窸窸窣窣一阵后,绫罗珠翠落了地,雪白的衬裙上还留有几个凌乱的脚印,两人的身影从书案辗转至龙床,再到湢浴,一路跌跌撞撞,龙袍、玉冠落在了湢浴外。 水花响起,涌上池壁,打湿了汉白玉石。 压抑过后,就是无休止的弦乐拉扯,一声声醉人心脾,声声绕梁。 殊丽脸颊发红,从不知自己能如此大胆的去撩一个男子,而他竟也被自己撩乱了眼底的深潭。 缭绕水汽中,殊丽浮上水面,擦了一把脸,如鱼儿般大口大口的呼吸,随之,又被拖入水中…… 天色沉沉,殊丽蜷成一团窝在床里,将枕头垫在一侧脸上,像个依偎在树干上的树袋熊。 陈述白单手撑头盯着她安静的睡颜,大手一下下挑着她的鸦发,心悸的感觉犹在,却已成了一种习惯。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觉,所以无药可医。这种心悸,有部分是因为她吗? “姜以渔。” 陈述白念着她的本名,于幽幽长夜中格外缱绻。 次日醒来时,身边的男人已经去上早朝,殊丽迷迷糊糊坐起来,见一侧枕头上留有一张泛黄的纸张。 打开的一刹那,周遭静止了,除了怦怦的心跳声,再听不见其他。 这是一张卖身契,上面还印着她少时声嘶力竭后的手印。 恢复自由身了啊。 殊丽眼眶一酸,双臂环住膝盖,攥皱了契约,可随之而来的,是满腹的疑惑,天子将卖身契还给她,去掉了她身为奴婢的枷锁,是为了让她开心,还是另有目的? 一种莫名的预感油然而生,她恍惚地摇摇头,觉得不大可能。
第62章 傍晚时分,殊丽再次乘车去往宋府,与陈呦鸣说起被元利康滋扰的事,“劳烦姐姐待会儿配合我演一出戏。” 陈呦鸣对镜贴上羊角胡子,笑着揽住殊丽肩膀,勾了勾她的下巴,挑眉眼梢轻浮至极,“小娘子,给爷亲一个。” 殊丽被她逗笑,推了一下她靠过来的脸,“先别闹,待会儿咱们去后院。” “先亲一个。”陈呦鸣对着殊丽的脸蛋吧唧来了一口,舔唇笑得浪荡,“不行,还得再亲一口。” 这家伙跟假戏真做似的,惹羞了殊丽,两人在圆桌前追逐起来,闹了好一会儿。 天色稍暗,殊丽牵着陈呦鸣的手走到后院大门前,主动伸手环住她的腰,忍笑道:“哥哥。” 陈呦鸣顺势环住她,亲昵地摇晃起来,偌大的后院内,两人仿若一对漫舞的蝶,流连在木槿花畔。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做戏,终于等来了目标。 半开的大门外,元利康偷窥几眼,确定二人有不可告人的丑事,冷哼一声,甩袖离去。 次日早朝后,元利康单独来到御书房外等候,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禀奏。 陈述白用完早膳后,将人传了进来,没等元利康告状,就将一个折子扔在地上,“自己看看,半个月内,钦天监估算错了几次天象。” 元利康卡壳,哪里会想到天子愿意见他是为了这事儿。 被训斥一通后,他跪着没有起来,懦懦地道:“臣有一事禀奏。” “讲。” “尚衣监掌印殊丽与宫外一名男子举止亲密,私相授受,扰乱宫规,还请陛下明察。” 话音刚落,整个书房陷入沉静,站在一旁的冯连宽更是皱了皱浓眉,偷瞥了天子一眼,心叹元利康是个蠢的。 可陈述白不但没有动怒,还温笑一声,朝元利康勾下手指,“过来。” 元利康忐忑地走过去,躬身等候吩咐。 陈述白笑意不减,凤眸凝着云雾般叫人看不懂的情绪,“把你看见的,再说一遍。” 元利康赶忙又重复了一遍,“臣看得一清二楚,两人在宋老太师的府中肆无忌惮地苟且。” “那男子是何人?” “臣没认出来,看着不像是宋老太师家的郎君。” “自然不是,”陈述白温声解释道,“那是朕的皇妹。” 皇妹?陛下这一辈分中哪里来的皇女? 元利康纳闷地歪歪头,忽然意识到殊丽说自己去宋府是一桩秘辛,既是秘辛,便是机密,既是机密,那皇室有个私藏的公主也是大有可能。 若皇室私藏一个公主被自己探知……岂不是招来了杀身之祸! 想到此,元利康瞪大眼睛,噗通跪在地上,连连磕头,“微臣有罪,不该窥探皇家事,臣糊涂,请陛下恕罪!” 陈述白算是明白殊丽要频繁出宫的意图了,小丫头在设局,引这个老不朽入瓮,心够狠的。 “行了,别在朕这里碍眼。”陈述白没再看他,吩咐冯连宽道,“将此人囚于司礼监,直到公主恢复身份。” 元利康惊愕,那位公主若是一直恢复不了身份,他就要被囚一辈子? “寒舍被人纵火,微臣和妻儿快要流落街头,无依无靠,求陛下开恩啊……” 陈述白眸光转冷,“再多言,砍了你的脑袋。” 长夜漫漫,一座小城的宅院里又传出禾韵的叫声,听得人面红耳赤。 陈斯年抱着程千户的儿子站在屋顶,望着京城方向陷入沉思,他不在意送信的人可不可靠,只在意天子会不会相信。 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。 他逗了逗打哈欠的小童,笑出声来。 禾韵从屋檐下走出来时,红光满面,像是彻底纵容了自己的坠落,享受起鱼水之欢。 望着站在屋顶的俊雅男子,她甚至想试试勾引他,看看男子是不是都一个德行。 “主子,奴婢去河边洗洗。”她故意露出半边肩膀,媚眼如丝地说了句。 陈斯年微微一怔,这女子是在大胆撩他? 确实比之前装作楚楚可怜时顺眼不少,他就欣赏将欲念和野心写在脸上的人,不过,也只是用得顺手,没有任何欲丝,“去吧。” 禾韵摸不准他的心思,扭着曼妙腰肢离开府中。 浸在冰凉的河水中等了会儿,也没等来相见的人,她意识到陈斯年压根没看上她,对着她连欲都生不出来,既如此,若有朝一日抓获了殊丽,将殊丽送给陈斯年,他会要吗? 应该也不会,不管怎么说,陈斯年也是个冷静到令人发指的怪物,不会被世间红尘所绊。 撩起水浇在身上时,她听见河畔传来脚步声,转眸看去,还以为陈斯年转变了主意,想要得欢且欢,没想到来人是个身形偏娇小的女子。 大半夜的,一个女子独自赶路,不怕遇见山贼? 那女子好像没看见她,蹲在地上捧起水,擦了一把脸。 禾韵没想打扰她,孤苦之人何必为难孤苦之人,可再定眸一瞧,无光的眼眸忽地一亮。 庞诺儿! 竟然是她! 一个富家小姐,怎会独自来到此地,莫非庞家人奉旨来此捉拿陈斯年?那自己岂不危险? 想到此,她游到岸边,从树丛里拿起随身携带的匕首,悄悄走到庞诺儿身后。 独自一人出行,警觉性甚高,庞诺儿在禾韵迈开步子时就听见了动静,她装作漱口,等禾韵靠近时,猛地转头喷出河水,喷在了禾韵脸上,趁着禾韵擦脸时,拔了佩剑刺过去。 可眼前湿漉漉的女子,不像是强盗…… 在她辨识的空隙,禾韵逮住机会,一脚将人踹翻在地。 两人都不会功夫,靠的是自身的力气,在青青草地上恶斗起来。 禾韵怕被庞家人发现,加之跟在陈斯年身边熏染出了狠劲儿,一把将庞诺儿按进河中,狠狠捶击她的后脑勺。 庞诺儿力气小,没挣脱开,被击晕过去。 看人老实了,禾韵喘着大气儿将人提溜回千户府,丢在陈斯年等人面前,“主子,她是庞大将军府的嫡女。” 陈斯年身边皆是人精,一听便明白了禾韵的意思,想是朝廷派了庞家人前来追踪他们这伙人的踪迹。 曾扮作庞家马夫的张胖子走上前,“主子,大将军府的人实力不俗,咱们还是连夜离开吧。” 另一个曾扮作摊主的男子也走上前,“或者,咱们用庞家嫡女做威胁,威胁庞家人与咱们联手?” 陈斯年摇着小童的拨浪鼓,不咸不淡道:“庞家人与刺杀有关,暂时怎会被朝廷委以重任?这丫头八成是自己跑出来的,泼醒了问问便知。” 几个心腹也不怜香惜玉,一盆冷水泼在庞诺儿脸上。 庞诺儿惊醒,看着包围她的几个壮汉,吓得直打颤,倏然,她将目光落在坐着的男人身上,惊讶道:“先生,是你!” 不,不对!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,他的画像被贴满各座城池!他是陈斯年,是狼子野心的宣王! 陈斯年面上没有熟人相见的喜悦,只摇了摇拨浪鼓,吩咐道:“还不快点。” 一人将惊叫连连的庞诺儿高高举起,砰的摔在地上,开始了严苛的问话,她一嘴硬,免不了被殴打。 屋子里回荡着庞诺儿的哭声,撕心裂肺,听得禾韵极为畅快,这也算间接报了当初的仇。 等到问完话,众人才知庞诺儿是逃婚出来的可怜虫,也就没再提议连夜离城。 禾韵灵机一动,靠近陈斯年,“这丫头也算有些姿色,不如留她一命,为主子所用。” 如何用呢? 陈斯年微微一笑,用拨浪鼓拍拍禾韵的下巴,“让她像你一样去做浪荡勾当?” 禾韵沉脸,转而笑道:“这样才算废物利用不是么,要不然,留她白吃白吗?” “好像有些道理,”陈斯年看向伤痕累累的庞诺儿,不带感情地问道:“你愿意吗?” 虽受了伤,但庞诺儿一直是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,自然听见了禾韵的提议,她使劲儿摇头,呸道:“就算你杀了我,我也不会跟她一样任人宰割!!” “那你还老实交代了逃婚的事?”禾韵反驳,一脚踹在她肩头,如愿看见她翻倒在地,痛苦不堪。 庞诺儿手捂肩膀,咬牙切齿,“那能一样吗?!” 她目光坚定,有种你们敢动我,我就拼命的势头,虽然没什么气势,却触动了陈斯年的心弦。 “罢了。” 随着这声“罢了”,禾韵怒不可遏地瞪了过去,“为何我行,她就不行?” 难不成只有她是贱骨头,要去利用身子委曲求全?庞诺儿这样的人生来富贵,就可以被善待、被包容、被原谅?! 一名下属呵斥道:“注意自己的身份!主子也是你能吼的?” 禾韵抹了一下眼角的泪,甩门而去。 没等陈斯年吩咐,就有下属呸了一口,跟着走了出去,随后传来一声尖叫,接着是源源不断的求饶声,听得庞诺儿毛骨悚然,窝在角落不停发抖。 即便涉世未深,她也知道,落在这伙人手里,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。 一个抗旨逃婚的落魄贵女实在没什么价值,可她刚刚表露出的愤懑和惊恐,有种熟悉感,仿佛自己在曾经的某个瞬间,也处在过这样的绝望和决绝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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