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凤卿目不落睫地盯向她,蜷着的手指不知不觉攥出了汗,心跳莫名急促。 晏凌翻转着那把软剑,放在眼前凝眸打量片霎,眼里透着狐疑:“好奇怪,这把软剑铸造的方法似曾相识,倒有点像我师父打出的刀,不过细微处又很不同,形似神不似。” “你这剑是哪位名家铸造的?”晏凌随手挽了一个剑花,剑身泛着冷冷白芒,犹如绝立千丈的悬崖峭壁,剑光则刃如霜雪,寒气逼人,她由衷赞叹:“真是一柄……世无其二的剑器。” 夜风柔和吹拂,萧凤卿颈部的细汗微微凉了,他淡淡一笑,搪塞道:“是我舅舅找来的剑家所铸,好像是舅舅的挚友,叫什么我也忘了,总之算世外高人吧,锻炼惊蛰剑的人就是他师弟。” 晏凌笑笑:“我还以为是我师父认识的人。” 萧凤卿眸光一闪,也笑了笑:“说不定他们还真认识,大千世界无奇不有,这也算缘分了,我们是夫妻,为我们打造兵器的人或许亦是旧识,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。” 晏凌不理会他的调侃,又把软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,忽问:“这剑叫什么?” 萧凤卿一心二用,一面装作聚精会神地烤鱼,一面将眼稍稍稍往晏凌脸上睇,闻言,他薄唇轻启:“临渊。” “临渊?”晏凌细细咀嚼这剑名,意味深长地凝一眼萧凤卿:“很合你的处境。” 话落,她手腕轻转,将临渊递给了萧凤卿。 萧凤卿倾身,克制着急切,不动声色地收回剑,掌心里的汗意在触到仍旧留有晏凌余温的剑柄之后,悄然匿迹。 晏凌坐到萧凤卿身边的小石头上,托腮看着他手下烤得焦黄的鲤鱼:“我能吃了吗?” 萧凤卿笑睨着晏凌,觉得她的确像一只饥肠辘辘的小猫,就差伸出舌头舔一舔爪子了,他空出干净的手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头:“撒点粗盐就能吃了。” 小矮几上放着一些佐料,萧凤卿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一划,直接跳到装着粗盐的罐子。 “好了。”撒好盐,萧凤卿把串着烤鱼的树枝伸到晏凌眼下:“试试味道。” “你怎么什么都会?”晏凌接过树枝,眸露兴味地观察烤鱼:“看上去很酥脆,就是不知道它口感如何。” 萧凤卿傲娇地扬起唇:“那是,我是什么人?这天下就没有我不能手到擒来的事。” “给你点颜色还真的开染坊了,不要脸。” 晏凌拿着吃了一小口,萧凤卿饶有兴味地瞥着她,等她说出一大堆溢美之词。 熟料,晏凌忽然把咽下去的鱼肉吐了出来,捂着嘴,小脸皱成一团,抱怨道:“好苦!” “怎么会?” 萧凤卿的话刚一出口,面色就微妙地变了变,他突然想起,方才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到了晏凌身上,或许是分神下,就忘了剖鱼胆。 “来,吃这一串。”萧凤卿抽掉晏凌手里那根,重新塞了一根刚刚烤好的鱼串到她手心。 眼见晏凌表情依然扭曲,萧凤卿默了默,转而拿了个酒囊递到晏凌另一只手中:“葡萄酒,不醉人的。” 晏凌的嘴里满是浓浓的苦味,眼角都沁出了泪,她急于摆脱那股苦涩的味道,听到萧凤卿这么说,连忙接过酒囊狠狠灌了一口。 又甜又涩的液体融入口腔,晏凌拍了拍胸口,好不容易才冲淡口中的苦腥,她擦擦嘴角,把酒囊还给萧凤卿:“太经不起表扬了吧?剖鱼不切鱼胆,我真服了你。” 萧凤卿握着那只还有大半葡萄酒的酒囊,瞅一眼眉头依旧尚未舒展的晏凌,殷红的唇抿在晏凌唇齿碰触过的地方,慢悠悠呷了口酒。 “人有失足马有失蹄,”萧凤卿讪笑:“这不还有别的鱼能吃嘛。” 说完,萧凤卿将酒囊搁在案几,拎过了另一条肥白的鳜鱼,专心致志地弄起鱼脍。 晏凌将信将疑地咬了口新到手的烤鱼,酥香鲜美的鱼肉到了嘴里,满口都是鲜香,因为没有加太多调料,鱼肉中天然的鲜甜便全然在舌尖滚开,让晏凌食指大动,吃了还想吃。 萧凤卿瞥着双眼晶亮的晏凌,他勾起唇,心底迸发一种格外满足的感觉,这愉悦,比他杀掉一个仇人或者谋算一样东西更加强烈。 晏凌津津有味地啃着鱼肉,她探过脑袋,发现萧凤卿正准备削鱼片,她挑眉:“你削生鱼片也用临渊?不太顺手吧,我说你也真是,既然想野营露宿,家伙也不准备齐全。” “凡事都要事先预备好,那还有什么意思?”萧凤卿神秘兮兮的:“我自有法宝。” 言罢,萧凤卿拾起了一侧的玉笛。 晏凌面露惊讶,没说话,耐心地等着。 只见萧凤卿将那根玉笛倒转过来,也不晓得摁了哪里,那支玉笛居然瞬间裂成两半,再一扳,期间露出一枚成年男子手掌长短的薄刃。 萧凤卿捻着雪片一样的薄刃,开始细心片鱼。 晏凌啧啧有声,叹为观止,清凌凌的凤眸上下扫视着萧凤卿:“我说你该不会从头到脚都有暗器吧?把杀器藏在这么不起眼的笛子里,这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凑上来,就算你没临渊也能将对方一刀割喉,好精巧又歹毒的心思,佩服佩服。” 萧凤卿挑着狭长的眼尾斜睨晏凌,声线四平八稳:“论成长环境,我哪儿比得上晏菩萨,我这只小狼崽生在老虎窝里,要不多想几个自保手段都不知投胎多少回了。” “再说了,”萧凤卿漫不经心地拉长声调,手下片鱼的动作快得让晏凌眼花缭乱:“我怎么记得曾有人把戴在头上的发簪簪头故意削尖当暗器,还试图拿那玩意儿杀我?那人的法子和我比起来,其实我这才是小巫见大巫吧。” 晏凌立刻心领神会,萧凤卿说的是那次在马车上,她因为太子妃的死想趁机杀了他。 当时用的,就是簪在头上作匕首用的簪子。 “真是最毒妇人心。”萧凤卿适时地露出一脸后怕:“我的妈呀,现在想起来都心惊胆战,万一哪天,我睡在那人床上,那人真的把我给宰了,我上哪儿哭去?” 晏凌尴尬地轻咳一声,想搭话又自觉是此地无银三百两。 最后她默默安慰自己,反正萧凤卿也没指名道姓,她不搭理他,他也不能把她怎么着。 余光捕捉到晏凌侧身坐着埋头吃鱼的窘态,萧凤卿的嘴角翘了翘,见好就收,再不提起使晏凌难为情的旧事。 气氛倏然沉静,朗月皎洁,星光灿烂,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笙歌飘掠,是从山庄方向来的。 晏凌若有所思:“父皇心情不错。” 闻言,萧凤卿原本和煦的脸色倏然变淡漠,讥诮道:“太子孝心可嘉,正在尝试那颗蛟珠的效用,父皇当然心情好,有了蛟珠,他又能多活上几年。” “听说晏云裳这几天还在坚持脱簪请罪,这苦肉计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奏效,她在后宫受宠了几十年,搅得大楚天怒人怨,如今也到了要向父皇低头的地步,可见这所谓的宠爱本就是过眼烟云。”晏凌唏嘘不已,她察觉到萧凤卿异常沉默,沉吟片刻,问道:“蛟珠是哪儿来的?” “地宫里的呗。”萧凤卿哂笑:“你以为我还能凭空变出来?只是晏云裳他们不知情而已。” 晏凌若有所悟:“晏云裳这一局输得不冤。” 萧凤卿冷笑:“不止这一局,每一局亦然。” 晏凌心头一跳,不由自主看向萧凤卿,萧凤卿低头片着鳜鱼,火光跃动在他弧线完美的侧脸,他对着她的半边面颊淡然平静,至于他没有朝向她的那边脸颊…… 无端的,晏凌就是能笃定肯定是冷峻至极的。 这一刻的晏凌,忽然感觉有一面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她和萧凤卿,而他也分外陌生。 她最近有很长一段时间,都没看到过这样的萧凤卿,心里下意识就有些不安。 身边的人没了一丝动静,萧凤卿压住内心的百种情绪,尽量笑颜如常地看着晏凌。 “怎么恹恹的?不是刚吃了烤鱼?” 晏凌转眸觑着萧凤卿,他的颌线绷紧,火光在他深黑的桃花眼中跳动,幽邃双瞳仿佛深渊,把那点火星拖了进去,星子彻底湮灭。 “就那么几条烤鱼,吃不饱,你快些弄。”晏凌抿着嘴催促,拿脚尖踢了踢萧凤卿:“莫偷懒,赶紧弄好吃的给我,我要全吃光。” 萧凤卿凉凉道:“再家暴,我要你好看。” “呵,我本来就好看。”晏凌哼了哼,缩回脚。 “鱼脍得搭配陈年花雕才够味儿,”萧凤卿把片好的鳜鱼用荷叶装好,放到晏凌腿上:“你又不喝酒,吃鱼脍能有什么意思?” 晏凌把剩余的两串熟烤鱼扔给萧凤卿,极其自然地捧起荷叶,看了眼晶莹剔透的鳜鱼片,细嚼慢咽:“在杭州,吃生鱼片可以搭配豆瓣酱还有梅子烙,风味也很不一般。” 萧凤卿听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杭州,嘴里美味的烤鱼渐失了味道,他阒黑深沉的眼眸投向晏凌,意有所指:“你很喜欢杭州。” “那是我长大的地方。”晏凌不假思索,她眺望着天边的明月,加了一句:“也是我的家。” “家?”不知基于何种心态,萧凤卿的语气有些生硬,故意绵里藏针地刺晏凌的心:“你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,张知府纵然对你再好,可他一个人也堵不了张家全部的嘴,相信你暗地里遭了不少白眼吧?你真正的家在骊京,我明白你对卫国公抱有心结,但他这段日子是如何袒护你的,所有人有目共睹。” “晏凌,卫国公拿一腔真心待你,你却依然把他摒弃在了你心门之外。”萧凤卿侧目而视,夜色沉淀在他眸底,晏凌看不见里头的波云诡谲,他凉声道:“你这样未免太无情了。” 晏凌平静道:“这是两码事,他是我爹,我也已经放下了对他的芥蒂,可我对骊京并没有归属感。” 萧凤卿没什么温度地笑,他心情不太好,加上晏凌的话不中听,遂反唇相讥:“杭州就有归属感?仰人鼻息地活着,成天跟一帮汗津津的臭男人刀口舔血,进出的地方不是衙门就是义庄,到了十七岁还没嫁出去成了老姑娘,被人明里暗里嘲笑身世不堪,你喜欢?” 最后一个字落下,晏凌放下荷叶,毅然起身便走。 走得头也不回,义无反顾,步履凌乱又坚决。 萧凤卿双腿支地,身子前倾,双肘撑在腿上,纹丝不动,眼底翻腾着汹涌的黑浪。 耳闻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他的眸光愈加阴沉清寒,面容凝冷欲滴,垂落膝头的双手也渐渐紧攥成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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