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掩人耳目,我让绿荞去帮你取了。”晏凌斟了一盏茶递给春袖:“先喝点茶顺顺,接下来还需要你劳神呢。” 春袖怔住,受宠若惊地接过了茶碗:“谢谢。” 她从来没和晏凌单独相处过,平时瞅着晏凌清冷淡泊,还以为她很难相处,现在才发觉她性格并非表面上那么疏离。 少顷,绿荞送来了药箱。 春袖喝了一口茶,打开药箱开始做准备。 晏凌安静地看着春袖排开银针、调麻沸散、给小刀过火消毒,片刻后,她的目光又转移向榻上的萧凤卿。 大概是毒性发作特别难以忍受,昏迷中的萧凤卿冷汗连连,晏凌抿抿唇,拧了一把湿毛巾给萧凤卿擦汗。 春袖走过来时就目睹了这一幕,她咬咬唇,拾步走到榻边,盯着萧凤卿煞白的面颊,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,春袖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。 “怎么了?”晏凌发现了春袖的异样:“你是有什么问题吗?” 春袖吞了吞唾沫,嗫嚅道:“王妃,我、我下不了手……我不敢拿刀……” 晏凌一愣,她看向春袖握刀的手,那双手颤抖不已,根本连刀都拿不稳! 第100章 为他刮骨 晏凌蹙眉:“什么意思?” 春袖不安地咬住唇:“刮骨疗伤的风险太大了,我……” 晏凌对春袖的未尽之言顿时了悟,她肃声道:“事已至此,你再来说你害怕说你没勇气,这是在拿萧凤卿的命开玩笑。” 春袖面色微白,她是医仙的弟子,从小习得一手精湛医术,也救过不少生死一线的人,棘手的病患并非没遇到过,可萧凤卿的身份太特殊了,他肩负的是整个北境一脉重振的希望以及大楚的兴衰,无论是失去性命亦或是废掉一只手,对于萧凤卿而言,都是毁灭性的打击。 晏凌又望向萧凤卿,病榻上的男子面如金纸,嫣红的唇瓣渐渐透出乌青色,手臂上的伤口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,她烦躁不已,沉眸睨着默不作声的春袖:“死马当活马医,他这个样子,就算不刮骨也是要死的,春袖,他的命脉此刻就寄托在你身上,你不可以临阵退缩。” 春袖一震,讷讷地瞥着晏凌:“王妃……” 晏凌握紧春袖微微颤抖的手,一字一顿道:“我拜托你了,救救他!” 春袖对上晏凌眼底毫不掩饰的急切焦灼,灯影婆娑,晏凌清澈的眼眸中含着破釜沉舟的决心,神思不由得一定,刹那间,她好像从晏凌的眼神还有晏凌传递过来的温度里汲取了偌大的力量。 “王妃莫担心,我一定救活王爷!” 春袖深吸一口气,将小刀重新浇上黄酒再过火消毒,晏凌则在一边给她打下手。 晏凌对医理只是略懂皮毛,但她精通仵作之术,对人体的结构亦是相当了解。 两个人配合无间,不一会儿功夫,就把萧凤卿通向全身经脉的余毒用银针逼了出来。 当晏凌亲眼看见萧凤卿右胳膊上腐烂严重的伤口时,她震惊得半晌都没说话,春袖也被萧凤卿的伤势给吓了一跳,直到听见晏凌的提醒才猝然回神,借助灯烛的照明,她仔细辨认着萧凤卿的筋络,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推敲确认,才敢用无比缓慢的速度动手下刀。 刀刃周而复始刮擦着骨片,不断发出渗人的摩擦声,本来不算大,然而,置身这个险象环生的夜晚,晏凌却觉得格外刺耳,她的生命里不乏和死人打交道的经历,可此刻,她却不敢面对萧凤卿那张死气沉沉的脸,更不敢凝神细听匕首在他骨骼上来回削动的声响。 但晏凌终究是要看着的,不仅看着萧凤卿的脸,时刻注意萧凤卿的气息变化,更得看着春袖手下的动作以及那个惨不忍睹的血洞,她从未发觉时间是如此难捱,甚至比天荒地老还漫长。 化血腐骨散的毒素盘踞在萧凤卿的骨头上浸渗极深,春袖刮出的每一下都慎之又慎,不止是晏凌,即便是春袖都因为刮骨的声音而头皮发麻,额头上的汗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眼睫。 春袖眨眨眼,汗液把眼睛浸泡得又酸又涩,脖颈也胀痛难耐,她忍不住抬起了头,也就在这一瞬间,晕眩感骤然袭上她的脑海,春袖的身体晃了晃,差点栽下床榻。 晏凌眼疾手快地扶住春袖:“你怎么样?” 春袖摇摇头,脸孔漫开土色:“王妃,我没事,只是垂头的姿势太久了,我头晕。” 晏凌抿着唇角:“要不要稍作休息?” “不必了,我可以的,王爷不能等。”春袖持起小刀继续给萧凤卿刮骨。 也不知是不是麻沸散失效,还是刮骨太过痛苦,萧凤卿逐渐恢复了神志,断断续续的闷哼自薄唇溢出,墨黑的眉峰紧皱到一起,长睫扇动,像是随时都能醒来。 晏凌抬起衣袖给萧凤卿擦拭汗水,虽然感觉别扭,还是尽量柔声道:“我知道你能听得见,不要着急,春袖在给你治伤,会有些痛,你忍忍。” 昏睡中的萧凤卿也不知听清了多少,脑袋下意识朝晏凌腿边偏过来,蹭了蹭,他面无血色,漆黑的眼睫无精打采耷拉着,平添楚楚可怜的脆弱。 这模样…… 尽管不合时宜,晏凌还是忍俊不禁。 无他,萧凤卿的神态与丸子撒娇时如出一辙。 见此情景,春袖的心头大受震撼,眼底飞掠过一抹不可思议,不免心神大乱。 晏凌淡淡地投去一眼,春袖急忙敛眸,可双手的反应却越来越力不从心,她迅速权衡片刻,忽然跪倒在晏凌面前,举着自己颤动的手,哽咽道:“王妃,我、我坚持不住了!” 晏凌悚然一惊,目光在春袖手中沾着碎骨的短匕与伤重垂危的萧凤卿之间徘徊不定。 “春袖,王爷跟我现在都很需要你。” 春袖抬头,面上汗泪纵横:“王妃,我实在是无法下手了,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刮骨,我……” 她此前只在医书上看到过刮骨疗伤法,不曾真的亲手操练过,眼下动了手才明白,这种法子对患者、医者的心理素质都要求极高,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。 她根本没有绝佳的耐力,光是这一点就不足以完成刮骨之法,再加上内心生出杂念,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继续了。 “王妃,不如……不如我想办法配解药吧?朱桓那头的人不可能一整天都监视我们,只要小心应对,应该不会出岔子的。” 晏凌垂眸不语,她冷冷盯视春袖,清瞳闪烁着寒芒,眸色幽深如夜。 良久,晏凌没有叫起春袖,只是从春袖的药箱再度取出了一片薄薄的小刀,转身走向床榻。 “王妃!”春袖睁大眼,惊愕高呼:“你难道想替王爷刮骨?不行的,王妃你不能这么做!你根本就不懂刮骨,你这样会害死王爷的!” 晏凌逢机立断,沉声道:“不行也得行!朱桓正等着你们鸟入樊笼,我不知道你家王爷又在策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可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,与其心存侥幸倒不若孤注一掷。” 话落,床榻上倏然响起萧凤卿幽幽的叹声: “有阿凌在,孤注一掷又何妨?大不了,我下半生真的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残废。” 晏凌循声望去,也不晓得萧凤卿何时醒来的,一双深黑的眼眸脉脉含情地凝着她。 春袖惊喜交加:“王爷,您醒啦?” 萧凤卿目不斜视,他没搭理欣喜若狂的春袖,只是注视着晏凌:“你来帮我刮骨。” 晏凌欣然颔首。 春袖以为萧凤卿未谙其中厉害,极力试图说服他:“王爷,王妃并不懂刮骨疗伤之法,倘若不留心,您这条手臂就废了。” “废了就废了,好死不如赖活着。”萧凤卿淡声道:“你要么留下来协助王妃,要么给本王滚出去,吵死了,没见本王病着吗?” 春袖一时失语,她还想再劝说,萧凤卿冰冷的眸色却令她有口难言,犹豫再三,她只好跟在晏凌后头选择帮她忙。 晏凌稳步走近床榻,她擎起小刀玩味地转了转,锋利的刀光将她的双眼衬得雪亮。 “萧凤卿,你怕不怕?” 萧凤卿哑然失笑,勾唇道:“我是尸山血海中飘出来的一抹幽魂,长这么大,从没真正尝过害怕的滋味,倒是你,你可别因为担心把我整残了就手抖,我的下半生可是正儿八经交给你了。” 晏凌本来是有点紧张的,结果被萧凤卿这么一揶揄,她反而有些跃跃欲试,毕竟她还从没试过在活人的骨头上动刀。 “春袖,”晏凌示意春袖近前:“帮我掌灯。” 春袖沉默几息,轻声道:“王妃,我教你辨识筋络吧,这样你也能顺手些,王爷的余毒还有大部分没刮下来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 晏凌点点头,看一眼满面病容仍旧故作促狭的萧凤卿,她稳住心绪,闭眼,在脑中稍稍回想一番春袖下刀的方位,然后按照春袖的指点,弯下腰,不慌不忙地切开了萧凤卿的皮肤…… 打更声穿透浓重的夜色,轻缓悠久地回荡在韶年苑,像是萧凤卿曾经在杭州坐过的那艘画舫的船桨划开的涟漪声,那一圈圈柔和的水波晕染开一个女人的眉眼,在他心底刻下印迹。 夜,更深更黑了。 …… 云华楼。 朱桓快步进了正厅,朝晏皇后躬身施礼:“微臣见过皇后娘娘。” 晏皇后刚应付完胆战心惊的建文帝,心情实在不算好,不过见着朱桓,她立时露出了妩媚笑容,信手指着自己左下首的椅子,柔柔道:“厂臣奔波一夜,真是辛苦你了,这儿也没有外人,坐吧。” “微臣谢皇后娘娘赐座。” 朱桓撩袍落座,宫婢奉上来一杯春茶。 大厅内都是晏皇后的心腹,没什么不能说的,朱桓坦言道:“皇后娘娘,萧凤卿此人并不易对付,包括那个晏凌,同样是滴水不漏。” “微臣亲自查过了,萧凤卿看似没受伤,体内也有狼牙的余毒,不过易容换面之事也不算稀奇,微臣会再行试探的。” 晏皇后哼笑:“本宫这回还真是看走了眼,没想到萧凤卿居然装疯卖傻在本宫的眼皮子下活得这么滋润,不但培植了自己的势力,就连前朝宝藏的事都有他的影子。” “娘娘是如来佛,就算萧凤卿是孙悟空,他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。”朱桓笑意微冷:“无论今夜那个擅闯回雁峰的人是不是萧凤卿,反正他都已经中了化血腐骨散,没有解药,根本活不过明夜,我们只需要盯紧萧凤卿那边便好,即便并非萧凤卿,我们也利用刺客一事探出了他的虚实,不算全无收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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