吃了一口生煎,烫得“嘶”了一声。 宫里不常做生煎,冷不丁一咬,烫得舌头直打卷。 “跑堂,来壶茶。” “好嘞,客官。”伙计从前台拎起早就沏好的茶,放在陈述白面前,又去别桌忙活了。 陈述白抿口粗制茶汤,看向忙忙碌碌的人们和蒸屉上的袅袅白雾,烦躁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。 这便是她想要的人间烟火气吧,玉砌雕阑的宫里的确没有。 倏尔,后堂的布帘子被人掀开,一抹倩影走了出来,腰细臀圆,模样绝美,打一掀帘,就被一双双眼睛瞄到。 与此同时,耳边传来伙计嬉笑的声音:“自姜娘子一来,咱们店的客流增了十倍。” 为了不被认出来,陈述白偏头看向别处,筷子上夹着一个生煎包,顿觉没了胃口。 他曾经的枕边人被一双双眼睛盯着,他能吃得下去才怪,偏偏还不能发怒。 殊丽将一个袋子递给伙计,温和道:“等不忙的时候,劳烦小哥去一趟元侍郎的府邸,将这些瓶瓶罐罐还回去。” 昨儿元栩是从府中让厨役熬的补品送过来的,用的是元府的瓶瓶罐罐,殊丽自然要洗干净托人送回去。 伙计道了句“不客气”,接过袋子去忙了。 殊丽转身走向后堂,掀起帘子时,忽然向窗前瞧去。 陈述白手一抖,生煎掉在了桌上,心口怦怦的跳,既紧张又像是在期待着下一刻的到来。 可殊丽只是瞧了一眼外面的天气,就打帘进了后堂,根本没注意到窗边坐着的人。
第76章 布帘子落下时,陈述白看向桌上的生煎,完完全全失了胃口。 他靠坐在窗前,后脑勺抵在窗框上,漫无目的地盯着那厚厚的帘子,很想走过去扯下来,将里面的人儿夺走,可她以命为挟,纵使他权势再大、三头六臂,也磨不钝天下所有锋利的刀刃。 沙场上厮杀,荆棘中重生,再苦再难也未向谁低过头,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做到面不改色,可如今他败在了一个小女子手里,小女子用柔情的媚骨,戳穿了他挺直的脊梁。 向她俯首称臣,还有回旋的余地吗?她会回头吗? 正沉思着,伙计忽然走过来问道:“爷,看你不吃了,要打包吗?” 伙计还要去一趟侍郎府,想着离开前招待客人离开。 陈述白坐直身形,环视小店一周,问道:“冬日寒冷,你们这里炭火可够用?” 都是粗人,又是贫苦人家长大的,哪里用得起炭火,伙计笑嘿嘿地为他打包生煎,“老板娘说自己火力壮,用不着烧炭,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就更用不着了。不过昨儿我们店里来了两位娇娘子,挨不了冻,老板娘是想着从哪里弄些便宜又好用的炭火来呢。” 炭火如银,贵得很,若非为了殊丽,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晚娘可舍不得买。 陈述白起身拿起打包好的生煎,指了指对面,“我是出售炭火的商人,对面的医馆就是从我那里购置,你可以去跟他们打听打听我的口碑,要是中意,可以来找我。” “爷住哪里啊?怎么称呼?” “扬州,谢仲礼。” “那也太远了。” “我来京城做生意,现落脚在城南的来顺客栈。” 伙计点点头,初来乍到的生意人到处拉拢生意,无可厚非。 出了早点铺,陈述白走进对面的医馆,正赶上叶太医在研磨灵芝粉。 陈述白没有故意改变声线,以本来的声音淡淡道:“叶老。” 听出是天子的声音,叶太医还蒙了一晌,随即放下手里的活儿,起身拍拍身上的尘灰,恭恭敬敬行了一礼,“圣驾到此,微臣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。” 陈述白摆下手,撩袍坐在药桌前,今日惫于处理奏折,一颗心空落落的,懒得回宫,只想在有殊丽身影的街巷里徘徊,“朕在你这里睡会儿。” 瞄见室外若隐若现的暗卫们,叶太医笑呵呵取来刚熬好的小麦草鲜奶燕窝羹,试毒后,为天子盛了一小碗,“陛下且尝尝小女的手艺。” 为了避嫌,叶太医主动提起女儿即将婚配的事,为的就是消除天子的猜忌。 正值选秀,不少臣子都想把自家姑娘送进天子帐中,一盅小麦草鲜奶燕窝羹,看似寻常,较真起来,可大有内涵,叶太医自知官职低微,没打算凑热闹送女儿进宫。 陈述白舀了一口奶白的汤羹,认可道:“鲜而不腻,口感绵密,甚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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