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淑妃从罗汉榻起了身,信步走到窗边,盯着窗外凄艳似血的杜鹃花:“君御,你还记得吗?你五岁那年,捡了一只快冻死的小兔子,当时本宫不让你养,你却坚持己见,说自己能救活它。兴许是回光返照,在你的精心呵护下,那只小白兔果然渐渐有了好转,你当时非常开心,拿着本宫的手说你要养着那只小白兔,本宫拗不过你,便同意了。” “结果,那只小兔子还没到第二天,就死了,你那时哭得很伤心,觉得自己明明救活了它,为什么它还会死。”沈淑妃转头看向萧凤卿,语重心长道:“十五年过去了,同样的事再次降临到你头上,但君御,晏凌跟兔子有天壤之别,你们之间的症结攸关生死与两代人的仇恨,不是你想救她就能救她那么简单。君御,假若你救了晏凌,你要如何向你父母在天之灵交代?还有那些舍生忘死跟随你的部下,你要怎么服众?你不能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就辜负那么多人的心血和信任。” 萧凤卿的神色已经变得十分艰涩:“母妃,我……” 他颓丧地闭了闭眼,晏凌的一颦一笑都在他脑中走马灯一般浮现,面对沈淑妃冷峭的目光,他终于说出了这些天盘旋心尖的真话:“晏凌待儿臣虽然谈不上推心置腹,可儿臣每次身陷囹圄,都是她在儿臣身边患难与共,儿臣对她下不了手。” “下不了手?”沈淑妃不由一哂,因为早就看穿了萧凤卿的心思,这时她反倒平静了,其声淡淡:“君御,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?晏凌嫁给你不足两月,就真让你沉溺温柔乡了吗?从你把晏凌拽进这场棋局的那天开始,你们便彻底绝了生路,她眼下也为你彻底惹怒了晏云裳与朱桓,即便你希望她抽身而退,她也已穷途末路。” 沈淑妃词锋如刀,残忍地剖开了萧凤卿精心乔饰的假象。 “晏云裳和朱桓一败涂地之日,就是你与晏凌兵戎相见之时,不过……”沈淑妃玩味一笑:“恐怕晏凌没这个机会了,他们一家人在阳间不能团聚,到了地府倒能齐聚一堂。” 萧凤卿的心仿佛被冰裹住了,从头到脚都是凉的。 这一刻,他隐约尝到了作茧自缚的苦果。 眼见萧凤卿的神情越发沉凝,沈淑妃不再动摇萧凤卿的意志,倏然话锋一转:“你大概能猜到晏琇的毬杖为什么会断吧?” 萧凤卿定神,挥去心头杂念,冷声道:“如果儿臣没猜错,晏琇的毬杖原本是晏凌的,晏皇后或是朱桓在毬杖上动了手脚想对付晏凌,熟料……”顿了顿,他深深睨向沈淑妃:“朱桓却暗中指使人又把她们的毬杖对调了。” 沈淑妃淡笑:“所以这就是你刻意激化与萧鹤笙矛盾的理由。” 萧凤卿微微颔首:“朱桓想试探晏凌在儿臣心中分量几何,儿臣便顺水推舟演了那么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,他们既然想找儿臣的弱点,儿臣主动送上门即可。” “你瞧,刚才还说自己对晏凌下不了手,这不又利用了她一次吗?”沈淑妃勾唇:“你这孩子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,也对,人非草木孰能无情?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,你跟晏凌终究是背道而驰,所以无关紧要的退却也不必有,大业将成,你该分清轻重。” 萧凤卿不动声色道:“母妃的告诫,儿臣铭记于心。” 马球场那一遭,六分真情,四分做戏。 但其中隐秘,萧凤卿自不会坦白。 沈淑妃走回萧凤卿身侧,状若无意地叮嘱道:“月吟那会儿也在马球场,你跟晏凌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到了,君御,找个机会去看一看月吟,毕竟她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。” 萧凤卿从善如流地应下,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件事。 …… 从逸兴居出来,萧凤卿瞥了眼随侍身侧的白枫。 白枫会意,上前低声道:“墨阁的暗卫查过了,朱桓在江州的行踪并没疑点,去了江州也只是赈灾,一切都很正常,但是他带回来了一个少女,叫方含嫣。” 萧凤卿蹙眉:“方含嫣?” 朱桓六岁就被继父卖进了辛者库做小太监,他在宫外的确还有自己的亲人。 “嗯,今年十七岁,是朱桓的外甥女。”白枫道:“朱家靠着朱桓在江州富得流油,江州百姓因为洪灾和瘟疫苦不堪言,暴动之后,百姓洗劫了朱家,十多口人只有方含嫣幸免于难。” 听着白枫的汇报,不知怎的,萧凤卿的内心忽然闪过一缕怪异的感觉。 他不免多问了白枫一句:“查清楚了?真是外甥女?” 白枫奇怪地看他一眼:“没错,情报写得很清楚,朱桓的姐姐的确有个幼女叫方含嫣。” 萧凤卿仍旧觉得有些不释怀:“他带方含嫣来骊京做什么?” 闻言,白枫更郁闷了,他突然很怀疑萧凤卿是不是在马球场被马蹄踢了脑壳。 “还能干什么?自然是帮外甥女找人家。”白枫嘀咕:“方含嫣在江州原本许给了一名解元,可是解元今年上京赴考的途中被山贼杀了,方含嫣在当地就落了个望门寡的名声,恰好江家人又都死了,这不朱桓就把方含嫣带身边了,朱桓位极人臣,凭着他的身份,方含嫣在骊京怕是要成香饽饽了。” 萧凤卿一时没做声,午阳斜照,他身上隐约多了一股清冷味道。 白枫一头雾水地扫了扫他:“王爷,方含嫣又不是什么多特殊的人,咱们也没必要特意盯着她吧?朱桓把她安排在郊外别苑,好像也没怎么管她。” 萧凤卿尽管说不出自己心中古怪的忐忑来源何处,但目前看来,方含嫣确实谈不上多特别,遂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。 然而,世事很多时候便是如此,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往往就决定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。 此刻的萧凤卿并不知道,他做的这个决定,在不久的将来,会令他痛悔一生。 第106章 我要的,不单是做皇后 温月吟被沈淑妃暂时安置在清夏堂小歇。 她虽然名义上做了萧凤卿的侍女,可实际上却是沈淑妃拿半个女儿看待的人,所以逸兴居的宫婢都不敢怠慢她。 满池的芙蕖婀娜多姿,翠荇香菱摇摇落落。 温月吟放下银筷,款步走近回廊欣赏檐下的景致。 “不吃了不吃了!”看着温月吟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,秋眉忽然生气地将碗筷搁在桌上。 温月吟循声回头,巴掌大的小脸秀丽温雅,她绽开梨涡浅笑:“饭菜不合胃口吗?这可是宫里的御厨做的,你要再挑就说不过去了。” 秋眉瞪着温月吟:“你还消遣我?我这一肚子气都是为谁受的?还不是因为你!” 温月吟唇边的笑容淡了些许,无奈道:“好好好,你都是为了我才被君御训斥的,这份情我记下了,不过你也不要再犯,快用膳。” 秋眉横眉竖眼:“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?你的男人都快被晏凌那个狐狸精勾走了,你还能气定神闲地赏风景,我都快被你气死了!” 温月吟不以为意:“君御不会喜欢晏凌的。” “你看他们两个人整天黏黏糊糊的,这还不算喜欢?”秋眉不假思索:“扪心自问,少主何时对你那样过?” 温月吟扶着廊柱的手微微抓紧,面上却娴静恬淡,她眸光轻转,悄然探向身后那抹绕过了回廊缓步走来的青色俊影,笑道:“君御知道分寸的,晏凌是我们共同的仇人,他会对她好,也是在虚与委蛇。” “明明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,见个面却还得偷偷摸摸,倒显得你见不得人在破坏他们似的。”秋眉闻言冷哼:“怕就怕他到时候假戏真做,连自己是谁都忘了。” 话音刚落,一道清冽如冬日雪水的男声灌了进来:“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?” 秋眉猛地一惊,温月吟也迅速转过了身。 骄阳似火,天光大盛,周遭的光线异常刺目。 萧凤卿漫步走来,眼角眉梢冰雪蕴藉,气势清寒料峭,仿若是停在冬日岁寒里的一株白梅。 秋眉瞳孔一缩,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,慌忙起身行礼:“属下见过少主。” 萧凤卿的唇角扬起一弯动人心魄的浅弧:“不敢当,还是本王给你行礼吧。” 他笑眯眯的,桃花眼汪着深浓墨色,犹如一面黑色的大海,秋眉的心缓缓下沉,好像掉进了那片不见底的深海。 “请少主恕罪!属下再也不敢了!” 秋眉双膝跪地,额上有汗珠滴落:“属下也是一时……” 后面的话没说完,凌厉的罡风迎面袭来,秋眉的呼吸一滞,感受到了来自萧凤卿的威慑跟毫不掩饰的杀气,一线血痕从她嘴角滑下。 包括温月吟也无法承受萧凤卿陡然爆发出来的摄人威压,只觉得气血翻腾,筋骨俱震。 萧凤卿广袖飞扬,眸色若刀,锋锐地穿刺在秋眉惶恐不安的面孔,宛如随时能将她绞碎。 秋眉咬着牙请罪:“求少主开恩……” 温月吟面色微变,盈盈下跪:“少主,秋眉她是无心之失,并不是存心对你不敬。” 萧凤卿轻声一笑,黑亮的眼瞳凝着万千华光,意味深长:“月吟,你跟秋眉的关系从小最要好,秋眉这性子就是被你惯坏了。” 温月吟眼角一跳,瞬间读懂了萧凤卿的话中深意,长袖下的小手微微攥紧,她眸光闪烁,低头没再说话。 秋眉的唇角涌满鲜血,她承受不住萧凤卿的巨大内劲,狼狈地匍匐在地:“少主!属下真的知错了!” 随着秋眉这句话落下,她骤感身上蓦然一轻,半空中雷霆万钧的气势也终于渐渐消散。 萧凤卿昂然而立,语气比风还淡。 “自己去墨阁好好反省一段日子,本王的身边最近用不了太多人,何时分清尊卑,何时再回来,否则你就永远不要再出现了。” 秋眉面色煞白,她没有继续求饶,艰难地撑着膝盖颤抖起身,虚弱道:“谢少主……宽恕!” 萧凤卿目不斜视,越过跪地的温月吟径直走到桌边飘然落座。 温月吟樱唇翕动,看着秋眉踉踉跄跄地走远,她转眸觑着萧凤卿,抿唇不语。 除了在外人面前,她从来都不必给萧凤卿下跪,可如今她不但跪了他,他还不愿扶她…… 温月吟眉眼低垂,入目的是萧凤卿烟青色绣卷草纹的袍角和金线压底的皂靴,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,她的心底有柔柔的涟漪散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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