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凌冷淡垂眸,吹了一口茶汤上浮沉的茶叶,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本妃一早就派人送了补品给侧妃,也曾亲自登门致歉,是侧妃避而不见,如今又矫情地过来兴师问罪。邹夫人,本妃能不能问问,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本妃?” 邹氏傲然地扬起下巴:“我是正三品诰命,是沈二爷的妻子!” “妻子?”晏凌嗤笑,乌沉沉的凤眸却不含一丝笑意:“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。” 邹氏一愣,眼光闪烁:“你说什么?” 晏凌执起桌上的纨扇慢悠悠地摇着:“今儿若是董夫人在此,那本妃一定与她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,该赔礼就赔礼,但如果是你,不好意思,你请回吧。” 邹氏冷眼扫向晏凌,满头珠翠惹人眼花缭乱,她面色微沉:“宁王妃瞧不起妾身?” 晏凌坦然自若:“嗯,瞧不起,沈侧妃能有奶便是娘,本妃却不能将就,否则会心堵,人生匆匆几十年,何苦为难自己。” 沈若蝶一拍案几,红着面皮厉声道:“晏凌,你现在嚣张跋扈完全是仗着表哥的宠爱肆无忌惮,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,你再得宠,也不过是一只生不了蛋的母鸡!” 晏凌慵懒挑眉,手指捏着茶盖漫不经心地转着:“母鸡太聒噪了,本妃本来就不想做。” 沈若蝶闻言一呆,立刻醒悟到晏凌是在拐着弯儿骂她,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晏凌:“你这个克母败德的扫把星,装得多冰清玉洁,私底下还不是尽做见不得人的勾当!” “宁王妃教训妾身时,倒是大义凛然,可自己却在马车上向王爷求欢,这般不知廉耻,竟也能做亲王妃。”邹氏冷然的目光上下扫视过晏凌:“宁王妃这身皮骨颇有乃母之风……啊!” 邹氏的谩骂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能掀翻房顶的惨叫,她捂着自己的腰像虾米一样佝偻着,冷汗淋漓而下。 “邹姨!” 沈若蝶惊呼一声,茫然地瞥向大门口。 萧凤卿斜倚着门框,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,又听了多少污言秽语。 廊檐下的风灯微微摇晃着,打落的光芒明明暗暗,他整个人却仿佛陷在阴影中,唯独一双桃花眼是冷而亮的。 “表哥……”沈若蝶声如蚊蚋,瞳孔紧缩。 萧凤卿负手,缓步走进门,烛火摇落他面庞,将他昳丽俊雅的眉眼勾勒得极其深邃,可是火光无法渗进他眸底。 他凝视着主位上的晏凌,后者面无波澜。 邹氏乍见萧凤卿现身亦是慌了神,她忍痛去检查自己的腰部,发现是一片树叶割开了她腰侧皮肤,沾了血的叶片坠落她脚尖前,像在咧嘴嘲笑她的不知深浅。 萧凤卿目不斜视地走到晏凌身前,不辨息怒,他盯着她,光斑中的五官分外清晰,晏凌安静地仰视他,神色平和又淡定。 良久,萧凤卿轻声一叹,忽然抓住晏凌的手腕,拉她起身,自己翩然落座,又将她牵引到怀内,懒洋洋地扶住她的腰。 “说吧,你想怎么处置邹氏?” 话落,邹氏与沈若蝶俱是脸色大变。 “表哥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亲眼目睹萧凤卿对晏凌的纵宠,沈若蝶心神欲裂,再听到他授意晏凌料理邹氏,整个人都不好了。 “王爷……妾身是你的婶娘。” 邹氏极力镇定,然而触及萧凤卿宛如玉雕般寒冷的脸孔,她的伤口貌似更痛了。 萧凤卿似笑非笑:“邹氏,你几时听本王称呼过你婶娘?尽爱给自己贴金,王妃的态度就是本王的态度,懂?” 邹氏傻眼了,她以前只觉得萧凤卿是扶不起的阿斗,即便最近经常听闻有人评价萧凤卿扮猪吃老虎,她还是不认为他有多厉害。 沈廷轩自立门户不假,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,只要老太爷消了气,他们迟早是一家人。 母族的力量越强大,萧凤卿的前景就越光明。 “王爷,我们可都是沈家人……” “跪下。”晏凌的眸光根本没停留在邹氏身上,她红唇轻启:“邹氏口出恶言侮辱了我生母,活人的梁子我可以不跟她结,但死人被冒犯了不能自己要公道,只能我代劳了。” 邹氏浑身一震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她是正三品诰命,沈廷轩又是建文帝的近臣,除非拜见帝后,从前哪怕在太子妃面前,她都没跪过! “晏凌,你好大的口气!让我给你下跪,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!” 沈若蝶哀怨地睇向萧凤卿:“表哥,邹姨说那些话是有口无心,你能不能看在同出一族的情面放过她?不管怎么说,她今日是为我才来的王府,倘若我让她蒙受此等奇耻大辱,父亲那边……我要如何交差?” 萧凤卿并不动容,淡淡道:“你要向你的父亲交差,难不成王妃就不必向她亡母交代?阿凌是父皇指给本王的正妻,邹氏对她不敬是在质疑父皇的决定吗?本王一早便同你说过了,既有了孩子就在蔷薇苑好生养胎,你偏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。” 说完,萧凤卿给赤鹄使了眼色。 赤鹄几步上前,强行扣住邹氏的肩膀把她的脑袋往地面压,邹氏不停反抗,百合髻散了,华贵的头饰稀稀拉拉落了满地,在灯火下折射出凌乱的碎光。 “萧凤卿、晏凌,你们会要遭天谴的!” 邹氏骂骂咧咧,赤鹄的大掌铁钳一般禁锢着她,强行把她摁趴,邹氏的骂声变成了呜咽。 晏凌冷晲着披头散发啜泣不止的邹氏:“靖远侯戎马大半生,沈家的家风也容不下一粒沙子,邹夫人该学的东西还很多,王府的后宅就不劳你指点迷津了。” 邹氏狠狠地瞪着晏凌,晏凌对她眼中的仇恨视而不见,淡声道:“我不想再看到邹氏。” 萧凤卿紧随其后:“送侧妃回去休息。” 赤鹄拎走了邹氏,珊瑚也劝沈若蝶离开, 沈若蝶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萧凤卿,萧凤卿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她,她满心悲怆愁苦。 纷乱灯影模糊了沈若蝶的视线,周遭的一切光怪陆离,恁般不真实。 直到这一刻,她依旧不明白哪里出了错。 那个与她一起吃着麦芽糖的小少年,终究被残酷的时光漂白面容,活成了她记忆中的一道虚影,遥不可及。 珊瑚扶着沈若蝶逐渐走远。 沈若蝶固执地回眸,映入她眼帘的最后景象,是萧凤卿凑在晏凌耳畔低声细语的画面。 第144章 半夜灵敲门 没了邹氏跟沈若蝶,其余丫鬟对视一眼后也齐齐行礼告退,正厅只剩下萧凤卿夫妻。 晏凌坐在萧凤卿腿上,目光眺望远方。 萧凤卿瞥着她,女人脊梁秀挺,倔强如野草。 两人都无话,寂静了一瞬,萧凤卿轻轻圈住晏凌的腰身,脸庞在晏凌左臂上蹭了蹭,主动道:“别生气了,昨日是我不好,我孟浪了。” 邹氏羞辱她的话,他差不多都一字不差地听到了,昨天也是一时兴起,所以在马车里半哄半强地逼她行了事,事后想想,多少是有些后悔的。 他后悔,倒并非全然是要了晏凌,而是马车这个地点实在不算太合适,更何况,他们在马车上有过一次不愉快的经历。 然而当时也不知是哪门子鬼迷了心窍,一旦有了那个想法,就控制不了自己,犹如疯长的野草,除非一把火焚烧殆尽,否则无休无止。 她就是那把能让他疯狂也可让他平息的火。 晏凌垂眸而视,萧凤卿耷拉着眼尾,素来朝上挑起的眼尾微垂长睫,在鼻梁处落下扇形阴影,面色不安,整个人都显得蔫蔫的。 仿佛雨天被淋湿了毛发的小狼狗。怪可怜,也招人喜欢。 虽然不知道此时的他是真情亦或假意,但是晏凌知道,她对萧凤卿的怨怼远不如自己想象的深刻,甚至于看到他这副样子,那点责怪都可以忽略不计了。 一个巴掌拍不响,那么隐私的事,被邹氏拿来当众羞辱,她自然不痛快,可彼时她也没有多激烈地拒绝,而是半推半就地成全了他。 追本溯源,是她对萧凤卿的感情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,再理智的人,遇到男女之事,都会乱了方寸。 诚如贺兰徵所言,萧凤卿已然春风化雨般改变了她。 晏凌哼笑,在萧凤卿耳朵上捏了捏:“你方才真是把沈若蝶的心伤透了,她以后若是不喜欢你了,你怎么办?” 萧凤卿不假思索:“她要想留在我身边,我不反对,她要想离开,我也能写下和离书再准备一笔嫁妆送她风风光光出嫁。” 晏凌兴味一笑:“真爽快。” 萧凤卿给她剥葡萄吃:“当初把她抬进王府,也是她那个爹太不安分了,我不愿意节外生枝,索性就把人放眼皮底下搁着,没想到沈廷轩最近又开始小动作不断了。” 晏凌吃下萧凤卿喂的玛瑙葡萄,想起沈廷轩对邹氏的宠爱,挑眉看向萧凤卿:“传闻你那二叔对邹氏很是在乎,你今日给邹氏这么大的难堪,不怕他将来找你报复?” 萧凤卿倏地伸手凑到晏凌唇边,她不解其意,他也不解释,手又往前伸了伸,脑中灵光一现,晏凌立刻懂得了萧凤卿的意思。 她犹豫片刻,低头把葡萄籽吐在了萧凤卿掌心,他神色如常地把葡萄籽丢掉。 “他那熊样能如何报复我,邹氏与你为难就是同整个宁王府过不去,反正我早就想杀一杀沈廷轩的威风了,如今借此机会敲山震虎,也算一举两得了。” 晏凌晲着萧凤卿专心为她剥葡萄的模样,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看着令人赏心悦目,真如美玉一般巧夺天工。 她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,百感交集。 萧凤卿这种男人,哪怕只有一次为女人放低身段,都能叫女子怦然心动,毫无抵抗的能力,包括她。 更何况,他为她低头不止一次。 正恍惚着,萧凤卿轻声唤她:“阿凌,你在想什么?” 晏凌浅浅一笑:“在想宁王对我心中有愧,我该怎么凭此为自己谋好处。” 对上晏凌明媚的笑颜,萧凤卿的心跳都快了几拍,他温柔笑笑:“白日阿凌为我还了债,刚才阿凌又因为我受了委屈,我这内心着实过意不去,无论阿凌要什么,只要我有,全都给你,绝对不吝惜。” 我要自由,我要回到没有你的日子。 注视萧凤卿熠熠生辉的桃花眼,晏凌在心底默默重复着这句话,好似这般便能打消自己动摇的决心,可她终究也没说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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