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,萧凤卿才淡声开口:“起来吧,你身子不好,免得受凉了。” 温月吟暗暗苦笑,明知她身体差还坐视她跪了这么久,这个人的心一旦狠起来,连他们的情分都不顾了。 “君御,你惩罚秋眉是因为想敲山震虎吗?” 萧凤卿言简意赅:“是。” 温月吟的脸色不由得一僵,她生平第一次在萧凤卿跟前手足无措,竟有些无地自容。 她知道,她总是煽动秋眉针对晏凌,这样下去,早晚会被萧凤卿识破的。 可是,她控制不住,她的矜持镇定在她一次次看见萧凤卿对晏凌有多与众不同之后,一点一点分崩离析。 萧凤卿冷睨着温月吟,淡淡道:“秋眉很听你的话,也是真心待你,她本来就仇视晏凌,加上你在一边煽风点火推波助澜,她对晏凌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。” 温月吟默默无言,她反驳不了,或者说,她不愿意反驳萧凤卿。 倘若没有北境那场劫难,她亦会是温家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,即便有了北境的变故,她的骨子里依然流淌着独属于将门虎女的骄傲。 她天不怕地不怕,甚至不怕死。 只怕萧凤卿不喜欢她,怕他疏远她,怕他嫌弃她,他从不知,他待她冷漠一分,她的心便会疼上十分。 温月吟自嘲地笑笑:“君御,如今的我在你心目中,是不是特别丑陋?” “月吟,你的心思我并非不知晓,只是一直当做不存在罢了。”萧凤卿眼稍掠起,抬眸瞥向温月吟,表情寡淡:“你该明白,我不喜欢被人当傻瓜耍,我喜欢看到心机深沉的女人互相斗法,但那不代表我愿意成为实验品。” 温月吟眼睫一闪,她绞着手中丝帕,勉强扬唇,轻声道:“我没想过算计你,也不愿意做心术不正的女人惹你厌烦,我只是害怕……害怕自己到最后都留不住你,你真不认为自己已经爱上她了吗?” “皇后之位会是你的,我也会践行家父生前的遗愿和你成亲。”萧凤卿浓密的长睫垂落,清黑的眼底有异芒涌现,他淡漠道:“更何况,你对我有救命之恩,我们又是一起长大的,我娶你,是顺理成章。” “晏凌那头,你不用担心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她绝对不会影响到你我之间,你也不要再撺掇秋眉或者春袖去为难她了。” 萧凤卿笑容淡雅,芝兰玉树的风姿极其灼目。 温月吟怔住了,她心跳如雷,过了很久很久,似是不敢置信地笑了笑:“但我要的,不单纯是皇后的位置呀,你口口声声说晏凌绝不会影响到我们,可她已然影响了,在晏凌没出现以前,你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话。” 萧凤卿漆黑的眼眸依旧浮动着笑意:“曾经不说,是没必要,可而今有必要提一提了。” 言罢,萧凤卿展袍起身,灿烂的光辉洒在他脸上,他白皙的肌肤宛如透明,唯独双瞳沉黑。 “月吟,你是个好姑娘,在我的印象中,无论你多大,永远都是那个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边苹果留给我的小丫头。” 他抬手抚上温月吟的面颊,锐利清冷的眸光定在温月吟水灵灵的双眸:“不要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,你这双眼很美,蒙尘了就会是一大憾事。” 温月吟水眸颤动,气息彻底乱了。 直到眼前已空无一人,温月吟都久久没回神。 …… 建文帝在马球场因着萧凤卿夫妻冲冠眦裂,众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。 晏皇后却是心情舒畅,摆驾回到云华楼,她心念一转,将所有宫婢挥退,只留下了朱桓。 “微臣未经皇后娘娘允许就换了晏凌的毬杖,请娘娘恕罪。”朱桓单膝跪地,主动向晏皇后请罪。 朱桓在民间有九千岁的称号,这些年,又在朝堂上不择手段地铲除异己、陷害忠良,就连内阁首辅都对朱桓敢怒不敢言。 朱桓在建文帝面前都用不着下跪,但是面对晏皇后,他轻而易举就弯身屈膝了。 晏皇后却对朱桓的忠诚无所动容,似笑非笑,抬了抬手:“起来吧,眼下晏琇变成残废,晏凌和萧凤卿惹恼了那个老东西,你也如愿挖出了萧凤卿的软肋,倒算是一举三得。” 朱桓淡然一笑,语气放得格外轻柔:“晏琇变成残废,再也无法入宫,晏家大房两兄弟本就不和睦,经此一事,两家只会越加势同水火。至于萧凤卿,既然他这么看重晏凌,咱们只需对症下药便行了。” 晏皇后不禁坐直了身子,眯眸道:“你就这么确定萧凤卿的弱点是晏凌?那个萧凤卿城府深沉,做了二十年的戏来蒙骗天下人,你焉知他不是在做戏?” 朱桓凝视着姝色无双的晏皇后,心头下意识一缩,轻叹道:“真情流露是骗不了人的。” 晏皇后冷冷一笑,眸光阴翳了几分。 朱桓见晏皇后的态度冷若冰霜,目光一闪,忽道:“皇后娘娘,晏展或许将会是一颗不错的备用棋,因而微臣才会擅作主张离间他们兄弟两。” “晏展?”晏皇后的唇畔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:“不过是晏家的一条米虫而已,能有什么大用?” 朱桓笑了:“晏展此人鼠目寸光,虽然胸无大志,可是蠢货也有蠢货的好处,他眼下正傍着忠国公府又与晏家大房结怨,倘若加以利用,未必不是一颗妙棋。” “娘娘,五军都督府还在晏衡手中,若是晏展能帮着忠国公府拿下五军都督府,何乐而不为?只是……”朱桓斟酌片刻,讳莫如深道:“怕是要委屈睿王殿下了。” 晏皇后何其聪明的人,立刻就明白了朱桓的暗示:“你让晏琇入睿王府?” 朱桓笑意更深:“宁王枉顾王氏母女生死是有目共睹的事,随后又为晏凌触怒建文帝,对待晏家二房更是刻薄寡恩,晏衡也跟晏展兄弟阋墙。如果睿王接下了这烂摊子,对他在臣民心中的地位有益无害,更何况,睿王前阵子因为吴承祖名声受污,若能在晏琇身上找补一些,还能笼络晏展,也不算吃亏。” “你说的有道理,睿王府并不在乎多一张嘴。”晏皇后眉眼凛然:“既如此,那便好生用,其实,骊京有一个晏家就足够,什么一门两国公,那都是老黄历了。” 朱桓微微一笑:“娘娘的意思,微臣懂了,还请娘娘放心,微臣定不负娘娘的信重。” 就在这时,卉珍在槅扇外禀道:“娘娘,睿王殿下求见。” 晏皇后挑了挑眉:“宣。” 朱桓退到一侧,并无离意。 睿王阔步进正堂的时候,竟然发现朱桓也在。 “朱厂臣,你怎么这么闲?本殿还以为你去了父皇身边伴驾。”睿王嘲讽地看着朱桓,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。 朱桓静静地望了睿王一眼,不慌不忙道:“回殿下,皇上那边有邢公公在。” 睿王转眼看向晏皇后:“母后,我们母子叙话,朱厂臣还杵在这儿是不是不妥?” 晏皇后面色如常:“厂臣并非外人,本宫正同厂臣有要事商量,是关于你的。” 睿王诧异:“何事?” 晏皇后淡淡吩咐:“你找个日子,把晏琇接进睿王府。” “什么?”睿王一愣,尔后冷冷看向光风霁月的朱桓:“是你给本王母后出的主意?朱桓,你好大的胆,居然把手伸到本王府里了!” 朱桓从容不迫:“微臣不敢逾越,微臣也是想替王爷与娘娘分忧。” “不敢?”睿王冷怒,讽刺道:“这天下还有九千岁不敢做的事吗?” “宸儿!”晏皇后柳眉一扬,不怒自威:“你怎么到现在还这般沉不住气?太子的储位未废,如今又杀出一个卧薪尝胆的萧凤卿,你还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坐上皇位吗?” 睿王薄唇紧抿:“母后,儿臣并非什么都不想做,儿臣是……” 迎上晏皇后冷漠的双眸,睿王的话戛然而止。 晏皇后冷声道:“你是不想事事都听从本宫的安排,你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见了,你是心生怨怼想摆脱本宫的掣肘!” 睿王一震,面上掠过一丝难堪,他急忙低头掩去眼底的窘迫:“母后,儿臣从未这般想过,儿臣能走到今天都是多亏了母后殚精竭虑一心为儿臣筹谋,儿臣感激母后还来不及,怎可能怨怼?” 晏皇后高居凤座俯瞰着睿王,不以为然道:“你是否怨怼,本宫并不在乎,更不挂心,本宫在乎的是那把龙椅由谁来坐。” 睿王眉心一皱,对晏皇后言辞间流露的鄙夷暗生不满,但念及朱桓就在一边,他只能恭敬道:“母后,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。” 晏皇后拂了拂金丝绣制的广袖,淡漠道:“那就让吴氏替你张罗张罗,改天把晏琇纳进王府,就当养只小猫小狗了。” 睿王面色僵硬,他当然知道接受晏琇对他来说不是毫无价值。 事实上,他就是因此事才过来找晏皇后的,但他没想到,朱桓竟抢先了一步,他无所谓睿王府有多少女人,可他非常抵触听从晏皇后与朱桓共同的安排。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,总之自小便讨厌朱桓往晏皇后身边凑。 “没听清楚吗?”晏皇后见睿王一声不吭,眼色更冷了,沉声道:“你还是不愿意?” 睿王眸光阴郁地扫过朱桓,定定心神,朝晏皇后恭顺行礼:“儿臣全凭母后做主,择日就纳晏琇进府。” …… 当睿王终于出现在秋澜庭时,吴湘儿几乎错觉自己在做梦,整个人都晕晕乎乎,满腔情愫不知从何说起。 睿王表情不太舒朗,看到吴湘儿傻傻呆呆的模样,更是心烦气躁,他冷然道:“本王回骊京以后便要纳晏琇进府,你这两天准备些礼品去看看晏琇。” 砰! 吴湘儿只觉得自己满心的欢喜就像被扎破了的水球,流出来的都是心血。 “王爷您说什么?”吴湘儿瞠大杏眼,遽然拔高了音调:“晏琇?她不是……她不是变成残废了吗?妾身听得一清二楚,院使说晏琇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!这样的女子,您也要?” 睿王本来就满肚子火,耳闻吴湘儿埋汰晏琇的惨状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“让你去就去,何必这么多废话?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王妃的气量?本王的后院久未添新人,纳妾还需要你同意吗?若非静姝怀着身孕,这些事本王也用不着你操持。” 吴湘儿原就心情不平衡,睿王好些日子没来见她,她日日夜夜都盼着睿王能记起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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