庞诺儿瘪嘴,窝进太后怀里,“听说那个殊丽生得极美,都勾了三表哥的魂儿了,陛下也是男子,是男子就有劣根性,怎会不喜欢美……色呢。我爹那么大年纪了,还想着纳妾呢。” “喜欢归喜欢,可陛下素来冷静,不会将婢子纳入后宫,惹人非议的。” “侄儿明白了。” 话虽如此,可庞诺儿毕竟年轻气盛,会把宠爱看得比尊重重要,故而,在离开慈宁宫时,她没有听从太后的忠告,而是带人绕道去了尚衣监,想要瞧瞧那个没有姓氏的狐媚子到底是何绝色,会把男人们迷得晕头转向。 时至未时,日光照得人发懒,木桃倚在凭几上,一边弄着锁绣,一边打着哈欠。 突然,她听见屋外传来声响,一名锦衣绣服的女子踢倒院子里的染桶,使得大绿的颜料洒了一地。 有小太监上前理论,被女子身旁的老宫人呵斥道:“大胆奴才,也不问问这位贵人是谁,就敢放肆?!” 木桃瞪大眼,那女子踢倒了他们的染桶,还不准他们问责了?什么人啊,这么蛮不讲理? “姑姑。”木桃跑去与正殿连同的耳房,急切地道,“有人来找茬。” 殊丽正在小憩,闻言缓缓坐起身,一边整理鬓发一边问道:“可知对方的身份?” 再大的权贵,也不敢轻易在内廷闹事,天子是不会纵容任何人有损皇家威仪的。 但此刻有人来到尚衣监找茬,就说明来头不小。 木桃拉着殊丽走到窗前,指着打人的老宫人,“她好像是慈宁宫的扫地婆子。” 殊丽略一转眸,视线落在那个锦衣身影上,挑起了眉梢,“这人你们惹不起,去看住绣女们,叫她们闭紧嘴巴,不可将今日之事传出去。” 言罢,微扭杨柳腰,朝院中的一老一少走去,心里有了几分揣测,这丫头是私自过来的,太后并不知情。 走到他们面前,殊丽淡笑道:“深宫偌大,萦回曲折,两位是不是迷路了?” 庞诺儿转身看过去,碧空如洗,日光绚烂,那女子笑意盈盈,眼角眉梢藏着秀气,如春风沂水中一弯月影,让一切都静了下来。 庞诺儿再觉得脸生也猜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要见的人,“你就是殊丽。” 殊丽面上露出疑惑,假装未识出对方的身份,“贵人认识奴婢?” 庞诺儿冷笑,难怪三表哥会深陷,这女子天生就是勾人的狐狸皮、美人骨,却又浑然天成不显矫作。 一旁的老宫人见到殊丽,稍稍挫了些锐气,毕竟殊丽有内廷品阶在身,又是御前红人,自己就算想要巴结庞诺儿,也不敢当着殊丽的面出言不逊,“殊丽姑姑,这位贵人是太后的……” “且慢。”殊丽打断她的话,笑意不减,“不管这位贵人是谁,都要依着内廷的规矩行事,敢乱闯者,一律按刺客视之,侍卫可先斩后奏。看您的年纪,合该是宫里的老人了,难道还不懂规矩?” 老宫人口噎,没有反驳的余地。 庞诺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殊丽,总感觉殊丽在无形地施压,叫她知难而退。 “你威胁我?” 殊丽笑了,“奴婢怎敢威胁贵人,只是在提醒贵人,莫要触犯规矩,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 言尽于此,她转身,眸光渐冷,“奴婢不认识贵人,日后见着面也不会记得今日事,贵人趁着没有多少人瞧见,快些离开吧。” 庞诺儿气不过,她一个簪缨世家的小姐怎地就被一个婢女扫了颜面,传出去岂不叫宫人们笑掉大牙,日后她若入宫,也会减损威严的! 心里想着,她欲要上前,却被老宫人拽住手臂。 “姑娘,殊丽姑姑说得在理儿,此地不可久留,咱们还是回去吧。” 庞诺儿甩开老宫人的手,“我非要教训她呢?” 老宫人赶紧拦下,“姑娘莫不是要给太后找麻烦?再者,若是惹怒圣上,恐太后都保不了您!” 庞诺儿气得脸红脖子粗,“你是谁的人啊,怎么向着外人说话?” 那婢子还没拿出天子做挡箭牌呢,自己的人就先搬出了天子,弱了气势! 可话到这个份儿上,再不给自己台阶下就真的没有台阶了,她过来本就是想瞧瞧殊丽的模样,既然达到了目的,也不算白走一遭。 鼻端溢出轻哼,她提着裙子走向石门,重重睨了殊丽一眼。身后的婆子朝殊丽哈哈腰,脚底抹油地溜走了。 殊丽斜睨一眼地面,叫小太监收拾干净,转身走进耳房。 门一阖上,她闭了闭眼,敛去了隐藏的愠意,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娇蛮小姐,还不值得她与之玉石俱焚。 “小桃儿。” 木桃跑过来,见殊丽没事人似的躺回老爷椅,稍稍舒口气,“没事了?” “嗯。”殊丽侧身枕着手臂,闭眼交代道,“今日之事,绝不可泄露半句。” “为何呀?”木桃孩子心性,觉得一报还一报才是痛快的。 殊丽拉她坐在椅子上,耐心解释:“她是太后唯一的侄女,是太后的筹码,‘筹码’可以任性,我们不能。除非,你想与太后正面为敌。” 木桃反应过来,拍拍脑袋,“那我懂了,姑姑放心,我会封好姐妹们的嘴。” 殊丽点点头,拉上被子继续午休,压根没把庞诺儿放在眼里。 入夜下起暴雨,殊丽很早就来到燕寝等候,打老远瞧见圣驾回来时,赶忙撑起伞迎了上去。 由宫侍撑伞的陈述白停下脚步,看着女子裙裾染渍,娉娉婷婷地走过来。 “陛下。”走到御前,殊丽福福身子,歪着伞面递过去,是有心讨好的意思。 看着她献殷勤的样子,陈述白没有不悦,稍一抬手,示意身侧的宫侍退开。 殊丽赶忙将伞面举到男人上方,却因身高不及对方,不得不高举手臂。 袖口滑落一截,露出白皙的小臂。 一伞两人,很是拥挤,殊丽尽量将伞面倾斜向他,自己肩头湿了一片。 正觉得冷时,握伞的指尖一温,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盖住了。 陈述白握住伞柄上端,斜睨一眼身侧被雨淋湿的女子,“朕来吧。” 殊丽错愕不已,一众宫侍也皆为错愕,甚至是震惊。 不远处的天子长身玉立,为身侧女子撑伞,这画面是他们从未见过的。 “还是奴婢来吧……” 殊丽伸手,小心翼翼想去触碰伞柄,却被陈述白避开。 男人维持淡笑,看起来温和儒雅,龙袍随风猎猎曳摆,如山水画中走出的隐士,不染烟火气,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。 殊丽低下头,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边。 回到寝宫,因着一身潮湿,殊丽停在帘子外,想要晾干衣裙再进去。 冯连宽为天子打帘,随后觑了殊丽一眼,小声提醒道:“还是晾干再进去,别把寒气儿匀给陛下。” 殊丽点点头,刚想去门口吹风,却听内殿传来一道声音:“让她进来。” 闻言,冯连宽又挑开帘子,示意殊丽快进去伺候。 殊丽抿抿唇,走了进去。 万字团寿图样的软塌前,陈述白坐在其上,凝着殊丽被衣裙紧紧包裹的狼狈模样。 殊丽无措地扯了扯裙裾,感觉身上的衣裙越来越缩水。 见她穿着绣鞋站在白绒毯外,陈述白斜靠在软枕上,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,“脱了吧。” 殊丽一惊,攥紧手指,让她在天子面前宽衣解带,还不如将她丢出寝殿淋雨。 意识到她会错意,陈述白略一提唇,“让你脱绣鞋,你以为脱什么?” “奴婢想的就是……就是这个。”殊丽面靥红的滴血,窘迫中透着羞涩,弯腰将鞋袜褪去,赤着一双雪白小脚踩上绒毯。 还嘴硬,陈述白没打算放过她,进而问道:“若朕不是这个意思呢?” 殊丽嘴角的弧度绷直,有点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,只能硬着头皮跪坐下来,“奴婢的一切都是陛下的。” 或许天子只是在打趣,毕竟他若想对她做点什么,早就做了,既然不是那层意思,顺着他说,有利无害。 听完她的话,陈述白静默片刻,察觉出她在刻意讨好自己,失了些兴趣,“回去更衣吧,别染了风寒,朕的……” 良药。 最后两个字,湮灭在浅淡的笑意中。
第8章 暴雨初歇,长夜沉静,正当殊丽昏昏欲睡时,珠帘外传来侍卫焦急的声音:“陛下,末将有事禀告!” 一瞬间,打破了夜的宁寂。 一只玉手挑开帷幔,吩咐了声:“掌灯。” 殊丽点燃大灯,为天子披上外衫,看着天子走出内殿。 大半夜的,出了什么事? 没一会儿,天子就带着那名侍卫和冯连宽离开了,稍晚,殊丽接到口谕,要她带上十名宫女,乔装随圣驾出宫一趟。 殊丽不敢耽搁,忙挑了十名稳重的侍女,换装后一同去往外廷。 拨开重重侍卫,殊丽带着人来到一辆画毂前,见冯连宽立在一旁,深知天子正坐在里面,只是不知天子要带她们去哪里。 画毂后面停着一顶墨绿小轿,轿帘掀起,像在等待什么人。她规规矩矩立在冯连宽身后,等着那人前来,心里不免泛起嘀咕,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架子,还要天子等待? 刚巧冯连宽扭过头,道:“那是陛下给你准备的,进去坐吧。” 殊丽愣了下,又瞧了一眼紧闭的画毂,更是不懂天子的用意。 车队启程,穿过朱漆宫门和嘈杂的街市,径自朝城楼走去。 虽刚刚下过雨,却是一点儿不影响商家招揽生意。 火树银花的夜景吸引了坐于轿中的殊丽,自进宫以来,她从未出过宫,脑海里关于京城的景象早已模糊,今儿这一回,算是喜出望外的。 瞧着贩卖泥人的街边摊、冒着热气烧麦铺、吹拉弹唱的乐曲坊,似回到了孩提时候,那时每次出街,爹爹都会将她举到脖子上,一起挤在人群中看杂耍,娘亲会依偎在爹爹身边,时不时抬眼瞧她一眼,再柔声说句“别乱晃,当心摔下来”。 那时日子清贫,却是琴曲复奏,念念不忘。 须臾,车队来到城外河边,河边停泊着一艘艘舢板,每艘舢板上都站着一名渔夫。 殊丽步下轿子,扫了一眼挺拔如松的渔夫,他们腰间挂着刀,哪里是普通的渔民。 十名宫女跟在她身后,一同来到画毂前,眼看着冯连宽搬来脚踏,又掀开车帘。 “爷,到地儿了。” 一身月白常服的陈述白弯腰走出车厢,立在车廊上,轻轻敲打着手里的玉骨扇,端的是翩翩玉公子,人静葛巾影。 这样寻常打扮的天子,少了几分凌冽,多了几分温润,叫人稍感亲切,然而当他冷冷看过来时,还是吓颤了宫女们的心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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