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的手再次碰触的那一刻,慕容妤愣住了,温暖滑腻的掌心裹着她手背。 她很难描述那种叫她并不讨厌的触感,就像刚出娘胎的小婴儿依偎在母体身边。 “阿凌的心意,母亲知道了,快用膳吧。” 慕容妤拍拍晏凌,侧头,那双看不到任何东西眼白居多的眼睛恰好对准了晏凌。 晏凌听绿萝提过,其实骊京很多贵妇都歧视慕容妤的眼疾,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被吓哭过。 然而慕容妤天性不服输,她越是被看扁,脊梁就挺得越直。 从小到大,每次她出门都不肯用帷帽遮面,她选择最粗暴又最直接的方式直面自己的残缺,捍卫自己的尊严。 思及此,晏凌轻声一叹,慢慢坐了回去。 这母慈女孝的一幕又狠狠打了小徐氏的脸,她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,再无言语。 晏凌沉默地吃着慕容妤夹的香椿炒鸡蛋,无端的,心里倏然涌起悲喜交加的悸动。 十八年了,这还是她头回吃到“母亲”夹的菜,尽管慕容妤并非是她的生母。 可这一刹那,内心深处流淌着的浅浅满足,却是无与伦比。 慕容妤看不到晏凌的表情,鼻端还能嗅到麻婆豆腐的香味,她迟疑一会儿,终于是舀起那豆腐送进了嘴中。 …… 从崔家出来,晏凌闷声不响地上了马车。 绿荞不解:“王妃,您怎么不开心?刚刚在崔家不是还挺好吗?” 晏凌摇摇头,撩起车帘看了一眼窗外。 慕容妤母女上了卫国公府的马车,似乎是觉察到晏凌的视线,晏瑶略略偏过头。 她的反应太快,晏凌想要放下帘子的时候已来不及,她只好保持那个拉车帘的动作,一动不动,表情尽量淡然平静。 晏瑶抿唇,瞥了眼身侧的慕容妤,本来想说些什么的,可慕容妤却拉着她衣袖晃了晃:“你有两个姐姐,但是母亲也只有两个女儿,没有第三个。” 在慕容妤心里,晏瑄与晏瑶都是她的女儿,晏凌不算。 晏瑶泄了气,敛眸,垂着肩膀扶慕容妤上了马车。 同一时间,晏凌也挥落了车帘,神情抑郁。 绿萝小心翼翼道:“王妃,您究竟怎么了?为何突然就萎靡不振的样子?” 晏凌疲惫地阖上双目,忆起慕容妤母女的所作所为,自嘲:“没什么,只是戏终人散之后,惊觉自己入了戏,所以不免有些悲哀。” 绿萝没听懂,绿荞却恍然大悟。 绿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,猜到晏凌是思念自己的亡母了。 她给绿萝使了个眼色,两个丫鬟噤了声,留给晏凌安静的氛围思考。 马车行到一半,蓦然有孩童的哭泣声传来。 闭目休憩的晏凌睁开眼,望向绿荞:“外头怎么了?” 绿荞卷起车帘朝外探头。 再坐回来时,神色沉凝:“好像……是东厂的人在缉拿潭州难民。” “潭州的难民?”晏凌一惊,立刻越过绿荞去探查车外的情形。 这一看,晏凌如鲠在喉。 一群东厂番子绑了五六个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男女,其中还包括嗷嗷待哺的孩童。 繁华的骊京街头出现这么一堆异类,格外扎眼。 不少百姓都在道路两侧围观,对这几个极其狼狈的人指指点点。 一个肋下有伤的男人嘶喊:“为什么要抓我们?我们是从潭州过来骊京避难的,潭州近半年来颗粒无收蝗虫漫天,朝廷为何不管我们?” 为首的番子立时一鞭子抽过去:“休得胡言乱语!皇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,大楚幅员辽阔风调雨顺,哪儿来的蝗灾?分明是你们这群大魏细作冒充潭州人想要混进骊京图谋不轨!” 又有一个黑脸大汉高喊:“所谓太平盛世都是你们在自欺欺人,除了骊京,整个大楚有多少地方都在卖儿鬻女吃不饱饭?君主不仁,难道还不让我们老百姓说吗?” 话音刚落,押着他的番子就锤了他两拳,直把人打得呕血不止。 “冤枉啊!我们就是潭州人,千真万确!”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哭诉:“潭州有我们的户籍,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的!” “哼,细作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细作。”番子冷笑:“你们连路引都没有还想浑水摸鱼?现在就跟我们去一趟东厂,到了那儿大刑伺候,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们的刑罚硬。走!” 亲眼目睹那群难民被番子如同赶猪狗一样赶走,绿荞怒不可遏:“他们分明就是难民,穿的这么破破烂烂还面黄肌瘦的,一瞧就晓得必然受尽了苦楚,哪里可能会是细作。” 绿萝唏嘘道:“真可怜,我方才见那三个孩童,有一个俨然死去多日,他们的爹娘都没丢下他,真的太惨了。” 晏凌的眸光变幻不定。 绿荞嗫嚅:“王妃,咱们不管吗?” 话一出口,她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。 且不说非亲非故的,就算晏凌真能路见不平一声吼,番子也不一定会放人。 晏凌淡淡地扫了绿荞一眼,将车帘重新拉好,淡声道:“救得了他们,救得了天下人吗?走吧,我们先回王府。” 第148章 为他,她能付出一切代价 单公公回宫的时候,建文帝在盛乾宫假寐。 书桌上的奏折堆叠成山,他却无心批阅。 近来身体不适,他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多,情绪也越发容易暴躁易怒,且大多无法自控。 建文帝将身心的疲累归结于烦心事太多,所以服用丹药的次数越加频繁,因为只有丹药才能让他忘却现世的烦恼,在仙境中沉沦。 邢公公去了御膳房,殿内唯有建文帝。 单公公驻足在内殿门口,血色的残阳折射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,像孟婆桥边的血蒺藜。 站了一会儿,估摸着建文帝的药性也该过了,单公公碎步走了进去。 建文帝敞开衣襟睡在玉阶上,华发披散,缀着硕大东珠的龙冠歪七扭八地砸在台阶下。 听见微不可闻的脚步声,建文帝皱眉,扭头,艰难地掀起一线眼皮,看清来人,昏沉沉的脑海掠过一丝清明,他费力地打起精神。 “小全子,你来了啊?快,扶朕起来。” 单公公应了一声,快步上前扶起建文帝。 建文帝的身形壮硕魁梧,单公公的个头不高,加上又缺了只手掌,是以十分辛苦,但他始终牢牢架着建文帝,哪怕额头青筋直冒,都没让建文帝有过丝毫磕碰。 “小全子,还是你对朕最忠心!”建文帝靠在单公公肩上,浑浊的老目微微恍惚:“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,这些年,朕在乎的人一个个离朕远去,也没剩几个……没剩几个了。” 亲人,朋友,部属都在权欲倾轧中离他而去。 单公公掩住眸底的冷讽,温声道:“皇上又胡思乱想了,这天下都是您的,天下人自是也都该陪着您,哪儿有弃您而去的道理。” 建文帝沉默一瞬,黄袖重重一扬,深以为然地点点头:“对!这天下都是朕的,天下人也该是朕的!谁都不能背弃朕!” 单公公的笑容更加谦卑:“皇上能这么想就最好了,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,奴才只晓得,您是皇上,是主宰大楚的主人,这片土地上的人跟事都归您说了算,您是这天下最尊贵最富有的男人,谁若是在您的土地上胡作非为,那不就是在跟您做对吗?” 建文帝被单公公扶着坐到了软榻上,闻言,他涣散的双眸终于聚拢了一些微光。 单福全十多岁就跟了他,从潜邸到皇宫,儿时还是他的大伴儿,这情分自然是不同的,虽然邢公公对建文帝也忠心耿耿,可他说话做事总不如单公公熨帖。 “对了,今儿是崔老太君的生辰,朕让你代朕去崔府封赏,他们反应如何?” 单公公沏了一杯温茶放到建文帝手中:“他们还能是什么反应,当然是对您感恩戴德,崔老太君盛邀奴才赴宴,奴才也想着替皇上能多探探他们,这便留下了。” 建文帝抿了口茶,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崔府都去了哪些人?” 单公公目光一闪,从容笑道:“朝上文臣武将的家眷差不多都去了,崔老太君就是个老顽童,看到谁送礼都拉着要一起用寿宴,崔统领也拿老太君没办法。” 建文帝若有所思,半晌,忽道:“崔家是武官,俗话说得好,武将可建国,文臣能乱党,若非考虑到边关,其实咱们大楚也用不着那么多武将,武将一多,这乱子就接踵而至了。” 单公公无声冷笑,大楚的武官本来就不多了,如今建文帝生怕朝臣结党营私,为一己私利又想削弱武将的势力,唯恐西秦不发兵。 “那可不,大楚国泰民安,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武将。”单公公不慌不忙地回话:“再说了,大楚人文质彬彬喜欢以德服人,哪里像西秦人那么争勇斗胜凶悍野蛮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奴才能生长在人杰地灵的大楚,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。” 这恭维既真诚又称心,一点也不油腻,建文帝觉得非常满意,这一满意,心情就逐渐变得好许多,再静下心想想,又觉得自己对武官削权的决定太草率了,不利于后续发展。 毕竟西秦国力强盛子民好战,万一哪天秦皇撕破脸皮发起战争,偌大的大楚要是没几个武人撑着,他找谁去? 那些个只会背之乎者也的酸儒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,总不能他这个皇帝亲自披甲上阵。 “话不能这么说,人无远虑必有近忧。”建文帝不赞同地晲着单公公,义正言辞:“保家卫国是大楚官员的责任,不分文武,一个国家如果文官比武将还多,战火一起,就只能等着挨打了,你见过几个文官杀人的?” 单公公讪笑,连忙顺着建文帝的心意轻轻地自打了两个嘴巴,低声道:“瞧奴才这张嘴,就是拙得很,眼光也短浅,成天只会贪图眼前的安逸,还是皇上英明神武高瞻远瞩,奴才哪儿比得上您?奴才就是地上的泥巴,您是似火骄阳。” “马屁精,论拍马屁的本事,邢公公还真的不如你。”建文帝笑骂,没好气地剜了单公公一眼,然而脸上的笑却显而易见。 单公公腼腆道:“奴才哪里拍马屁,奴才实话实说,不敢有半分虚言或者夸大。” “你啊……”建文帝皱起的眉目渐渐舒展,脸色愉悦,看着花窗外爬进来的夕光,怅然一叹:“算算日子,朕也有好多年都没去过崔府了,你今日到崔府赐赏,崔府可有什么变化?快说来给朕听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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