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子里蚊虫过多,飞入卷起的窗帷中,根本没办法入睡,元佑忍了忍,还是走出马车,寻到粗壮的树杈,几个健步蹬了上去,仰面躺在上面,任绸缎衣衫垂落半空。 车厢内少了一个人,立马变得宽敞,殊丽借机伸展四肢,探身瞧了一眼黑漆漆的林子,见元佑没有要回来的意思,索性躺在了小塌上。 蓦地,车外电闪雷鸣,酝酿起一场夜雨。 林子容易招雷,礼部尚书招呼钦差们牵马离开。 浩浩荡荡的人马成了落汤鸡,狼狈不堪,终于在一处山谷寻到了洞穴。 “这些不会是狼窝吧。”庞家一个庶出公子问道。 随即,他解释道:“山谷会有狼群出没,这些山洞很可能是狼的窝穴,咱们还是小心为妙。” 庞六郎作为这次出行的庞家唯一嫡子,很不待见三个庶出兄长,“没你说话的份儿,闭嘴吧。” 庶出公子一噎,甚觉失了颜面。 礼部尚书观望了会儿,又询问起车队里的将领,“你们比较有野外的经验,这些山洞会是狼窝吗?” 将领们点点头,“狼群喜欢栖息在隐蔽处,山洞很好避敌,估摸是了。” 雨势渐大,实在不宜赶路,必须找到歇脚之地,礼部尚书又看向元佑,“贤弟觉得呢?” 元佑捡起地上的石头子,走到一个山洞前,抛了进去,只听见了石头子的回音和雨声,并没有狼只发出的警告声。 “这里应该是废弃的兽洞,咱们夜里轮流生火,驱赶附近的走兽,不会有事的。” 有了这句话,将士和钦差纷纷拉着马车走过去,三五成群地钻进山洞。 元佑回到马车前,拉过徘徊不前的殊丽,带她进了最小的洞穴,小到只能容下两个人。 洞口传来簌簌的风声,殊丽蜷缩一团,望了一眼各处燃起火堆的山洞,“咱们不燃吗?” “此处太窄,燃不了。” 元佑在洞口散落了一些钉子刀片,又洒了一把驱兽的药粉,席地坐下,“你睡吧,我看着。” 偷瞥一眼他受伤的小腿,殊丽于心不忍,“淋过雨,会感染吧。” 元佑伸直腿,挡在洞口,漫不经心道:“小伤,无碍。” 殊丽没亲眼瞧见伤口,又听他这么说,也就没再纠结。 洞里蚊虫比马车上还多,时不时爬出黑乎乎的多爪虫子,殊丽有点不适,借着月色来回地观察。 “你怕虫子?” “怕毒虫。” 元佑丢给她半包药粉,示意她撒在脚边。 殊丽将药粉丢还给他,不想再欠他的人情,“你受了伤,伤口会引来吸血的虫子,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。” 知她见外,元佑嗤了一声,扯开药包,一股脑倒在她脚边,就跟药粉很够用似的,毫不吝啬。 殊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感觉自己被照拂了,又感觉不该接受他的关照。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,再不愿接受,也只能别扭地道声谢。 昨晚至今,她谢他的次数属实有些多了,元佑盯着她被月光映亮的瓜子脸,勾唇道:“嘴上说谢多没意思,以身相许吧。” 月黑风高,孤男寡女,加上对方慢条斯理的调笑,有种暗昧在空气中流窜,避无可避。 殊丽捋捋散落的发,很想怼回去,说他别自作多情,可一想到他的伤,没好意思说出口。 他也只是嘴毒些,轻浮了些……殊丽埋头在双膝上,思绪异常混乱,轻浮还不算恶劣么,自己怎么忽然替他开脱了? 一想到那几次的经历,殊丽又铸好心垒,提醒自己不能对他心软。 大雨初歇,水洗的夜空格外墨蓝,星月璨烂,几个有才情的钦差走出山洞,去马车上取来酒水,开始对月抒发情怀。 山洞里响起同僚们的捧场声,又是抚掌又是起哄,更有甚者,还提出要临时举办一个类似曲水流觞的诗词接龙。 可附近没有河渠,连条小溪都无,只能由一人击鼓传花了。 众人兴致勃勃,唯有元佑不愿参与,可出乎意料,他愿意做那个击鼓的人,欣赏同僚所作的诗文。 不仅如此,在听见绝妙的诗句,还会用树枝在地上记录下来,再自顾自地道上一句“妙哉”,并会询问礼部尚书,作诗之人的名字,若是生面孔,还会主动过去与之交流。 殊丽站在洞口,不觉得他是个会臣服于他人才情的谦逊之人,可此刻,他的所作所为,的确是惜才的一种表现。 殊丽愈发看不懂他是个怎样的人,怎能做到时而冷漠刻薄,时而古道热肠。 自娱自乐后,众人回到山洞歇息,元佑燃起风灯,将地上的诗文默默记在心里,并整理了那几个新晋官员的名单。 “你要为陛下引荐他们?” 礼部是个聚拢才子的官署,但很多才子因为品阶低没有机会面见天子,元佑是天子近臣,很可能受天子之意,随时随地择选人才。 “算是吧,你有才情么,也可以向我展示。”将薄册放在膝头,元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。 殊丽觉得脸热,接着夜色掩饰窘迫,破罐子破摔道:“跟才情沾不上边,琴棋书画样样不通。” 本以为会换来男人的不屑和嘲笑,可对面的人只是淡笑一声,中肯道:“你进宫太早,不怪你。” 那语气与天子特别像,殊丽怔愣,壮着胆子瞧了过去,又觉得他们并不像。 天子内敛低调,他肆意乖张,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 “除了刺绣,你还喜欢什么?或者说,有什么心愿?” 不知他今晚怎就话多了,殊丽仔细想了想,仰头盯着洞口外的星辰,“我想开个刺绣坊或布庄,自己做掌柜。” 元佑收好薄册,深眸泛起不知意味的流光,“你手艺好,但没学过经商,未必能撑得一家店铺。可先在别人的店中练手,等拉到主顾,再出去单干。” 殊丽诧异于他会给出中肯意见,而今夜的他也格外随和温厚,与平时截然不同,“你不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?” “事在人为。” “……多谢。” 元佑似笑非笑,“又谢我,真不打算以身相许?要是以身相许,我很快就能为你实现心愿。” 又开始不着调了,就不该对他和颜悦色,殊丽侧靠在洞壁上,不再搭理他。 有些人,总是得寸进尺。
第38章 车队又行了半月,步入处暑节气,烈日杲杲,椅席炙手,礼部尚书将元利康叫到车队前头,问他何时能降雨。 元利康笑道:“若是没有估算错,不日就会降雨。” 钦差们将信将疑,不过依着老一辈的经验,过于闷热下,天气会骤变,该到雨润万物的时候了。 果不其然,隔日傍晚,电闪雷鸣,一场大雨如期而至,登时簟纹如水,清凉舒爽。 车队负雨前行,钦差们穿着蓑衣,哼着山歌,很是惬意。 不比旁人的酣畅,元佑望着斜飞雨帘,隐隐生出担忧,按这雨势,不出两个时辰,河面就会猛涨,而按照舆图上的路线,他们即将抵达一条湍急大河,河面只有一座桥,每逢洪涝就要修缮一次。 “告诉队伍,加速前行。” 然而,土地泥泞,马匹频频打滑,行路难矣。 等他们抵达湍河时,大桥已经塌陷,附近的官兵和百姓正在打捞被河水冲跑的家当,场面混乱。 车队被迫停在雨棚中,元佑披上蓑衣和斗笠,没顾礼部尚书的劝阻,走到了河边查看灾情。 若非榆林镇情况紧急,朝廷也不会派钦差于夏日出行,遇见灾害天气,路程不知要延误多久。他伫立河畔,望着混着泥沙的河水,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如今只能更改行进路线了。 然而,就在他转身准备与礼部尚书等人重新规划路线时,雨棚里忽然蹿出老鼠,惊吓到了拉车的马匹,马匹嘶鸣着扬起前蹄,甩开车夫,朝雨棚外奔去。 棚里乱作一团,而跑出雨棚的两匹马还分别拉着殊丽和庞诺儿。 庞家郎君们正站在车外观察雨势,见状,合力稳住了自家小妹那辆马车,可由于马车的冲劲儿,庞诺儿还是飞出车门,脸朝地砸在泥巴上。 “呜呜呜——” 她爬起来痛哭,几个兄长围上前,不停地安慰,全然没去理会另一辆马车。 不远处的侍卫们倒是想要稳住殊丽的马车,可马匹已经奔出很长一段距离,加上惊吓过度,不听指令,载着殊丽冲向河畔。 “有马车,快闪开!” “啊,里面有人!” 河畔的官兵和百姓急急避让,眼看着马匹张大嘴巴往里冲,可就在前蹄即将踏入河水的一刹那,马匹突然顿住身形,扭胯狂转半圈,沿着岸边疾驰。 殊丽却因为惯性被甩了出去,落入了湍流中。 “有人落水了!” 官兵和百姓们急呼,不停用手里的网兜和竹竿施救。钦差和侍卫也相继跑了过来,可水势大急,无人敢下水捞人。 这时,一抹莲灼身影猛地闪过众人视线,在岸边追逐着水中的女子,待众人也跟着追过去时,那人纵身一跳,将缠在腰上的麻绳抛给身后的人。 见状,几名将领扑了过去,用力拽住麻绳一端。 元佑顺着水流去捞殊丽,却只碰到了她的头发。 殊丽被甩进河中时,意识还算清醒,不停抓着周围的浮木,可随着鼻腔进水,她渐渐难以呼吸,浑身寒凉,抱着浮木看向前来救她的男子,却无力递出手…… 身体被大水冲向下游。 元佑嗤骂一句,来不及权衡利弊,掏出匕首割断麻绳,朝殊丽“追”去。 伴着岸边人的疾呼,两人顺流而下,元佑猛凫几下,拽住了殊丽的裙带。 “抓住我!” 殊丽意识渐失,堪堪伸出手,却被河中的巨石撞击到后背和脑袋,眼前一片昏花…… 意识愈来愈模糊,鼻腔被水堵住,嗓子也含了泥沙,呼吸不畅,她难受的要命,想要咳却咳不出来。 雨幕中,元佑将殊丽放在膝盖上,用力拍打她的后背,还掐开两指抠向她的嗓子眼,见她吐了出来,才松了一口气。 两人肤色偏白,经这么一折腾,更为苍白。殊丽跪坐地上,弓背不停咳嗽。 元佑筋疲力尽,仰倒在地上,华贵的衣衫被水浸透,皱巴的不成样子,他却毫不在意,只盯着灰蒙蒙的天空,陷入自我的矛盾中。 以他冷漠的性子,不该不顾自身安危,奋不顾身去救她才是…… 大雨冲刷着身体和面庞,他抬手搭在额头上,逐渐烦闷起来。 殊丽咳完,才发现自己的裙带被扯开,松松垮垮贴在身上,她背过身去系好双耳结,气若悬丝地问了句:“你还好吧?” 元佑淡淡道:“没事,你呢?” 殊丽转过身,慢慢靠过去,见他脖颈上有道血痕,想是被河中的碎片所伤,“我没事……你受伤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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